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行装的时候他凡事都亲力亲为,把好菜好烟装满了轿车后备箱,一家人在大年二十九出发,几个小时的路程一路欢声笑语,到地儿后景烨更是凭借出色的外貌口才和重点中学编制教师的身份获得一众亲戚朋友的喜爱,一跃成为“相亲相爱一家人”人气榜第一名。
当晚的第一顿饭他就瞥见对门有个陌生的年轻女孩在家门口晃,和自己的大舅唠了大半天嗑。
到第二天做年夜饭的时候他又在厨房里忙活,成功从二舅妈嘴里套到情报,那是大舅老战友的女儿,半年前刚搬到这儿,和大舅家关系很好,未婚。
望着堂姐的二女儿和表姨的孙子满屋追逐打闹,景烨心中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吃过年夜饭,大舅家客厅里摆开了两张麻将桌。景烨帮着收拾完,想趁机和顾正熙聊聊天,便拒绝了上桌,坐在沙发上一边陪老人聊天一边摆弄手机。
顾正熙说过自己过年时另有安排,但景烨猜他多半也不会回家,干脆提议他找个地方旅游一趟,既当散心也当收集灵感。
顾正熙还真接受了他的建议,已经定好了初二出发的机票,现在正在出租屋里一边看电影一边收拾行李。
他弹了个邀请链接过来,《十二怒汉》,也算是很有他特色的贺岁片。
景烨刚要插上耳机,就听见年近八旬的外婆问:“小烨找女朋友啦?听说和你一样,是个老师,怎么不带回来看看呀?”
他心里顿时咯噔一下,陪笑道:“没有没有,那是被人介绍认识的,不合适。”
窗外传来了小孩子的嬉闹和稀稀拉拉的烟花声。
“哦,都这么大小伙子了还没女朋友啊?那你看你舅家隔壁那个倩倩怎么样?人家在县医院上班,条件也不错呢。”
景烨又礼貌地笑了笑,准备用工作太忙之类的万能理由搪塞过去,前门就被人敲响,身着红裙的女孩拎着一大袋子年货笑意盈盈地站在门口。
唯一的闲人景烨别无选择,只能上前去迎接她。
“哎,你们年轻人带着玲玲和松仔他们出去放烟花吧。”大舅妈见状便顺水推舟,“老待在屋子里也闷得慌。”
几个小孩子齐声欢呼,推推搡搡地将两人带出了门,景烨落在后面,笑容非常尴尬。
女孩一看就是有备而来的,特意换了新衣服,化了淡妆,还和家里的几个小孩十分相熟,温柔地帮他们挑选烟花、点火,景烨抓着手机站在街边反倒像个外人。
他匆匆给顾正熙敲了一句“有事,等会聊”,轻咳了两声走到女孩身边。
“我不知道他们跟你怎么交代的,”他说,“但有些事儿我们同龄人之间可以先说清楚……咱俩在性取向上可能不太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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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就是你大年初一从C县跑回来的理由。”顾正熙斜倚在门口望着气喘吁吁的青年,“大过年的跟家里人出柜,你还真会挑日子。”
“我别无选择。”景烨抓起围巾抹了抹脸,“你是没见到我家里人那样儿,要是不快点说清楚,民政局一上班他们就要逼我去办结婚证了。”
“你那张嘴不是最会跟人打太极么。”
“打太极也要看场合。所有跟我有相亲意愿的女孩儿我都是第一时间交代清楚的,免得耽误人家。”景烨振振有词。
顾正熙侧过身把他让进了屋子里。
“你一直不谈恋爱,他们之前就没发现什么?”
“我觉得是有啦。”景烨嘟囔着,“但你也知道我们传统家庭……有些问题只要不说出来就当不存在。”
顾正熙瞧见他难得在懒人沙发上缩成一团的颓废样儿,叹了口气,低头在手机上操作了一番,然后将放在门口的行李箱推到了房间深处。
“对了,你明天几点的飞机啊?”喝了杯热水顺气后景烨才想起来问。
“我退票了。”
“啊?为什么?你不用管我,我等会儿就回——”
“回个屁,你连手机都不敢开。”顾正熙哼了一声,“不去了,我怕有狗拆家。”
景烨沉默了一会儿,慢慢趿拉着拖鞋走进厨房。咖啡机上的红灯正在闪烁,深棕色的液体滴进马克杯里。顾正熙知道他不喜欢喝苦的,拆开了一盒方糖放在旁边。
他上前轻轻环抱住了顾正熙的腰。
“正熙,我好累。”
埋在他脖颈处的脸没有露出笑容。
这种累不是指压着声音和父母大吵一架,又在凌晨冲上回市里的班车——而是更漫长、更压抑的,卸下好孩子面具后的疲惫。
“我那时候想过好多次……要是待在电影里不回来了会怎么样。”
电影里有能装下整个宇宙的画框,有他想体验但从没尽兴过的、光怪陆离的人生,有不用顾忌旁人目光的拥抱和亲吻。
他在画里。画里的人都会死。
“我回来是为了见你的,可是……”
顾正熙轻轻按住了他的手。
“所以呢,你现在不是见到了么?”他淡淡道,“要不是知道你还想活,我也不会等你。”
景烨吸了吸鼻子没反对。
“我只说一点,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我正是因为坚信这一点才走上了这条路。”顾正熙瞥了一眼房间里描画了一半的白板,“我们才认识几个月,我连参与你的人生都算不上,你要妥协也是你的选择……但是在那之前,我还会等你的。”
他把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端到景烨唇边:“我挑中的演员,出个柜总不能比和七个头的鲨鱼搏斗更难吧?”
景烨想说这两件事根本没有可比性,但他还是低头啜了一口杯中的液体,然后轻轻在顾正熙手指上啄了啄。
“……我想睡一觉。”
“嗯,床在里面。”
“睡醒了想喝生滚粥。”
“我给你点。”G市是冬季热门旅游城市,这个时候还有很多店开着门。
“刚喝了咖啡睡不着。”
顾正熙哐地一声放下杯子,转身捧起他的脸亲了一下。
“再叫我一声老公就能睡着了。”
“……别得寸进尺。”
好不容易把大号萨摩耶弄上床,顾正熙小心地拉开椅子,坐在书桌边慢慢画完了剩下半张人物关系图。首都戏剧学院复试的时候需要提交作品集,除了平时兴趣使然创作的恐怖片,他还得准备几部更“入流”一些的。
写完了几个重要片段,天色渐暗,顾正熙取回两人的外卖,又打开一个网页开始观看另一部作品。
“《夺命双头鲨》”。
他对景烨的人生没有任何决定权,在这个时候能做的除了陪在他身边,就只有尽自己所能让他活得更久一点。
“卧槽,”睡得迷迷糊糊的景烨一眼就看到一个人为了报复出轨女友跳进水里吸引鲨鱼的场面,言简意赅地吐槽,“这男的有病吧。”
阅片无数的顾正熙也觉得这是一种折磨:“他没病就不叫烂片了。”
“这种片都给过,你的却不让过?!”
“看下一部吧。”顾正熙揉了揉眉心点开播放列表。
下一部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一群靠衣着清凉做卖点的演员在破船上大呼小叫,争先恐后送人头,本想细细寻找线索的他们不得不按了二倍速,直到看到一条鲨鱼直接从菊花上裂开一个头,景烨终于绷不住把粥都喷了出来。
在万家团圆的新年里却被孤独捕获的两人,互相倚靠着缩在出租屋小床上,本来应该是无比温馨的场面,却全被屏幕里该死的鲨鱼给毁了。
最接近他们预告的一部《夺命六头鲨》,鲨鱼甚至两个头当脚登上了陆地,而一对男女献祭了队友之后在孤岛上重获新生,用极其夸张的姿势亲热起来。
“我懂了,活下来的诀窍就是卖肉给观众看。”景烨举起双手双脚投降。
顾正熙斜了他一眼:“怎么,你也想卖?”
“我的条件不够吗?”景烨故意压低了声音对他说,“宝贝,你可是知道的……我俩演演暧昧戏说不定也可以。”
顾正熙翻了个白眼没理他。
“要是这部片子真的烂到这种程度,谁能活下来就真的全靠运气了。这样反而才是最危险的。”
“所以你的办法是……”
“这样的话,周一彤说的或许是对的。”顾正熙攥紧了拳头,“我们只能……重写剧本了。”
第123章 血刃
要重写剧本,他们组里拥有这能力的恐怕只有两个人。
景烨不知道顾正熙是否已经重新建立起了自信。比起这个,他觉得更困难的恐怕是判断电影的主角究竟是谁——这系列烂片的剧情甚至扯淡到连主角光环都看不出来,导演为了吸引眼球倒是请了很多养眼的演员,但景烨一开始以为能活下来的总是莫名其妙地死了,看完后他甚至觉得比在宇宙画廊里受到的精神伤害还大。
他们还在群里讨论了七个头的鲨鱼会长什么样。六头鲨的造型是脖子处分裂开两个头,身子侧面各两个,景烨认为要是想取得足够炸裂的效果,必然会加一个在尾巴上。
虽然吐槽起来头头是道,但当真正面对这种生物的时候,他们确实毫无胜算。
也就是说,他们在下一部电影中发生意外的风险会更大。
不过现在最困扰景烨的问题并不是七个头的鲨鱼。他在顾正熙那儿待到了大年初五,抓紧时间做完了所有热恋情侣会做的事,像是暂时忘记了之前的不快,直到景烨的堂哥打来一通隐晦的电话,说他的父母已经回到G市了。
景烨做了一天心理建设,最后还是咬咬牙,在初六中午悄悄摸回了家。家里的电视开着,放着似乎永远不会结束的春晚重播,父母一人坐在沙发一头,一会儿看看手机一会儿看看电视屏幕,场面就和每一个平凡的日子一样。
只是在这样的氛围里,连桌上留下的饭菜香气也显得沉重了,油腻腻地萦绕在鼻尖。
景烨试着小声打了招呼,他们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他在桌边坐下,愣愣地捧起唯一的饭碗,吃过午饭洗了碗,又出门将晚饭的食材都买了回来。
他的手艺不怎么样,在电影院里觉得杀人都已经不算大事了,却对着一条鲫鱼不知所措。母亲却在这时突然走进厨房,接替了他在案板边的位置,一眼不发地把鱼肚剖成两半。
在灰溜溜地侧身离开厨房时,他忽然瞥见母亲鬓边多出了很多散碎的银丝。
家变成了一间语言的牢笼。因为无法说出口的那个词,索性将所有语句都囚禁了。
初七的时候景烨的几个朋友叫他出来组局,他询问了一句,结果父母连句多余的话都没说就随他去了。等他报复性地玩到午夜才回家,结果看见房子里一盏灯都没开,手机里一个电话都没接到,非但没有觉得自由,反而感受到了被丝线勒住脖颈似的窒息。
那是自他出生起就缠满他全身的丝线。现在它把他拽在独木桥边缘,逼迫他向另一头昏暗的平地妥协。
景烨差点当晚就要定下去B市的机票,他有同学在那边的互联网公司工作,而且顾正熙也会去那里念书……
最后是电影院的赠票通知让他硬生生抑制住了自己的冲动。不到元宵节高三就要开学,而下一部电影的时间提前到了开学一周后。
景烨实在忍受不了家里坟墓一样的寂静,一开学就打包行李搬去了三中的教师公寓,每天下班了就开车去接在便利店打工的顾正熙。他们都不缺钱,但对方给出的原因是“观察人类”。
景烨不知道自己还待在三中的原因是什么——一开始他就不是很想得到这份工作。
在出发前往电影院的那个晚上,他编辑了一条很长的信息,最后又全部删掉了,只在定时信箱里留下了一句“对不起”。
悄悄和顾正熙牵着手,挤进人声鼎沸的影厅。这次他们分到的居然是一个4D影厅,椅子会摇晃,头顶还有花洒会向观众喷水。
知道电影内容的两人看见周围热情高涨的观众,只觉得无语。这些人一边聊天一边拿着影院门口派发的鲨鱼和霸王龙贴纸拍照,从他们的交谈中,景烨还隐约听到了不少次《巴别塔042》的字眼。
他连忙抓过一个人问道:“朋友,你也看过这部片子啊?”
那人兴奋地点头:“是啊,春节档最佳恐怖片,真是不错。去年的恐怖片质量真高啊,希望明年也能有。”
景烨又继续问下去,发现不少人虽然是第一次来国泰,但之前经过国泰上映的好几部影片他们却都耳熟能详,听着他们讨论里面主角的种种表现,他尴尬得脚趾蜷缩,赶紧溜回自己的座位。
顾正熙听了,却觉得这件事不是巧合。“电影院在筛选自己的忠实观众群体。”
“为什么?它要他们做什么?”
“不知道,要是挑选评审员,普通人也够了。只是……”
顾正熙话音未落,忽然头顶传来噗呲一声,花洒被开启,冰凉的水珠喷溅到了观众们的身上。
在四起的笑骂声中,灯光熄灭,荧幕上开始显示出画面——这是普通观众眼中的景象。
在景烨这里,他头顶的花洒一直没有停,到后面简直开始凶猛地灌水,很快淹过了他的头顶。他的手脚也麻痹了,整个人就像一根直挺挺的棒槌,没法动弹。
他奋力摆动着身体,眼前一阵阵眩晕,直到大脑快要炸开时才有一股凉凉的空气冲进鼻腔,猛吸了好几口终于清醒过来,忍着剧痛睁开眼睛。
一根软管从头顶伸下来,粗暴地插进了他的鼻孔。他的脑袋还是昏沉的,视野很有限,勉强能看见自己被关在一个大水缸里——就是科幻电影里的烂大街培养仓,水很浑浊,从陌生的不适感他还能判断出自己没穿衣服。
不是吧,一上来就这么限制级?
景烨又眨了眨眼,努力观察水缸外面的环境。这是一间融合了《星球大战》和《弗兰肯斯坦》风格的实验室,光线昏暗,四周都是冒着绿光的大水缸,中间有一张寒光闪闪的手术台,地上有些杂乱的血脚印。桌上的器具都是上世纪风格的,靠墙处却有好几台先进的量子计算机,飞速滚动的数据僵硬得像电脑贴图,显得十分不伦不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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