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下子从沙发上坐起来,发现自己周围不知为何陷入了一片黑暗,只有摄像机的红灯还在闪烁着,镜头对准了厕所的方向。
他摇晃了几下身旁的一团黑影——那是刚还在发誓今晚一定要揪出何静芸的景烨,此时却像陷入了昏迷状态一般,怎么都弄不醒。蒋梦圆蜷缩在沙发另一头,同样无端地沉眠着,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被断断续续的水滴声环绕。
顾正熙缓缓将双脚放到地面,果然踩进了齐脚背深的水中。
他首先思考的是,为什么会是自己?
他的角色在这段剧情中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也没有因为什么台词和举动触发剧情开关。要么就是编剧在这里随机挑选了一个人,要么就是每个人都正在经历同样的剧情,只是他们被隔离在了不同的空间里。
后者显然更有可能。
他起身抓起摄像机,盯着取景框里翻涌的白雾。一个影子慢慢在白雾中凝聚成型,站在厕所的角落里,也用同样的“眼神”凝视着他。
积水倒灌进鞋子里,带来刺骨的冰冷。顾正熙却丝毫不在意似的,淌着水来到厕所门口。滴水声越来越响了,几乎是直接在他的耳膜上敲击,他掏出手机来照明,才能勉强看见洗手池中的景象——那一池浑浊的积水在沸腾。从管道深处传来的气流在池水中翻涌、挣扎,波纹痛苦地颤抖着,一个个气泡争先恐后地出逃,又在水面上绝望地破碎。
池水中-央出现了一个碗状的凹陷,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占据了应有的体积。
顾正熙站在池边思索了几秒,然后慢慢弯下腰去,让鼻尖接触到水面。他没有闭上眼睛,但也没有感到眼球被池水刺激的痛感,相反,他的视界反而变得更加清晰,一缕黑色的触手顺着水流飘了过来,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
那是女孩的头发。
意识到这点的同时,一股大力忽然从脑后传来,狠狠地把他的脑袋朝水里按去!幸好顾正熙早有准备,迅速扭身躲开,但还是因为力量不及对方,呛了好几口水,狼狈地摔在了地上。厕所的地面很滑,又有积水,他试了好几次才站起来,擦干了镜头上的水渍,只见那个白影已经从门口溜走了。
他毫不犹豫地跟了出去,冲向了主卧的方向。
奇怪的是,主卧明明开着门,积水却像被无形的屏障阻隔了一样,无法流淌进这个房间里。屋里没有开灯,却散发出隐隐的红光,顾正熙首先将视线投向床头——原本应该挂着男女主人结婚照的地方,此刻却是一张巨幅黑白遗像!女孩的脸模糊不清,电子蜡烛摆放在床头柜上,火苗在塑料外壳里一跳一跳,供品的盘子却是空的。
原来他们一直住在这个女孩的棺材里?
顾正熙放下了摄像机。现在他只用肉眼,也能看清屋子里的景象了。
浑身湿淋淋的女孩背对着他蹲在墙角,肩膀一耸一耸,似乎正在往嘴里塞着什么东西。而那个白影子被她踩在脚下,无助地挣扎着,露出一半的脸庞看起来像是一个中年男人。
女孩惨白的手随意地插进他的头皮里,连血带肉撕下一整块,正准备往嘴里放时突然转过头来,没有瞳孔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顾正熙。
顾正熙转身就跑。
躲在哪里?有积水的地方她估计都能进去。出去也不行,隔壁还有个赵静呢,再说也不知道楼梯会不会出上次的事故……
冷风已经缠绕住了他的后脖颈,顾正熙咬咬牙,最后只能选中了房子里另一个带锁的房间——次卧。
反手摔上门的瞬间,他确信自己听到了一阵轻微的响声——赵静是把房子里的东西都清理了一遍的,肯定没有任何装饰物,但那明显是风铃的声音。
次卧也没有积水,顾正熙锁上房门的时候手指却在不住地颤抖,好半天也没能让狂跳的心脏平复下来。
他忽然发现自己一直以来的猜想有一个非常、非常大的错误。
就在这时,片状的黑雾缓慢从门缝里渗了进来,顾正熙还没来得及出声,视野就被深不见底的黑暗淹没了。
-
次日清晨,景烨扶着额头,晃晃悠悠地从沙发上爬起来时,只在房间里看到了另一个人影。
两侧太阳穴生疼,好像有人拿着榔头在里面敲打,他强忍着恶心的感觉,过了好一会儿才能看清眼前的事物。
倒在厕所门口的是蒋梦圆,她也已经醒了,和自己一样鞋子和裤脚都是湿的,正扶着墙干呕,好像吃进去了什么恶心的东西。景烨冲进了次卧,却只看到了摔在地上的摄像机,墙上本该挂着照片的位置空空的,好像在嘲笑他。
“顾正熙在哪?”
蒋梦圆吐干净了最后一点水,疲惫地扫视房间一圈:“我也没看见。”
景烨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拉开了次卧的门,里面没有上锁,被子底下有一个鼓包,掀开来却是空空如也,地板上残留着一滩水渍,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异常。
他第一反应是顾正熙又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自己先行一步去调查了,以他的性格完全想不起来知会他们也是有可能的。刚想给他发消息,手机就在口袋里疯狂震动起来,一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是骆行之的号码,他的心就沉了下去。
"田书雪出事了。"
冲出门赶往现场的时候,景烨不知怎么的把那台沉重的摄像机也捞到了怀里。
这次一栋门口的围观群众比之前更多了,比起“外人”丁国兴,在小区里住了许多年又和邻居们熟识的小卖部老板显然更能引人同情。只不过他们都只聚集在楼栋门口,没几个敢上前。
原因无他,田书雪的死状实在是惨不忍睹。她的身体从腰部被硬生生撕扯成了两段,整个人泡在血泊里,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在呈大字型展开的手臂末端,一个干瘪的药瓶被她紧紧捏在手里。
景烨小心翼翼地跨过她扭曲的双腿,将药瓶捡起来:“这个,是我们昨天在隔壁发现的,是田书阳吃的药……你们昨晚去过隔壁?”
蹲在一旁的黎晏精神很不好,过了好一会才轻微地摇摇头:“没有,我们一直待在这里。”
“那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
两人待在同一个房间里,一个死得这么惨,另一个却毫发无伤,怎么看都很有问题——黎晏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先行解释道:“昨晚这里的空间发生了错位,我虽然是和她待在一个房子里,但实际上并不在同一个空间……我想,你们那里应该也有相同的情况吧。”
景烨冷静下来回想了一下昨晚的经历,表情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他半夜醒来时,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他起初以为自己在做梦,可等了一会儿就发现房间里的水越涨越高,不得已进入厕所查看,发现原来是水池不知被什么堵住了,他鬼使神差地刚伸手去掏,整个人就被一股力道按在了水里。
他根本看不见对方,但还是凭借出色的身体素质和它扭打了一番,之后好像被它一拳击中了太阳穴,倒在地上就不省人事了。
蒋梦圆那边,则是被一个看不见的东西按在沙发上,要往她嘴里灌什么东西。她牢记在赵静家的教训,硬是紧咬着牙关没让那东西得逞,不过嘴里还是沾了一些混合着血腥和腐臭味的液体,把她恶心得不行。
但是,顾正熙在哪里?
他一连拨了三个电话过去,两次不在服务区,一次响了许久也没人接听,心中的不安感顿时到了顶峰,拔腿就要跑回三栋去,却被骆行之拦住了。
顺着他的指示,他看见在围观的人群后排,有个佝偻的身影一直在晃动,有时和旁边的老人搭上一两句话,更多的时候只是沉默。人们都对这悲惨的景象避之不及,正好让她一步步挤到了前排,最后孤零零地站在房门口,痴痴地望着躺倒在地的尸体。
景烨此时也顾不上什么礼节了,直接端起摄像机怼到她的面前。取景框里,老人黯淡的眼珠、枯萎的面容纤毫毕现,却没有显露出任何超自然的迹象。
先借着这个机会从她口中挖掘出真相,还是先争分夺秒回去救人?如果换做是顾正熙,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思考。
不过景烨自认为不是他那种不关心队友死活的人。完成任务的效率固然重要,不过他的选择完全是出自信任——
那种臭屁的家伙,肯定不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死掉对吧?
景烨上前一步,完全拦住了老太太的去路。对方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却是了然地点点头,双手合十轻轻对尸体拜了拜。
景烨深吸一口气,直接问出了他们昨晚商量出的那个问题:
“老人家,赵静家事我们都知道了,她独自抚养女儿挺辛苦的,我们都很同情她。”他盯着老太太的眼睛,缓缓说道,“我们只有一个问题……何静芸的父亲去哪了?”
第67章 沉疴
“何静芸的父亲”是顾正熙选定的措辞。之所以没有提到“赵静的丈夫”,是因为他认为这背后可能存在一些不为人知的问题。
果然,老太太一听到这句话,表情立刻就起了变化。
她先是皱眉,然后又摇摇头,长叹了一口气:“唉,我就想……你们迟早会发现的。”
“发现什么?”景烨急不可耐地问。
老太太却没立刻回答,而是缓缓蹲下了身子,用树皮般干瘪的手抚摸着田书雪沾满血的脸颊,嘴里念叨着:
“书阳呀……早就告诉过你,不能对妹妹这样……”
评审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被她这哄小孩子一般的语气弄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景烨甚至开始猜想,这个莫名其妙、好像身上藏着全小区的秘密的老太太不会才是这部片子的boss吧?虐待老人可是犯法的啊……
老太太闭上了眼睛似乎是在回忆什么,众人也不敢催她,景烨更是急得抓心挠肝,眼睁睁地盯着时针转过了半圈,她才作势要起身,他立刻冲上去扶住了她,不仅是担心她的身体,更是为了防止她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
老太太抬起头扫视了一圈:“嗯?这么多人?”
他们不知道她是在说评审员们还是围观群众,蒋梦圆趁机开口施压:“是呀,这影响也太大了,您要是知道些什么,就说了吧。”
老太太点点头,晃了晃手里的环保袋:“那你们上来吧……都上来。喝口茶,慢慢说。”
-
对于她的邀请,众人都有些怀疑是陷阱,因此进入她住的201时是骆行之打了头阵,黎晏紧跟在后面。不过至少在第一时间内,他们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房子的装修是很典型的上世纪风格,笨重的实木桌椅、方盒子电视、绘着花朵的茶几,墙上的挂历很多天没有撕过了,唯一看上去新潮些的物品只有客厅角落里的冰箱。
老太太指着冰箱说:“这是我女儿给我买的,一万多块呢。我说我一个人住用不上这么大的,她偏说这个保鲜效果好,唉,现在的新东西我也不懂了……”
“吃的东西马虎不得,令爱那是心疼您呢。”景烨抓住一切机会和她套近乎。
老太太慢慢把袋子里的东西都掏出来,有好几个大包子,还有几杯豆浆,一看就不是给她自己准备的,甚至像是她早就预料到了这场谈话似的。她又走进厨房拿出一个大保温瓶,也不要人帮忙,给他们每个人都倒好了茶,才继续说道:“买冰箱的时候,还是小赵陪着我去的。她说芸芸还在长身体,要吃得好一点,所以也想换一个……唉,大家都知道,她也就骗骗自己了。”
景烨盯着水杯里上下沉浮的茶叶,吐出一句:“不过冰箱她还是用上了,拿来装‘食材’,对吧?”
“芸芸她爹,确实不是东西。要不是他,咱们这儿也不会……唉。”
老太太喝了一口茶,又不说话了。景烨还惦记着生死未卜的顾正熙,就差冲上去把她肚子里的话全抖出来了,还是蒋梦圆拦住了他,先抛出了自己的猜测:“真正的凶手,其实是他?”
老太太瞥了她一眼,眼神突然变得无比锋利。
“是他先动的手。
“厂里那套房子,最开始是分给赵家的。何家那小子工龄就差那么一点儿,他当然不甘心,死皮赖脸缠上了赵家的女儿,还说什么拿一套做婚房,一套给二老住,邻里邻居的方便。他哪里关心赵家的二老?人家托关系,费了大力气才把房子弄下来,他倒好,只惦记房子产权,静静后来都和他离婚了,他还隔三差五来闹,连自己亲生女儿都不放过。”
蒋梦圆瞪大了眼睛:“也就是说,401原来才是她们住的地方……”
老太太冷笑一声,眼里却似有泪花:“小赵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以前天天都要加班。芸芸也懂事,放学了就自己回家做饭,还经常过来陪我……谁知道那天晚上,就正好碰到了那个游手好闲的流氓……”
年仅十余的少女比同龄人更早懂得了生活的千疮百孔。自己的身躯也是如此瘦弱,却毅然决然地站在屋子前面,要将那个魔鬼般的男人拦在门外,不允许他侵入她们脆弱的家。
然而她根本没有力气与一个成年男人抗衡,被他殴打的时候好不容易抓住机会,敲响邻居的家门求助,那个体弱多病的老人早已从猫眼中看到一切,却不敢招惹事端,任由敲门声一声声低落,最后绝望地归于沉寂。
何静芸最后被暴怒的男人按在厕所水池中溺死,而正好在此时下班回家的赵静看到这一幕,在极端的悲怮中直接抽出了包中的水果刀。
赤手空拳的男人最终不敌一个痛苦的母亲,鲜红的血液最终流满了整间房屋,永生永世都无法洗去。
也不知她在什么地方看到了那种秘术,用特殊的仪式引渡,就可以让男人无法转生,灵魂永远困在那间房子里,作为何静芸留存在阳间的养料。
至于何静芸的尸体,最开始被她搬到了402的空房间里,后来她逐渐发现,新鲜的血肉可以以交换的方式,让她的女儿暂时获得生机。
“等等,你说……交换?”景烨现在对这个词有些敏感。老太太的语速很慢,很多地方颠三倒四、吐字不清,但唯有这一个词她是念得特别清楚的。
“对呀,就是交换。”老太太喝了一口茶,“芸芸的魂还留在这儿,她只在阴间挂了个名,还没过奈何桥去呢。找一个人替她骗过阴差,她就可以回来一阵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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