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周的黑雾渐渐退去,只剩下微末的最后一点留存在空中。
身上的皮肤已经是瓷白的石块,但多姆的瞳孔却是一片的血红。
他们站立的地方,是玛佩地区,是菲茨帕特王国所属的地方,同时也是多姆的旧日家族所在。
怒神的祭司,同时也曾是菲茨帕特王国的民众,身上流淌着的也同样是太阳神之民的鲜血。
谢尔登一转手中的鹰杖,眼神触及多姆流露出的微笑之时,心头警铃大震,思绪回转之下,他就蹬起退后一大段距离。
火焰在身周警惕,更有火焰向白石攻去。
火焰在操控之下,更是从多姆已经变成瓷白的表层肌肤层层往下灼烧,试图将多姆完全封闭。
但是,在那瓷白裂开的缝隙之中,却有丝丝的黑雾往里面渗透。
电光火石之间。
一声“砰”的惊响从瓷白之下震起。
原先弥散在空气之中的薄雾兀然变得浓郁,只是眨眼的功夫,多姆那变作石块的身体瞬间消失不见。
在那遗留之下,只剩下一片黑中夹红的不详之雾,这一片雾气由多姆所化,在诞生的伊始目的就不是为了与金焰相抗衡。
继承了多姆最后的意志,它化整为零,从金焰的缝隙之中逃脱,即使是小半部分被火所蚕食也毫不留恋,只为了保存剩下的力量——前往圆塔正殿的最中央。
变化发生的时间极其短暂,谢尔登就望见了那不详的黑雾。
‘幻境设置的目的,是为了选拔最优的祭品。’
最优的祭品,该是在什么时候献上……当然是在最后召唤仪式完成的时机。
——多姆他,想要把自己作为最后召唤出怒神的契机。
这样的想法瞬间就产生在谢尔登的脑海之中,他来不及思考,脚下步伐不止,整个人飞身而上,他的速度很快,不到一瞬的时间就立于黑雾之后,祭坛之前的位置。
鹰杖飞舞,金火从杖身上飞出,形成生生不息的连片火墙。
只是,方才身上被黑线缠绕后的焦印如同篆刻上谢尔登的皮肤,侵蚀着太阳力量所带来的身体的暖意,左臂上的、腰间的伤口兀然一痛。
连接成片的火墙在瞬时暴露出一个狭小的空洞,那股黑雾同时在这一刻将自己包裹成浑圆的一团,直直地往那空洞之中钻去。
金灿的火焰将黑雾的最表面烧没,但是无法阻挡速度极快的黑雾。
谢尔登动作不停,他的颊边却感受到如同流星一般窜过的黑雾带来的不详之感。
意识到黑雾得逞的结局,谢尔登瑰色的瞳孔骤缩,他猛然转身。
但等他一转身,引入目中的却是黑雾夹带着血红融入祭坛的景象。
祭坛上刻画着的纹路在这一刻亮出血光,整片祭坛宛若重新活了过来一般。
甚至通过祭坛打开的通道,能轻微听到地底深渊那处人外之所的声音。
——那是怒神的呼吸之声。
但仅仅是呼吸之声,透过深厚的大地,传到谢尔登的耳中之时,人类的血肉之躯甚至都无法承受神之威能。
鲜血从谢尔登的双耳之中流出,他下意识地抬手捂住自己的双耳,却依旧不能阻挡神音的传入。
嗡鸣之声不绝,眼中同时也望见的是一片彻底的红色。
右手背上的印记似乎都被声浪所掩埋。
“嗡——”
哈米什一步入圆塔的正殿,他的脑中瞬间就传入不断的人声,仿佛无数人在绝望当中死去的哀嚎与步入死亡的悲鸣,他的眼前可以看见无际的血色深渊。
隐藏在心底的阴暗一面都甚至被勾出。
但是,在下一刻,哈米什手上太阳戒指贴合着的地方感受到其散发的暖意,将嗡鸣带来的悲凉尽数驱赶。
他眼中的深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真实的景象。
祭坛之前,那人单膝跪在地上,臂弯处还靠着青铜的鹰杖,在他的身周,嗡鸣之声化作实质的气浪如同涟漪一般波动入谢尔登的伤口处,伤口处流出的鲜血染红了地面。
“希里斯!”哈米什呼喊出声试图将谢尔登唤醒,可是喊出的声音顷刻之间就被从祭坛上推出的气浪吞没。
那个家伙,可不能死。
不行,那里实在离祭坛太近了。
哈米什心中一沉,他身下脚步大步流星地就往祭坛的方向冲去,正殿之内有形的声音感知到外人的入侵,如同刀片一样向哈米什袭来。
窄刀瞬间出鞘,挥舞间击落了无数有形的声浪,但是哈米什的身上仍旧变得伤痕累累。
哈米什飞身窜出,而在眼睛扫视着正殿之内的动静之时,瞥见了掉落在地上的太阳耳坠,他速度很快,如果停下来的话又会被声浪攻击地更为严重。
又是如同月牙一般的声浪带着雷霆之势向哈米什袭来,他却没有伸出窄刀抵挡,在骤然下腰之下,扬起的长发被有形的声浪所齐齐斩断。
并未防御的窄刀在一个反手之下,刀尖直击正殿的地面,扎入耳坠的圆环处。
再是一个手腕翻转,耳坠被窄刀挑飞到空中,落在继续疾速向前奔去的哈米什手中。
又前进了一段距离,声浪好像勉强容忍了哈米什的进入,不再如刀般凌厉地向他袭去。
然而,越是靠近祭坛的地方,其中传来的声音就愈发如同魔音灌耳。
哈米什手上带着的戒指发出的暖意愈发滚烫,用以保持哈米什的心智清醒。
即使是这样,哈米什也犹如眼前被无数层血雾所遮挡。
他终于靠近了谢尔登的身边,将手中拾起的耳坠贴合到谢尔登的脸颊处。
耳坠贴合,如同共鸣一般,谢尔登右手手背印记的黯淡也瞬间复归明亮,太阳的庇护将谢尔登的身体笼罩。
但是谢尔登还保持着被攻击中的余韵之下,意识尚未完全清醒。
哈米什的戒指滚烫,同时裂出了道道缝隙,似乎在下一刻就要被生硬攻击得碎裂。
已经没有时间了。
哈米什将窄刀迅速收回鞘中,扛起谢尔登就原路返回,走的时候还没忘记带上失去谢尔登依靠而跌落的鹰杖。
为什么不想要希里斯死去呢,哈米什一边将注意力放在正殿之上留意着四周的威胁,一边却不由自主地思考着。
哈米什的脚下不曾停歇。
‘如果你是真正信奉太阳神的话,就给我抛弃掉自己的私心——去看看这被托纳蒂乌的宿敌造成的生灵涂炭的凡世啊!’
回荡在哈米什耳中的,是那个在暴怒之下喝出的声音。
私心……身为生来就被人告诫、教养为全心全意去信奉太阳神的哈米什,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私心是什么。
因为他的身与心早就贡献给太阳神了,只是想窥见太阳神的一角也算是私心吗。
哈米什的心情很复杂,甚至说不出自己对希里斯的看法与观感是什么。
是被他否定自己信仰的恨意,还是望见他贯彻太阳神意志的称赞,或是面对他为保护众人安危而生出的不屑,亦或是看见他与自幼听闻的神爱世人事迹吻合的憧憬。
全部的情感都被掰碎、被糅合在一起,形成了好感与反感的复杂结合体。
哈米什说不出什么,留存在脑中的只有唯一的一个想法。
——希里斯不能死,如果他死了,那么自己的所有情绪都会失去寄托的原型。
*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谢尔登的记忆还保持在望见由多姆化身而成的黑雾与冒出血泡的祭坛融合的景象上。
怒神的呼吸之声灌入自己的耳中。
怒神的……呼吸声?
意识瞬间回笼,谢尔登紧闭的双目卒然睁开,映入目中的却不再是圆塔内昏暗一片的样子。
而是一间小屋,木质房屋内的布置遗留着往日的温馨气息。
耳中能听到被重新挂上的耳坠摇晃时发出的响动,谢尔登下意识地摸上自己腰间的伤口。那里已经被崭新的布条所包扎得严实。
“希里斯大人,你醒了。”
许久未见的伙伴从屋门外走入,女孩的声音很惊喜,但是非特的眼泪流了满面。
当她看见被哈米什带来的失去意识的谢尔登时,精神上的支撑都好似消失。
希里斯大人,是引导她走向新生的光。
谢尔登兀一翻身,手中再次握上了放置在一旁的鹰杖,“我睡了多久。”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非特将眼泪抹去,脸上的表情变得沉着,她也知道现在的形势是多么的危急,“希里斯大人,哈米什正在外面观察着四周。”
谢尔登朝着非特点头,下一刻就压下自己身体上的疼痛疾步走出屋外。
二人交错之时,非特能看见谢尔登而下晃动着的耳坠,形似太阳的金意似乎驱散了她心中的阴霾。
她望着谢尔登走出的背影,垂下的手握成拳,指甲扎入手心。
“一定会没事的。”
一走出屋门,谢尔登全身的神经都瞬间紧绷,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气息,与寻常黑夜截然不同的阴森席卷了大地。
呼啸的狂风携带血气。
站在屋外的哈米什望着远方连绵群山上空的阴云,耳边听到谢尔登的脚步声。
他回头:“你醒了,希里斯。”
谢尔登的目光落在远处,远处连绵的山体之上有诡谲的阴云翻涌。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多姆死了,但,我没有成功阻止召唤仪式的完成。”
“是……我的责任。”
作者有话要说:
第85章 怒神降世的脚步
黑云翻滚,夹带着浓浓的罡风席卷整片大地,风声呼啸间擦过旁人的耳旁,旁人听见的却不只是风声,而是万千死魂的哀嚎与悲戚。
血气深重的祭坛在无人的大殿之中暗放红光,西面的天空卷起阴气阵阵,血雾与阴气组成的黑云在高远的天际凝练成团。
血与黑的混淆之下,在那高远的天际有一滴染着红意的黑水摇摇欲坠。
玛佩地区的西边是另外划分而出的地区,与玛佩相接的地方也同样被黑鼠所侵袭,但是更西的地方仍处于无知与安详之中。
深夜。
一个孩子翻来覆去了许久,他觉得实在是睡不着,他的床上突然坐起,霎时间的想法映入他的脑中——想要去自家的玉米地里拿跟玉米吃吧。
想法一出,他套上自己放在床边的大衣就兴冲冲地往外跑。
只是,等到孩子一打开自家屋子的大门,呼啸而来的腥臭之风就把他熏得直咳嗽,下意识就埋怨道:“老爹没有把脏东西处理好吗。”
只是孩子一说完这句话,他的耳朵就被另外一个人猛地一揪,疼痛不止,他又叫嚷,“老爹!别揪我耳朵了,放开我放开我。”
“你干什么恶作剧了,怎么这么臭。”父亲扭得更加厉害了。
“这可不是我干的。”孩子瞪眼。
又是一阵腥风卷来,这回的风将父子二人都吓得浑身一凉,那是被血风所吹过的下意识的反应,他们身上穿着的衣物甚至都染上点点红意。
“老……爹,”孩子的眼睛直勾勾地朝着屋外看去,他的手颤巍巍地伸出,手指指向屋外,连耳上的疼痛也置之不顾,“你看!”
屋外的农田处,泥土变得猩红,不断从土间冒出血泡,长出半截的玉米秆迅速枯萎,散发着糜烂的味道。
父亲一看见田地发生了如此大的变故,他松开扯住自己儿子的手,急急地往屋外扑去。
与此同时,天边成形的血云缓缓在下方凝出腥臭不详的液体,似雨滴却不似雨滴,紧接着带上雷霆万钧之势向下方的大地狠狠砸去。
父亲的脚步每踏出屋外一步,那滴血雨就向他更近一步。
三寸。
两寸。
……
一寸。
还站在屋内的孩子能看见那格外显眼的一滴血水,当望见之时,心跳的怦怦声不断,他想要向父亲呼喊出声,但是嗓间兀然沙哑,半点声音都无法吐出。
血水落在父亲头顶的发间,下一刻,就冒出滚滚白烟,惨叫之声惊起。
最终落在地上,血水继续腐蚀大地。
孩子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父在眨眼的功夫之内就死亡,他的腿脚发软,整个人滑倒跌坐下地,嘴里说不出话。
他似乎心有所感,抬头看向自己的头顶,只见原先应有的屋顶已经化作白烟,自己的瞳孔倒映着那下落的血水。
直到死亡在他身上的降临。
同样的事情,在大地之上发生无数,被血水侵蚀之人肉|体化为白烟,灵魂被血云拘禁,成为供养怒神在人世之间行走的养料。
地面变作焦黑,农作物不再生长,河流因此枯竭,建筑在此消亡,人烟从此消失,大地变得一片荒芜。
死亡与血腥在大地上自西向东漫步走来。
血云之中的轮廓逐渐清晰,祂的脚步声象征着生命的终结。
*
太阳神所遗留的空间内部,海天一色,金红的火球西坠,由日光组成的人影看起来有些不实,她的双脚虚踏在水面之上,光组成的裙摆飘扬。
“托纳蒂乌殿下。”她的眼阖起,“祂来了……殿下之前的心软终究还是将殿下的希望完全葬送。”
除却二位殿下之外的其余神明,早在远古时代就离开了这个世界,只有身为同类的二位殿下明白对方的感受,可是……身为挚友的二位神明,终归是在人类诞生、人类发展、人类建国之后产生了分歧。
封印一位神,比杀死一位神更要困难。
殿下不惜代价,也要将劳殿下封印地底,目的除了为保护世间众人,还有……
“劳殿下,并没有在深渊之中找到自己真正应该走的道路呢。”
空间内部一直以来平静无比的海面在此刻突然荡起微波,似乎是在回应着光影的话。
光影的眼看见了乍起的微波,声音温婉,“殿下,世间的灾厄与苦难全部寄托到那一个人的身上,真的没关系吗。”
即使光影在那人的面前依照殿下的意思,将那人称赞,将救世的重任交到那人的手上,但是光影并不是完全的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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