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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正熙在写剧本的时候，完全没有预料到会有这么个人来接手仿生人的角色。在他的设计中，三个仿生人应该是齐心协力走到最后的，但章若琳几乎以一己之力把正常的剧情进程完全打乱了。
她的种种言论和行为根本就不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在他看来，这女孩与其说是评审员，不如说是被一个无良编剧强制植入了极端性格的npc。
“在上一部片子进场的时候，你们有谁见到过她么？”
面对顾正熙的问话，所有人给出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她的外貌很显眼，如果和我们是同一个影厅的，我们应该注意得到。”蒋梦圆说，“不过《The Red Room》是大型电影，另一个组的人并不和我们在一起也有可能。”
“另一组的人和她也不熟，都说她是从死了六个人的组里分配过来的，以前从没在现实中接触过……我就奇怪了，哪有那么多死了六个人的组？”纪雨沉吟道。
“可我们都见过她的剧本，她在上一个本里绝对是评审员。”景烨笃定地说，“npc能当评审员么？”
“npc能不能当评审员我不知道。但是，从这里‘毕业’的npc，说不定就可以了。”
顾正熙最后得出的结论让所有人都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这个结论能推导出的最直接的结果是，他们之前遇到的一些评审员很可能不是人。
但是，他们一样受到电影院的规则管束。如果他们通过考验，在一部部电影中活了下来，那他们有机会进入现实世界吗？
现实世界中的每一个人，都是“人”吗？
换一个角度看，事情会变得更加恐怖——他们遇到的npc就一定是npc吗？
npc从这里毕业，可能会变成评审员，那如果评审员从这里毕业，会变成什么？
纪雨首先重重地在桌子上锤了一拳，打断了越来越令人毛骨悚然的思绪。
昨晚打开了那扇门的，是她的爱人。从事危险工作的他们其实早就做好了会和对方阴阳两隔的准备，但如果对方变成一个只剩躯壳的幽灵，被各路编剧灌输进千奇百怪的思绪，在惨白剧本铺就的地狱里游荡，这无疑比死亡还要痛苦千百倍。
“别……别想这么玄学。”蒋梦圆强颜欢笑道，“说不定她就是评审员呢？只是像我们一样，在某一次工作结束以后被迫加班才来到了这里……”
“那她离开以后呢？怎么又回到电影里去了？这不是没完没了么？”纪雨反问。
甚至连死亡也不能让她从循环中解脱——她现在还在那诡异的镜中世界里游荡呢。
往哪个方向走似乎都是死胡同，就连顾正熙也只能盯着墙上的斑点出神，无话可说了。景烨忍受不了这样令人绝望的死寂，转身进了教室，又把所有空着的桌椅重新翻了一遍，最后出来告诉他们，他没有再发现其他熟悉的人的名字。
被马尾女孩一搅合，班上的感染者与非感染者各自为营，班长自然也没有心思再组织什么投票了。他们还没有选出今晚的代表人，甚至不知道他们即将面临的夜晚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只有景烨走到他们中间，清了清嗓子说：
“……但是我觉得，我们不能放弃，毕竟我们现在还没有死，也没有被关在什么乱七八糟的镜子里。”他把目光转向了顾正熙，“所以，来做点会让我讨厌你的事吧。”
“哈？”顾正熙抬了抬眼皮，没搞懂他前后两句话之间有什么联系。
“我不想做感染者了。”景烨深吸了一口气，“我要记得今晚发生的所有事情……然后从里面找出逃生的方法。”
顾正熙盯着他的脸看了将近一分钟，看得他都快要开始脸红了，对方却突然举起拳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向了他的下腹！
“砰！”
猝不及防的剧痛让景烨甚至没站稳，倒退了两步，呲牙咧嘴地喊道：“我靠，你来真的啊……”
“你不是来真的么？那我就成全你……”顾正熙扭了扭手腕，瞟了一眼进度条——
“好感度100%”。
有没有搞错？他不是都开始家暴了吗？虽然没舍得打脸……但是放到现实里也够过分了吧？
相比起来，自己倒是挺容易对他生气的……不过从他那副锲而不舍的模样和自己昨天的反应来看，好像……也挺容易被哄好的。
顾正熙摇晃着拳头，准备结结实实地冲着他的脸再来一下，但准备动作时又犹豫了——他没打过别人的脸，掌握不好轻重，万一打残了怎么办？自己以后还要看呢。而且这货是百分之百恋爱脑状态，要是好感度没降下来，反而开发出了那种倾向……
想到这里他只是上前狠狠踩了对方一脚，并且在对方反应过来开始说话之前转身扬长而去，不再理会他在背后发出的种种叫嚷。
景烨一边滑稽地单脚跳着在他后面追，一遍不经意间看见了他后脑勺上冒出的数字：
“好感度+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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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荒唐的鏖战持续了整整一下午。
由于谁都没有商讨出应对夜晚的计划，这个下午显得格外漫长。时针不再跳跃着行走，他们不得不应付着一节节无聊的高中课程，等待窗外的阳光缓缓向西侧爬行。
在游戏里要想降低一个人物的好感度很简单，只需要不停地选择错误选项就可以了，但真正的爱情是很难用正负号去计算的——没人知道它什么时候到来，也没人知道它会以什么方式离你而去。
顾正熙坐在座位上，绞尽脑汁回忆着自己之前是怎么让他那么讨厌的。冷漠、自大、独断专行……这些都不行。故意当他是蠢货不和他说话也不行。他猜得对，一旦景烨知道了背后的原理，就会以为他无论如何都只是在演戏，内心深处不会受到什么触动。
他回头望向那个蜷缩在椅子里打瞌睡的青年，已经开始黯淡下去的太阳为他的脸颊镀上了最后一层柔光。
经过一番回忆他才惊觉，自己竟然已经被他改变了这么多。
针锋相对变成了并肩作战，强颜欢笑变成了坦诚以待，就连自己最糟他诟病的谜语人特质，也被他强行扭转为了无声的信任和默契……
可是，一定还有什么东西横亘在他们中间，是从根本上就不同的。
那并不是阻碍，反而是他们应对这个残酷世界的独特武器，也是他们之所以成为自己的原因。
只是他们手中的利剑，或许总要指向不同的方向。
在墙上的时钟指向五的时候，下午的第三节课结束了。顾正熙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了景烨的桌前。
景烨抬起头，习惯性地露出了笑容，却又想起了自己的目标，强行把两边的嘴角压下了去，摆着一副略显扭曲的脸。
“景烨，”顾正熙缓缓开口道，“你救不了我们。”
景烨愣了一下：“为什么？”
“你自己想想你的方案现实么？就拿我看到的情况来说，怪物一旦接触到人，人就会消失。就算他们不是死了，至少在我们的世界里是不存在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我们还有很多方案没有尝试过啊，泼水、开灯，或者干脆直接把夜晚延长下去，看看它能把我们怎么样……”
“不论什么办法，章若琳已经证明了，想要从这里逃脱的唯一方法就是打开门，走出去。就算——”
“你是不是想说，就算我们从这里出去了，也许还会有下一部电影、下下一部电影？”
“我想说的是，或许我们在经历的，并不是电影。”
就像无法分辨夜晚的怪物是否存在一样，他们同样无法分辨恐怖的电影世界是不是幻觉。与之相对的，幸福的现实生活也同样可能是幻觉。
他们究竟站在镜子的哪一边？
景烨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你并不是因为章若琳的事情才想到的……一直以来，这都是你的真实想法吧？”
顾正熙没有说话。
“那么，你为什么又要帮我呢？被我感动了？觉得我妨碍你了想把我打发掉？还是说你觉得我只是在说空话，我也是不相信拯救机会存在的人……”
顾正熙很长时间连眼都没有眨，任由窗外若有若无的风把他的眼球吹得干涩起来。
然后他终于看到粉色的进度条出现了一丝松动——“100%”在景烨的头顶剧烈摇摆起来，坚持了许久之后，悬崖最终还是崩落，向着深渊处跳了下去。
“好感度-20”。
他伸手拍了拍景烨的肩膀。
“你不是那样的。正是因为你和我不一样，我才……”顾正熙必须克制住自己每次都向他解释清楚的冲动，否则说不定会前功尽弃，“你只要……选择自己的路就好了。”
景烨张了张口，正想说些什么，黑色的大幕却忽然在他眼前降临，笼罩住了顾正熙的脸。
第四天的夜晚，开始了。
第178章 长夜
两人都从地上站了起来，同时望向窗外。
第一个好兆头是，他们今天都被分到了非感染者的阵营。但班长望向他的眼神不太友好，嘴里一直在嘟囔“都是你们搞出来的事”。
景烨也不是逆来顺受的人，顺口就怼了过去：“对，我们就是来催着你这个伪君子早点投胎的。”
沈蕊连忙出言劝道：“哎呀，大家都是同学，有什么话好好说嘛。而且，今天那些感染者说不定有人会自己站出来呢。”
她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瞟着景烨，他不得不朝边上挪了几步。这姑娘昨天好像就对他印象挺好的，这会儿居然帮他说上话了，要是把她变成了感染者，景烨可负不起这个责任。
“那可不行，要是他们再瞎搞，怪物就会越变越大了。”班长摇摇头，一脸忧虑。
景烨觉得他简直拧巴到不可理喻，翻了个白眼，利落地撑着桌椅堆跳了出去，拎起教室角落的水桶晃了晃。今天没来得及准备，虽然桶里还有浅浅一层水，但居然是淡红色的，还散发出一股腥臭味。
他觉得恶心，但还是用袖子捂住鼻子，把水桶拎到了教室中央。万一这就是什么特殊道具呢？游戏的通关规则不都这样么？
就在这时，顾正熙朝他走了过来。
“我觉得，我们可能还是得出去一趟。”
景烨正在拆卸桌子腿，闻言震惊地抬起头：“别开玩笑啊，你难道真信了那帮疯子的话？今晚轮到你当感染者了？”
“我没开玩笑。我是说，按照通常的通关要求……电影院是不可能放任我们不冒这个险的。”
“这倒也是。不过你不是说这儿是个半成品嘛，我们应该找到bug就可以出去了吧？就像上一部片子一样……”
“出去以后又是哪里呢？”
景烨咔吧一声把木头连接处折断，又放在手里掂了掂。
“正熙，你真打算这种时候跟我讨论那个问题么？”他低声道，“下午的时候我还可以当你是为了降好感度故意那么说的，结果你还在……你是真不相信我们能出去？”
“我的意思是——”
“我懂，你觉得我们生活的世界可能是假的嘛。我也听说过啊，《楚门的世界》、缸中之脑什么的……但是纠结这个有什么意义？好死不如赖活着啊。”景烨耸了耸肩，“你就快考上研究生了，又有一部国际水准大片要上映，还有我这么个帅得牛逼的男朋友，简直是事业爱情双丰收嘛，好多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呢。这还有大把好日子等着你去过，就算是假的，你还赚了呢。”
顾正熙叹了口气：“就怕真正能掌握你命运的人并不是你自己。”
“那咋了？他要是敢，我就让那货后悔创造过我——”
“你俩嘀嘀咕咕说什么呢？”蒋梦圆紧张地回过头来打断了他，“别打情骂俏了，怪物来了！”
景烨立刻凑到了窗前。
看到那庞大到可怖的身躯慢腾腾地从走廊那头挪过来时，他竟然觉得松了一口气。走廊上的光线很暗，再往远处看也是一片漆黑，它一步步朝他们靠近的时候仿佛把两侧的墙壁和护栏也一同吞噬了一样。
正如同伴们所言，它现在已经比窗户顶还高了，但因为昨天吞噬的骆行之不是感染者，所以并没有继续增大。
在景烨反应过来之前，纪雨已经先发制人地冲了上去，手指深深地扣进了窗户的边缘。但她的关节都用力得发白了，窗户依然纹丝不动。
“让开！”
景烨后退了好几步，深吸一口气，把桌子腿冲着窗户狠狠掷了过去！
“砰！”
“哗啦！”
窗户应声而碎，玻璃碎片倾倒下来砸在地板上，惹来其他同学的一片尖叫。一部分是因为这无妄之灾，另一部分是因为怪物——它恰好走到了窗前，堵住了他们砸出的洞口，将他们眼前的世界分成了黑白两色。
不顾班长的怒吼，景烨抓起水桶就朝外泼去。
他想象过很多种稀奇古怪的结果，比如水径直从它身上穿过去，或者它遇到水就缩成一小团，连那东西会顺着水流爬进来抓自己都想过了，但就是没预料到眼前这种情况——水接触到它那黏糊糊的表面，却好像碰到了什么坚硬又光滑的东西，被全数反弹了回来，腥臭的液体顿时洒了景烨一身。
更糟糕的是，它似乎意识到了这帮人类在反抗自己，那些软软的部分竟然开始朝两边拉平，把自己的身体延长，最后将另一边的窗户也完全遮住了。
“我*你——”纪雨迅速往门口冲，但怪物的动作比她更快，另一个身体部分也被分出来，爬到了门口的小窗上，把那里的光线也挡住了。
教室外面彻底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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