“今天也流鼻血了吧。”他调整好情绪,问女儿,“很难受,对不对?”
“我习惯了。”
他给了女儿一个拥抱:“爸爸……不是个好爸爸,但是爸爸想让你长命百岁。”
“没关系,爸爸。”他的小姑娘也抱住他,“活多久不重要,重要的是家人能一直在一起,我和哥哥,还有你和妈妈……这样我就开心了。”
梦呓等着,没等来父亲的回答,只感受到他在发抖。
“怎么了?”她惶恐道。
许慎在女儿的肩头默默流泪,他承诺:“爸爸答应你,会和哥哥踢球。”
天空一片辽阔,许慎的心情得到了些许释然。他像是放下了什么,主动跟养子说天气很不错,想带他出去玩。
许识敛愣了一瞬,立马装出不在乎的样子,只说他会早点回来。其实他不用这样,因为他什么都懂。
养子去上学了,而他去小镇里买皮球。
一路上,他回想着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记得他只陪他玩过一次游戏,还是捉迷藏。因为不走心,许识敛察觉到了,那时候他要更小,只会干巴巴地问他:“爸爸,你是不是觉得没有意思?”
他无法回答这份天真,也做不到糟蹋别人的诚意,只能继续做回懦夫,选择了沉默。
以为养子会怪他,但其实都没有。许识敛总是觉得他很酷,就算受到了伤害,依然会崇拜地看着他。
那年他给他们讲故事,讲着讲着,女儿就睡了。许识敛还醒着,忽然说:“爸爸,他们说故事都是骗小孩子的,你也这么认为吗?”
他很聪明,也很悲观。真的和自己一模一样。许慎难得愿意和他多聊几句:“你指什么故事?”
“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可能吧。”他的目光黯然下去,“生活不会这样,所以故事这样。”
说完,他又一次陷入沉默。许识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他也看过来,对着他笑:“爸爸会让你的故事和生活一样的。”
许慎的身体也不好,这就是为什么女儿生来就带着疾病。
从那一天起,他不再吃药了。尽管可能是自我感动……但不管能补偿许识敛多少,他都会尽量去做。
胖乎乎、破旧的皮球,咕噜噜滚入他的回忆里。
卖玩意的老人,蹦蹦跳跳的小孩,男人的烟,女人的香水。夕阳下的小街,有着父亲身份的许慎在闹市里笨拙地请教:“小男孩喜欢什么颜色的皮球?”
牵儿子的女人回答他:“什么颜色都行啊!你挑的他就会喜欢。”
许慎付钱的时候,这位母亲长久地凝视着他,突然又说:“是陪他玩皮球哦。”
他点头离去,抱着皮球走在洒满夕阳的长街上。
原来,原来投入感情的不仅仅是妻子还有女儿。要永远都忘不掉了,此时此刻,万物都变成命运的一部分。在时间的流转里,他前进在岁月的阶梯上,走向必然发生的事件。
错了!这次,老天爷都来提醒他。
一回到家,满屋都是拿着锄头的男人。他的脑子嗡嗡作响,再次想起“神”在梦中的警告:“他是个怪物,控制不住自己的怪物……”
于是皮球被匆忙装入礼盒里,孤零零地放在地下室,再也等不来男孩接它回家。
挨打过后,养子发了高烧。
他开始胡言乱语,一会儿以为自己还在挨打,满脸冷汗地求饶:“爸爸,好疼。别打了,我错了。”
一会儿又不安地连连摇头:“别讨厌我,爸爸。你知道我很爱你,你千万不要生我的气啊。”
这真是许慎遇到过的最不幸的孩子。他再也无法保持沉默,在他床头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
养子恢复健康后,他坦诚地和他聊了聊。原来直视着他的眼睛没有想象中困难。以父亲的身份去了解他,和他讲道理,也是件幸福的事情。
许慎也捉摸不透自己的真实想法。人和人的相处竟是这样复杂,感情可以既美好又丑陋。上一秒,他接受并允许父爱在自己身上发生,下一秒,就把礼物换成了牛奶。
如同在养子小时候,许慎一次都没有抱过他一样。这次,他警告自己悬崖勒马,绝不能和许识敛踢球。
那之后,他和许识敛的关系没有以前那么紧张了。
父亲变得越来越像父亲。养子也长大了,没有那么依赖他了。
和妻子一样,他希望许识敛越快乐越好,不要去当什么岛主,也不要为这个家做任何贡献,他愿意满足他的一切要求,尤其是最近……
因为他就快要死了。
可是——
“是真的,”神的声音降落在他们耳边,“他的病快好了。”
怎么会这样?
在当夜的梦里,他们不安地与神邂逅。
“伟大的主,”妻子忐忑地问,“他的病快好了……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微笑的神仿佛戴了一张面具,他永远都是这个表情,“你们不是很舍不得他吗?因为你们的爱感动了我,我决心让他免遭恶魔的毒手。”
没有人回答他。就连一向敬重神的妻子都呆呆地,迷茫地捂着胸口。
“好了,真好了?”她的灵魂仿佛坠入地狱,“那女儿……我们可怜的女儿呢?”
这就是了!一言不发的许慎冷漠地仰视神虚伪的面庞,终于还是等到了这一天!
“她也会好的。”神看向许慎,饶有趣味道,“你好像一直都对我很不满。”
“不,他没有!”妻子连胜否认,乞哀告怜地磕头,“他不敢!请您相信我们。”
许慎平静道:“我不是对你不满,是对你撒的谎不满。”
神说:“哦?我哪里骗你了?”
许慎说:“你根本不是神。应该说……你们都不是神!”
妻子惊道:“快别说了!”
许慎置若罔闻:“已经十几年了,人不可能一直被恐惧控制。老实说,我也已经麻木了。你们每次来的人都不一样,虽然声音做了调整,我做不到一直装傻。”
在梦里还能这么清醒,神笑笑说:“怎么?我们神也要值班的嘛。”
许慎摇头:“我不管你们是谁,你就告诉我,想让我们怎么做吧。”
许识敛啊许识敛,你可真是会投胎。面具之下,虚伪魔鬼呼吸不畅。好不舒服……他果然最讨厌人类的理智和坦诚了。
“你们什么都不需要做。好好享受和孩子们相处的时光吧。”
男人的眼里满是怀疑。
虚伪对着他微笑:“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们了,祝你们以后一切顺利。”
“等等……”没有理会女人的挽留,他退出了这场梦境。
这之后的第二天,许慎去了一趟地下室。
他掀开昨天刚送来的棺材,从里面翻出了皮球,来到了许识敛的门前。
等他回到房间,妻子木然地看着他。
他们保持着沉默,直到她说:“你觉得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他回答。
妻子惊慌地看着他,她无法接受这样的回答,像个奴才一样跪在他脚边,惶恐且忧伤:“你知道的……你一定知道……”
“我们该怎么做?”她乞求道,“该怎么做?你明天打算怎么面对他?他好像感觉到不对了,我不敢看他……”
“踢球。”
“什……”
“我打算和他踢球。”男人重复,说完,就躺在床上,合上了双眼,“就当这是真的吧。如果他不会死,我想和他踢球。”
妻子无法接受这个回答,正要说些什么,突然看向天花板,
是错觉吗?天花板……在晃。
“小耳。”许识敛在阁楼说,“对不起,别抖了。”
魔鬼背对着他,在被子里缩成小小的一团。床都在跟着他的频率颤抖。
也不知道这是第多少声道歉,后来,许识敛也不说话了。
小耳以为他睡着了,过了好久,才在黑夜里扭过头。许识敛无声地注视着他。
这次,惊呼的是小耳:“对不起……”
他吓得都没有脸色了。许识敛问道:“我就这么让你害怕吗?”
右手覆在月光上,苍白的,光滑的。他观察着自己举起的手掌:“我也不明白……”
“好像有两个我。”他同样面无人色,说话既绝望,又平淡,“他们在我的身体里打架。有可能我真的是个怪物。”
小耳弱声否认:“你是太阳……也是许识敛。”
不知道魔鬼在说什么,但是随便吧。许识敛非常累。还有点冷,不,是很冷。但他没力气要求什么,只是闭上眼睛。
只是过了没几秒,他就后悔了,不管是不是为时过晚,都开口要求:“小耳,你过来。怕我也没关系,你先过来。”
被褥摩擦的声音。小耳贴了过来。
“我会保护你的。”魔鬼抱着自己,抖成小筛子,“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许识敛说:“好,保护我吧。”
他听上去怎样都无所谓,头偏了过来,靠在小耳的膝盖上。
小魔鬼害怕道:“你不能这样啊。”
“把话说完。”
“我感觉你很辛苦。”
“是辛苦。”
死气沉沉的!怎么可以完全丧失求生意志?小耳抚上他的脸,着急地说:“可是他们就想你这样……”
他兜不住那帮坏人的诡计,就这一下子,把他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他了。
“……”
小耳不确定道:“你还醒着吗?”
“没睡。”
“那你怎么不说话?”
“感觉像在梦里。”许识敛目光虚无,复述道,“你是说,我的朋友和家人身上都有魔鬼。那两只魔鬼想害死我。”
小耳松了口气:“你终于知道了。”
他等着其他问题,比如“为什么他们要害我”。结果都没有,许识敛任由这一切荒诞发生。
小耳抖得更厉害了:“……快说句话,为什么眼睛都不眨?”
“外面的雨停了吧?”
小耳看向窗外:“停了,你想出去吗?”
“停了多久了?”
“可能……两三个小时?”
“小耳。”许识敛说,“我一直没告诉你。”
“嗯?”
“我这里的雨还在下。”
什么意思……
许识敛指了指头顶,在黑暗里看向魔鬼。
“这里,还在下雨。”他平淡地叙述,“你看不见吧?我的头上有一朵乌云。”
第77章 坏人不团结
报纸鸟还未出发的时候,伤心欲绝的钮小姐正躺在白色大理石上哭泣。
女仆们开花似地跪成一圈,围绕着她扇羽扇。泪珠被风吹散,在阳光下如蓝宝石般耀眼。
“小姐,别哭啦。”她贴心的女佣劝道,“您看天上。”
报纸鸟,它们又一次大片大片地起航。
曾经为爱宣战的钮小姐脸色稍缓,脸庞瞬间容光焕发。
这时候,有位假面猫咪来报:“小姐,神殿里的雕像已经建好了。”
女佣对着他使脸色,钮凝凝却立刻坐起来:“是吗?”
她停止了哭泣,白脸上一双红眼瞪得极大:“好……真是个好消息!”
随后命令道:“去准备火把!”
报纸鸟飞到了人满为患的大街上。
“榜眼”和“探花”,正带着笑意对它们行注目礼。
就在昨夜,将他们揍得满脸青肿的钮小姐,含着一抹为爱受屈的泪,激动地控诉着许识敛,说到最后,变成了喃喃自语:“他失去这世界上最爱他的人了。我对他这么好……这么好!再也不会有人像我这样不求回报了。”
挨过打的榜眼对她并无同情,只是惺惺作态:“我们早知道他是那样的人。”
钮凝凝高高在上地宣布:“那我现在和你们是一条战线了。”
“等着吧,”钮小姐说,“大家马上就知道他做了多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写报纸的文书先生们来了,钮凝凝挥挥手,榜眼和探花就被请到了座位上。
她残酷道:“你们说,他们写。”
这简直是让他们爽到浑身发抖的好消息,就连身上的伤痛都传来甜蜜的错觉。
于是在阳光明媚的上午,榜眼和探花迫不及待地一头汇入人流,想看看恶意究竟会带来怎样的轰动。
“又是许识敛!”被报纸鸟围攻的岛民们躲无可躲,他们既反感,又好奇,“这次又是怎么了……慢着,他真的是魔鬼?”
不怪钮小姐的爱来得快,去得也快。在报纸里,她声泪俱下地描述了自己的受害经历:许识敛其实是魔鬼!一直以来,他都在用邪恶的魔法控制她,逼迫她为他建造神像,为他遣散报纸鸟,这一切,都是为他成为岛主而造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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