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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院建筑大部分是木质结构，巷道里放着不少水缸以防不测，佣人喊了一嗓子后不少人涌了出来，有开缸取水的，有呼朋引伴的，有直接被吓得晕倒的，狭窄的巷道里顿时挤满了慌乱的人群。
四人趁乱打了些水，浸湿衣服捂住口鼻，景烨正要顺手拉一把路过跌倒的npc，就见到他忽然眼球外凸，脸色变得青紫，拼命抓挠着胸口，挣扎了几下之后就不动弹了。
他的脖子上出现了一只白生生的手，白得甚至不像是鬼，而像是纸捏成的！
景烨立刻就要去抓，却还是慢了一步，纸手刷地一下就窜到了佣人的身体背面，待他将对方翻过来却什么也看不见了，浓烟中只有几个黑乎乎的影子在晃动，骆行之将烟挥开，看到的却只有一个被打破的水缸。
景烨忽然福至心灵地喊了出来：“纸人！”
纸人也是影片里频繁出现的要素之一，按蒋梦圆的说法，这就是个有象征意义的“意象”，和结局的达成应该也有一定的关系。
有的纸人是周氏的手下，它们怕火，所以放火烧房子这个思路应该是正确的。但烧掉纸人应该是祭奠死者的时候才会进行的仪式，目的是让死者在地下也有人可以使唤。那他们这样的举动又象征着什么呢？
景烨想起了那批被关在祠堂后门里的纸人。
他当时开过玩笑，说那是给那老太爷烧着用的，现在看来可能确实如此，毕竟黎家的主人们都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只有黎正荣的纸人不在其中！
它会在哪里？
火势以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漫延，顷刻间，整座宅院就被呛人的浓烟覆盖，人们的哭叫声此起彼伏。四人凭着感觉，弯着腰避过最上层的烟雾快速移动，景烨第一个摸到了一扇院门，石制的门框已经被烤的滚烫。
“蒋老师！！”他扯着嗓子大喊。
女孩的影子早已从窗子里探出来，四处张望，这下更是被呛得一阵咳嗽。
“我*，你们在干什么？”她环视一周，忍不住爆了粗口。
景烨只是想叫她赶快下来，毕竟黎正荣的房间就在不远处，但刚要开口，一只冰凉的手就从身后绕了过来，将他的口鼻死死捂住！
明明是纸做的手却好似有无穷的力气，他拼命扒拉了好几下都没挣脱。身后同时传来骆行之和纪雨被这东西缠上的怒吼声，景烨连踢带拽都没能撼动这东西分毫，胸腔里的空气却越来越少，他以模糊的视线瞥到一旁的火光，正准备咬咬牙扑进去与它同归于尽——
“嗡——”
轻灵的声音突然在浓烟中漾开。
纸人的双手松脱开来，呛人的空气瞬间涌进景烨的鼻腔，可他猛吸一大口之后竟然也感到头晕目眩，竟然猛地跌了下去无法动弹。
该死，这道具不分敌我！
同伴们都倒了一地，只有使用者蒋梦圆还能行动自如，景烨只看见一个影子从浓烟中穿了过去，直奔黎正荣的宅院。
很好，他们组里没有一个拖后腿的。
景烨默数着秒数，数到七的时候他的腿就能动弹了，一脚踩扁了纸人的脑袋，又拉了一把自己旁边的人。
顾正熙是编剧也是评审员，鬼怪并不会放过他，脖子上甚至都出现了青紫的掐痕，看得景烨一阵心悸。他剧烈咳嗽了几下，摆了摆手，示意景烨不要管他。
“这也在你的计划中吗？”景烨没好气地问道。
顾正熙抿了抿嘴唇，冷笑一声：“我不知道。大概是因为所有剧情都已经崩盘了，电影院杀人也不用计较规矩了吧。”
他的声音气若游丝，景烨叹了口气，伸手就去拽他的胳膊。
“……我死不了的，电影院要让我活到影评环节。”顾正熙好像在逃避什么一样，并不愿意动弹。
“别逞强了，”景烨一把把他从地上捞起来，“你不是一直想看到自己的剧本变成现实吗？这可是结尾，你确定要错过？”
青年的喉结动了动，垂下了眼帘。
黎正荣的院子安静得像一座坟墓。
这里应该也有很多佣人，可他们却像根本没察觉到火灾的存在，竟没有一丝慌乱的声音，四人跌跌撞撞地闯进院门的时候也没有一个人出来阻拦。蒋梦圆已经站在了正厅门口，景烨摆着手驱散烟雾，一脚迈进门槛，就看见她的背影在微微颤抖。
“怎么了？这是——”
在看清那个端坐在太师椅上的影子时，景烨也噤了声。
正厅里的光线很暗，只有几朵幽幽的红光飘散在各处，定睛一看才认出那是用来祭奠的蜡烛和香炉，蜡油已经凝固成诡异的形状，屋里充斥着浓烈的檀香味。
蜡烛的位置都很低，只照亮了椅子的下半部分，一双黑金色的布鞋随风轻轻地晃荡。往上望去，宽大的裤脚绣着精致的祥云纹路，膝盖上盖着貂皮绒毯，奢华无比，只是那露出的脚腕是个不太流畅的柱状体，还破了个口，甚至可以看见里面竹制的支撑架。
这是一具纸做的身体。
一双满布皱纹的手抓着斗篷，小心翼翼地披在纸人脆弱的肩膀上。年老的女佣轻声问着：“老爷，外面好像出事了，要不要出去看看？”
厅堂里流淌过一阵诡异的沉默。
与他们想的不同，纸人不是鬼，不会出声，也没有做出表情。苍白的脸上永远是墨笔绘出的慈祥笑容，眼珠一动不动，用漆黑的墨点盯着众人。
黎府的权力顶端，害死周氏的元凶，令所有人俯首称臣的血脉的源头、家族的象征……就是这样一具没有灵魂的纸人。
景烨忽然明白了这部片子真正的象征意义。
顾正熙说过，电影的内容能够反映出创作者的经历。虽然他这么说只是为了嫁祸给黎晏，但景烨望着那张脸上僵硬的笑容，却也从其中读出了另一个人的心境。
阴森的房屋、说一不二的封建大家长、华丽却空洞的生活……
他不知道顾正熙家里发生过什么，不过能让孩子在那么优越的条件下过得不幸，甚至把他逼到电影院这种地方来，那对优秀的医院高层父母一定功不可没。
顾正熙或许没有写出足够严密的情节，但在看到黎正荣的这一刻，排山倒海般的情绪还是令他感到实实在在的窒息。
他就是在这样无形的重压、纸做的荒诞笑容下长大的吗？
那样孤独又倔强的人，究竟在电影院里追求着什么？
景烨回头瞥了他一眼，伸手从桌子上拔起了一支蜡烛。
老女佣警惕地抬起头：“你要做什么？”
他并未答话，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步步朝纸人走过去，将那朵摇曳的火苗直接按在了它的头顶上！
老女佣发出一声恐怖的尖叫，下意识地伸手去扑，火舌却贪婪地连同她的衣袖一起点燃。景烨扔下蜡烛，它在地上打了个滚，又燎着了纸人的脚腕。
“嘭！”
内部的空气受热膨胀起来，撑破了它的身体，那些华丽的服饰纷纷掉落在地，苍白的身体被火光映得通红，像花朵一般绽放开来。
一片燃烧的纸屑飞到顾正熙的脚边，他凝视着那烧得不成人形的骨架，默默抬腿将它踩熄。
这就是影片的末尾了——最后一个象征家族权威的老女仆被火焰烧得满地打滚，身躯很快就变得焦黑，死里逃生的都是善良的小姐和佣人们，被灼痛的双眼甚至流不出泪水。
在他的设想中将有这样一组镜头，那些作威作福的老爷以及他们金碧辉煌的宅院，将变成葬仪上的纸屋子，被熊熊的火焰吞噬，大厦倾颓，最后变成后人用以滋养行道树的一抔纸灰。
他曾以为这是无比精妙的设计，就像那无数个埋没在短视频平台上的滑稽镜头一样——他以为它们只是缺了一双读懂自己的眼睛。
他曾经暗中嘲笑过景烨自恋的网名和大张旗鼓迎合粉丝的运营方式，可现在他才意识到，Narcissus能爱上自己是因为他的外表的确光彩照人，而他自以为的遗世独立，不过是因为形貌本就难以示人，自然也引不来回声。
一切都结束了，他心想。
隐忍的痛楚、无声的呐喊、只能在阴影中生长的梦想，都随着这一把火焰的生长，化为灰烬。
鲜红的戒指在半空中抛出一道弧线，落进火堆中央，在片尾字幕出现之前消失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Echo（回声），词义来源于被天后赫拉惩罚，只能重复他人话语的山林女神。
第91章 影评
景烨睁开眼看见一片白色的时候，视网膜上还残留着被灼烧的剧痛。
他前一秒还在拼命要把顾正熙推出去，下一秒电影就戛然而止了，对方好端端地坐在他的对面，只是被浓烟给呛了，还在不停地咳嗽。
不出所料，显示屏上只有五个名字是绿色的，圆桌边又空出了两把椅子。邹远没撑过第一次考验，黎晏更是用了那么珍贵的一个道具，结果在第二部片子就惨遭滑铁卢，令人唏嘘。
蒋梦圆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这么说，编剧是小顾？”
景烨耸了耸肩。
“唔，我就说嘛，这么能藏的也只有他了。”蒋梦圆冲顾正熙笑道，“写得不错，我喜欢。”
“商业吹捧就免了。”顾正熙皮笑肉不笑。
“不是啦，我们这个破专业的就喜欢一些让人看不懂的东西。”蒋梦圆拍了拍他的肩膀，“改一改还是有希望的，嗯……我觉得可以进军文艺恐怖片赛道。”
“那也是电影院做出的镜头，不是我做的。”
“唉，你不要这么悲观嘛，反正最多就是少拿一部片子的片酬，又没有什么损失……”
蒋梦圆话音未落，屏幕忽然滴了一声，随后显示出一大段文字来：
“【评审规则变更通知】评审员请注意，由于本场影片有编剧参与，规则将修改为投票评审。请评审员在给出影评的同时为影片投票，决定影片是否能够上映。若肯定人数超过4人，视为通过上映审核；若否定人数超过3人，编剧将被抹杀。”
末尾两个字刻意用了红色，看得景烨眼睛发疼。
这一大段话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影片上映后的票房将直接影响评审员的收益，票房若未达到要求，将预支部分收益补贴上映成本。”
这可真是比周扒皮还黑了。
这投票的要求应该是按照七个人的份额算的，拿四个肯定并不是特别困难，可他们现在只有五个人，除非给了全票，否则顾正熙根本不能通过！
景烨并不是特别缺钱的人，但人一旦尝到甜头，很难不对那些漂亮的数字生出非分之想。因为《幸福之家》的票房暴涨，他的户头前几天一下子多了七十多万的进账，已经流着哈喇子在看花园洋房的户型图了，再这样下去别说买房，甚至把他工作的学校买下来也不是梦。
可票房要求是多少？上映成本又要扣回去多少？他本来是想无脑给顾正熙打高分的，但已经进了口袋里的钱，再想掏回去那可真有点要命。
“国内顶尖的恐怖片，票房也只能达到10亿左右。*”顾正熙出声解答了他的疑问，“《失乐园》已经下映，累计票房是9.7亿，《敲钟人》和《幸福之家》截止目前的票房分别是15.3亿和18.6亿，估计日后涨幅也不会太大。”
景烨略微取值计算了一番：“9亿也能拿到钱……所以，最低票房要求应该是7亿左右？也不是很难嘛。现在随便一部烂片都有二三十亿呢。”
骆行之摇了摇头：“我们之前审的那部烂片，票房连1亿都不到，那一部我们没有工资。后面两部的分红加起来，只给了我们五百块。”
景烨倒吸了一口凉气。
“影响票房的因素太多了。”蒋梦圆也说，“《失乐园》和《敲钟人》，肯定有不少人是冲着双男主剧情去的。《幸福之家》网上吵架很厉害，还有自来水。这一部的话……”
恐怖片本就是小众题材，顾正熙的写法更是小众中的小众，要么赌一把有没有观众慧眼识珠，要么把裤衩都赔掉，还得给国泰当牛做马。
景烨还在犹豫，纸笔已经出现在桌面上，这次纸张顶端多了两个填涂框，涂上左边代表同意上映，右边则反之。
倒计时开始。
他伸长脖子，看见蒋梦圆下笔有些迟疑，应该是教师给学生写期末评价的职业病，但最后还是在左边涂了色。坐得更远的两个人他看不到，便毫不迟疑地涂了左边，先把顾正熙的命保下来再说。
这一部的剧情应该怎么写？
景烨拿出了当年写高考作文的架势，努力给顾正熙找优点，把自己印象深刻的几个镜头都写上了，对方瞎编的那些有关戒指的剧情也洋洋洒洒写了好几百字，第一次写到翻页了才停笔。
时间只剩下七分钟左右了，景烨长吁一口气，忽然意识到他好像一直没有听到旁边的人写字的声音。
他猛地扭头一看，顾正熙抱着手臂，面无表情地盯着桌面。
他面前竟还摊着一张干干净净的白纸，连选择题都没有填。
景烨好气又好笑地敲了敲他的桌面：“喂，你让了我这个学渣这么久了，可以动笔了吧？”
顾正熙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宝石般沉静的眸子里看不出一丝光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又过了几十秒，他忽然抓起水笔，先是毫不犹豫地将右边的格子涂黑——景烨的心瞬间揪了一下——又悬在纸面上半晌，随后挪动手腕，缓慢但坚定地画出一个巨大的椭圆。
他给自己的作品打了个零分。
“你……”景烨感觉自己的嗓子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第一次在他人面前感受到了说不出话来的窒息感。
这一个简单的字符似乎让他耗尽了所有力气，顾正熙轻轻放下笔，眼皮疲惫地合在了一起。
倒计时沉默地敲过了半分钟，景烨才惊慌地跳起来，抓起水笔塞到顾正熙手里：“喂，你可别在这开玩笑……有什么问题咱们出去以后可以再说，这影评要是乱写，你的小命可就没有了啊！”
顾正熙推开了他的手，发出一声冷淡的轻笑：“不是乱写，这就是我对这部片子的评价。”
“不是……王婆卖瓜还自夸呢，你别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啊！我知道你们都有为艺术献身的梦想……也没必要用这么荒唐的方式吧！这不是便宜了国泰背后那疯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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