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形势失控,被钟繇指来作向导也是护卫的校尉吴云,连忙劝道,“将军不可,城中三千兵马,我军不过五百,如能能攻下此城?”
“你看不起俺们?”一名山匪出身的百夫长怒道。
“况且,雒阳离此不过百里,少说有五万人马,东面还有平城,兵马一来,这五百人如何能够?将军身系一军之重,岂能如此鲁莽行事。”吴云苦口婆心劝道,“不若,还是等一等张将军吧。”
“若等长庚,袁军兵马必已列阵整齐,还打什么?”荀襄一口否决。
大军一动,就是一开始袁氏不知,很快也能探得消息,倒时候必有戒备,打起来可就不容易了。
“……啊……”吴云一呆,这才知道荀襄早就计划如此,“可……五百人,如何攻城?”
几乎想见自己惨烈的死状,他顿时眼泪都要掉下来。
“不是已有人混入城?里应外合,趁夜开门,冲杀进去,这有何难。”荀襄摆摆手,“吴校尉实在害怕,可自领本部人马城外守候。”
“将军此计太险,蒋奇毕竟是宿将,就算能骗开城门,对方岂能毫无应对!城中毕竟有三千人啊!”
吴云简直要被这突然任性的大帅气哭,他能眼看着荀襄死在城里吗?他家人都在长安!
“怕什么,我们三百军马,打不过,难道还不能跑?”荀襄此时却道。
“……啊?”吴云一呆,“……哪有三百军马?”
“自然是平阴城中!”
“啊?”
荀襄将随身皮囊递给他。
“打开。”
吴云有些疑惑的打开,却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
“这是叔父让人从长安送来的石脂,**则燃,水扑不灭吴校尉,这下可放心了?”
吴云一愣,被荀襄直呼为叔父的……只有大汉当朝太尉,凭一己之力收复了函关以西所有土地的荀柔、荀含光了。
是夜,星辉灿烂。
又是炎热难耐的一日,城中戍守校尉蒋奇借着烛火看了一整卷《春秋》,这才熄了灯,欲借这一段困倦在暑热中睡去。
然而,就在他朦胧将眠之时,忽而听到一阵鼓噪之声,很快今晚守夜的稗将就来回报,说粮仓烧起来了。
“什么!这么不小心!”蒋奇翻身起来,“还不快去灭火!”
“灭、灭不了!”稗将急迫道,“水泼上去,那火更烈,四下蔓延,根本扑灭不了!将军,怎么办?城中都惊动了!”
蒋奇一凛,此时还是清醒的,“传令城中,立即戒备!不得随意走动!但有可疑者,立斩不赦!”他下了命令,一边着甲,一边又唤来亲卫,“我亲自去”
他话音未落,就听到更大的喧嚷声,声音极高亢,不似人音。
当他胡乱的披了甲,冲出院门,城中已四处冒起火光,平添许多人声呼喊,狗叫鸡鸣,到处声音一串一串的乱响,又极快扩散,让人听不出到底发由何处。
城乱了!
兵将都惊起来了!
夜色之中,虽有火光,总是晦暗难明。
他很快就看到了人,骑着马举着火焰,横冲直撞的人!看不出有多少,到处都是。
寇匪竟这般大胆……
脑海中闪过一瞬念头。
“将军,马厩遭劫了!”一个校尉快步跑来,满脸惊惧,“马都跑了!”
“拦住马!”蒋奇回过神来,指向人影,“快关门!”
火焰哔剥,人声喧嚷,响在之耳际时,吴云还犹在梦中。
他怎么也未想到,自己居然真的跟着荀襄劫城。
居然真的成功了。
与典满护卫在荀襄左右,挥动长剑,砍开身边混乱的兵卒,他依旧还有点懵。
城楼上忽而燃起一从白色火焰。
“荀将军!该走了!”他连忙向身侧道。
荀襄只着布衣,布巾裹头,面容被火焰勾勒出艳丽的线条,双瞳黑得发亮。
那神情,吴云从未在女子面上见过,那是为战斗、为鲜血刺激得兴奋的神情。
荀襄“啧”了一声,却也知道轻重,并不恋战,挥鞭打马,冲向城门。
在城门口,她一仰头,唤了一声,“下来!”
“是!”城上一道女声,转眼一个劲瘦的黑衣身影跳了下来,接着又跳下一个。
“上马。”荀襄并不废话,只是看了一眼吴云。
“是!”
吴云尚未反应过来,就察觉马一重,身后贴上一个温热的身躯,随着一声拍响,马身一震,接着那马就奋起四蹄,飞驰出城。
“都出城了?”荀襄驾马东行,一面问道。
“是,”她身后亦坐了一人,那女子百夫长说话干脆,“我已数过,出城二百四十五匹马,是三百八十七人,守城的姐妹但见单骑,就上了马去,四十三个,都先走了。”
吴云满脑还在混乱中,连忙出声问,“我们现往何处?”
“追上大队,一起大吃一顿!”
荀襄大声说着,一手往身前一提,竟提起一物,光线模糊间,吴云隐约辩出那是带羽的翅膀。
“之后呢?”
“之后等信使,之后去平城,之后搅他个天翻地覆,乾坤颠倒!”
荀襄大笑着指向东面。
这日,夕阳燃天之际,一队残盔剩甲之兵,仓皇逃到平县城下。
……
荀襄在河南蛟龙翻海之时,长安正流行互问官品、俸禄。
新官制自一品至九品下,每一品级,分正、从、下三级,一共二十七等。
对比旧制,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最低一级,原秩只八十的小吏,俸禄全都往上涨了一等,到达一百二十石,而原本一等的万石三公,直接俸禄降至二千石。
原本十五级的官制,扩增到二十七等,大多数人都糊涂着自己究竟是升了还是降了,以薪俸论,低阶小吏多涨,高阶公卿多降。
不过,对高位公卿而言,薪俸并不重要重要,重要的是地位。
如尚书台与御史台都为二品正,比位列从二品的廷尉高了一阶,比位列三品正的太常、太仆等原九卿高了三阶,而同时原本只算吏职的六曹尚书,一跃而上,直接成了三品官,与太常等同列了。
若是放在去年,这样的新制改革,都必要闹个天翻地覆,可放到现在,留在朝堂的公卿,都是识时务的俊杰。
皇后之父蔡公,都认了四品奉恩都尉,合浦王妃之父,认了六品承恩校尉,旁人就更无话说。
而造成这一切的太尉荀柔,则在府中再一次收到了天子召见的命令。
第258章 君将行
虽说暑热难耐,病势缠绵,又有荀彧总领内政,荀攸掌控外局,每日间,荀柔自己也有几样政务需要处置。
最先自然是议定的官职改革,此令一日发出,其实至少经历了一月准备,从框架到细节处,其间种种,却非一日之功,官制既定,次后爵制也要相依修改,这件事商议时,荀攸主动领了去。
此外一同进行的,还有荀柔早存在心里的官服改制。
此案涉及典仪,呆在兰台每日抄录文书,百无聊赖的荀忱一听,当即讨去。
他雅好书画,对此事很是上心,不半个月就做出一套新的官吏服制,却因太过繁复被荀柔驳回。
依荀柔之意,官服形制越简单越好,上下统一,全不用还讲究蔽膝、袖摆、衣摆一级一级比长短,以轻便为上,端正严肃其表,在腰绶与可拆卸的领缘纹章略作区分既可,也节约布帛。
不过,这只是琐碎虚务罢,最重要的还是三件,一是军情,一是农耕,一是赋税。
军情不必说,后两件却可合为一并看。
今岁大旱,酷热,蝗灾,眼下将至收获之期,田地歉收已成必然,赋税究竟收是不收?
长安府库空虚,已是现实,京中官吏自年初就是半薪,早有掾吏下衙后,代人砍柴、挑水,补贴家用。
陇右毕竟不是正经良田,又要养马,又有长期驻军,支援关中不能长久,而益州虽富,但蜀道难行,加之一向不驯,要凭借巴蜀粮帛支持关中,也要担心当地百姓不服生乱。
今岁尚可借着查抄来的公卿家产渡过,但坐吃山空,没有进项,明岁要起兵戈,又该如何应对?
毕竟天下一日不定,就不能放马南山,解甲归田。
然而,然而,关中百姓亦苦,至今勉励支持战争,却亦非不会出现动乱,荀柔至今由记得去岁扶风的农民起义,心中犹存愧疚之情。
若非那首领李曼已死,他是极想同对方见一面的。
他并与和荀彧、大司农士孙瑞及其下粮曹、仓曹尚书商议数日,才终于定下一个看上去合适的征收数额。
又两日,有使者自陇右护送粮草至长安。
正使是前安定都尉杨秋,由于未曾抵挡住外族寇袭,以至安定惨遭劫掠损伤惨重,故贬官三级,不再镇守一方,而成了荀衍帐下监粮官,负责来往关中,运送粮草。
不过杨秋已是第二次送粮入京,与太尉府下粮曹吏交接足够,并不必荀柔亲自接见。
需要他亲自见面的,是转运副官孔桂,以及随此次粮草前来的,西凉马腾之子马超。
前者为雒阳故人,曾救过他性命,而后者则事关凉州局势。
马腾在数次试探,伫立观望,反复思量过后,终于下定决定归附朝廷,并派出其子马超与其侄马岱到长安领旨。
按照先前商定好的默契,马腾拜为金城太守,加西域都护校尉,马超为偏将军,受命回复,而马岱为骑都尉,则留在长安,直属太尉帐下。
待马超回凉州过后,陇右的朝廷军队就会协助马氏,击败韩遂,再之后将重整凉州,犁清河西走廊附近胡族势力,至于重开丝绸之路,则是后话,至少可以重开边市贸易,监视西域诸国。
这等重要会面,自然要设宴款待。
“今我父子投汉,非因天子,皆因见荀氏重义,太尉仪行,令人倾慕。”
当初在汉阳郡集市上所遇的莽撞少年,两年不见,更加高大健硕,容貌自是剑眉朗目,面如冠玉,很有年轻武将那种锐利锋芒,睥睨姿态。
他双手端酒前祝,意气逼人,荀柔无法,也只得陪饮了两盏,以表诚意,是夜就有些头疼难眠。
次日早晨起来,想起孔桂称心慕长安繁华,欲留此求学,荀柔正想传信与作太学祭酒的荀悦,请他代为安排,就听人传报堂兄昨日递了帖请见。
一面让人传信答应,一面默默思忖良久,待门童通报荀悦入府,荀柔便自榻上起身,走至门口,扶门相待。
“见过太尉。”荀悦长揖一礼。
“兄长如此多礼,弟何以堪。”荀柔一手撑着门框,温温浅笑一叹,“恕弟不能还礼了。”
荀悦直起身,见他倚门而立,不着冠带,脸色苍白,单衣披肩,颇有弱不胜衣之态,到底没忍住加快两步上前,扶住他的手臂,“既是兄弟,你又何必虚礼?”
荀柔轻轻笑了一笑,随堂兄转身回屋,坐回榻上。
“兄长恕罪,昨日宴请凉州使者,饮了两盏,不曾接到兄长消息,今日起得晚些。”
“先前不是听说,病情已渐愈了么?”侍童送来坐枰,荀悦坐下即问道。
“大概医者所谓痊愈,与我等以为不同罢。”荀柔不以为意一笑,自榻边几案上执起丝绢拭额,“不知兄长今日来,有何事?莫非太学中又有什么议论?”
不等荀悦回答,他径直继续道,“我前几日和文若商量,将近秋收,长安当开一场策试,为朝廷取才,还有各郡举贤良方正之令,也可随秋征一并传达。还请兄长安抚好太学生,勿要急躁,有才德者,朝廷必当重用。”
他一路说着,声音渐弱,到至句末又勉励抬高,越显中气不足。
荀悦渐心生踌躇,又望向榻前长案上杂乱摆了许多书卷。
“我近来懒惫,竟积压了如许事务,让兄长见笑了。”荀柔一笑道。
荀悦不免越发踟蹰,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是关于官制,太学博士俱是饱学之士,却只有从八品之官,与地方学吏一般,诸贤都以为太低了,颇有些不满。”
“原来如此。”荀柔点点头。
这时,侍童端来两盏,将一碗雪白冰酪的放在荀悦面前,递给荀柔的则是一碗汤色浓稠,尚冒着热气的药盏了。
“大兄请。”荀柔端起盏一饮而尽,又笑着向堂兄劝道。
被堂弟神色殷切的注视着,荀悦不得不端起冰酪。
“官制修改,种种原因,”荀柔这才缓缓道,“其一便是上下职份不明,地方统御混乱,博士掌教化,其学生日后出将入相,难免勾连,若再将博士官位定得太高,师生之义在,日后恐怕不出个学阀?”
荀悦默然不语,却点了点头,赞同了这个意思。
“不过,”荀柔又转折道,“从八品官俸禄低,身份也卑微,的确不宜,我已同公达商议,正在重定爵位,太学诸贤按其才学、功绩应当都有加封,请兄长代为转达,让他们稍稍等待。”
他这番话说完,便两手撑在榻边,有些疲惫的垂眸轻喘,荀悦则端着冰酪欲饮不饮,心思显然并不在这件事上,良久复道,“想来,含光并非有意数次拒绝天子召见了。”
这话出口,语气已软五分,绝失先前质问之意。
荀柔终于听见另一只靴子落地,闭了一闭眼,倒也不甚意外。
上次见面,他公事公办,以保全刘协的合浦王为条件,要求刘辩进行那场君臣相得的祭祀汉高祖。
但除此之外,他实在与刘辩本人无话可说,更不想见面。
毕竟先前那次觐见实在太过印象深刻,就是他想当没发生过,都没法忘。
这里面夹杂了一些不能与人言之事,让他宁愿在堂兄面前演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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