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非如此,赵将军驻扎此处,不畏孤寒,尽忠职守,便是为朝廷效力。”荀柔摆摆手,“霸陵此地,有川泽平原,适合练兵,日后还要继续辛苦将军照管。”
先秦西汉时,全民皆兵,乡里丁壮皆要服兵役,操习练武,如此影响生产生活,是有些过分了,
东汉以来,兵役近乎废弛,招募周边归化胡族为战,社会经济一度繁荣,但终究造成国家经济负担,最后经济破产。
这些年,荀柔一直有意控制中央兵卒数量,就是想将军队职业化。
预备卒基础训练,日后归于各地亭所,为半职业后备军,平时工作负责地方治安,担任杂役。
从中选出精兵,进行各种专业化训练,分出不同兵种。
各地方依据情况,兵种有一定倾向,比如南方水军,北方骑兵,西南山地兵,在中央,则各个兵种都有常备。
甘宁的楼船师,已算是一部,其余各部则将日后逐渐完善。
京畿常驻军,日常训练自然是分开安排,但还要有进行大规模军事演习的地方。
霸陵靠近长安,有山有水有林有原野,又不必担心扰民,就是他看好的地方。
赵融听出还要留在此看场子,神情有些失落,却还是连声应下,表示自己一定继续认真守职,决不懈怠,并继续殷勤引路。
不提太尉手下多少年轻大将,就看随行这些青年才俊,也足以让他危机感满满,不敢讨价还价。
过去招摇过市的名门子弟,种田半年,会变成什么样子?
当一群头发蓬乱,满身泥泞,衣衫褴褛的人被士卒带着,摇摇摆摆走来,荀柔第一反应
好一群丧尸!
人群一见荀柔,全都扑上来,被卫兵阻拦后,就地扑下,嚎啕大哭,以头抢地,争相认错。
“辛苦啊。”荀柔可怜得摇摇头。
啧啧,这场面,知道的是一群被劳动改造的士族子弟,不知道还以为在黑牢里关了半年,才放出来。
“太尉”
一群人当即眼泪汪汪抬头。
“我等不苦!”有机灵的道,“我等深受国恩,却不知百姓辛劳,如今方知稼穑艰难,知民生多坚,此太尉之教诲,我等已明白太尉苦心,终生不敢忘怀。”
他这话一说,立即一些人跟上。
“是,我等知道了!”“我等明白,明白!”
啧啧,瘦成这样骨瘦如柴,口条还没退化,看来应该没受什么稼穑之苦。
荀柔心里摇头。
他们的待遇已经很好了,霸陵山清水秀,田地肥沃,随便撒点都能有出息,但去岁无收就算了,眼下正是农忙之时,一个个的,瘦是瘦,脏是脏,就一点不像庄稼人连刘辩都不如。
“请太学遣两个农家弟子来,教导一下,让他们认真见识见识农夫辛苦。”
“是。”一旁文吏应命。
“再给每人布衣二领。”
荀柔虽无怜悯,但还是给了两个甜枣。
“若有人得疾病,许请赵将军延请医工诊治。”
能熬过前面一年,也算是人才,又能读书写字,改造改造,将就着用,反正家底抄光,都算寒门子弟了。
……
“这是昨夜偷出营寨之人名单,请太尉过目。”
在霸陵停留一夜,次日清晨,荀柔寝衣未更,早饭才端入帐,衣冠端正的陈群便来入见。
“坐。”荀柔脱下寝衣,丢在榻边。
“不敢。”陈群将手中纸章递给侍卫,依旧端谨肃立。
“可用过早膳?”
“尚未。”陈群一拱手。
荀柔在亲卫服侍下穿上直裾外衫,瞥了一眼纸张厚度,又转头向陈群一望嚯,好对称的黑眼圈。
“那便在此一道用收起来吧。”他向捧着纸章的侍从一挥手,接过侍卫手中腰带,自己穿系起来。
陈群站在一旁看着士兵,将纸放进匣中,抿了抿唇,再应声答,“是。”
“昨夜辛苦。”荀柔转身回榻,看他还站着,便招招手,“待归京后,你再将这些记存归档太尉府库。”
“太尉不知道他们出营去做什么吗?”陈群隔着食案望过来。
“还有什么,自然是去见种田人。”荀柔将案上肉脯向他让让。
“太尉既然明白,何为纵其私下勾连!况且,擅自出营本是重罪。”陈群倾身,倚案急言。
“我知长文勤谨忠耿。”荀柔见他不要,将肉脯倒进汤里,“但昨日之事,就算作特许吧,日后还望长文一如既往,严察军纪”见陈群还露不服,他露出无奈,“我难道,还能将人都杀了?”
“可”
“开饭!时候不早了,不要耽误启程。”正好卫兵将陈群早饭端来,荀柔连忙示意赶紧摆上。
食不言寝不语,陈长文一介端方君子,只能气呼呼的端起碗。
“属下告辞。”
知道再说无用,食毕陈群选择告退。
“等等,天气虽日渐趋暖,但再过几日就要入秦岭。”荀柔命人取来一件自己的氅衣,起身亲自披在陈群肩上,“早晚山间依旧寒凉,长文还当保重。”
“多谢太尉。”
陈群岂不聪明,当即明白,披着衣出帐。
荀柔还坐榻上,呼了口气。
警告众士,稳定众士,安抚陈群,一领衣裳足矣,就是一个心累。
陈长文,原不必这般急迫将名单递给他。
但凡心里有鬼的人看见、听闻,会怎么想,陈长文是监察啊。
到底这个幼年亲友,生疏了,有了私心。
“赶紧收拾,准备启程吧。”
他从沉思中回神,见一帐肃立,起身嘱咐。
人,皆有私心。
道理他懂,但并不妨当晚,他写信给陈群最敬仰的荀令君。
[总角相交,二十余载,而人心生变,即忆昔至今,旧友多与背道,亦或因职份而致生疏,再不无亲近,所谓称孤道寡之意,今日方知,惜哉痛哉,无可奈何。]
向堂兄浅浅撒了一娇,荀柔神清气爽,继续征程。
自长安至南阳,先过蓝田谷地,之上雒,从此处循丹水,穿过秦岭,一路向东南,走商县,出武关、丹水县,即可至南阳治所宛城。
蓝田谷此时还有蓝田玉,相传和氏璧,就产自此地,行至此处,荀柔才想起,家里床底下还有一枚传国玉玺。
才到长安,出于一些想法没拿出来,放着放着竟然忘了。
不过现在想起来也没什么意义,就……还让它继续躺着吧。
从蓝田往东是上雒,城外凤凰山即是丹水发源之地。
山亦清幽,却不似北方山形陡峭,而如凤凰展翼,舒张延展。
这似乎也是秦岭南麓群山特点,其下游商山,形制风景也与之相似,只是名气却高得多。
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
商山,就有仙。
昔日,商山四皓,隐居于商山,后又葬于山脚下,其庙至今香火不息。
往前就要进山,荀柔借着祭祀,就在此暂时停军修整了两天。
并于此时,收到堂兄荀文若亲切安慰的回信。
信中还提到一件事。
据说,出于他年初安定长安的计策,太学生在渭水畔,建了一架巨大的水车,可以将水扬起三丈。
自建造起,就有许多百姓围观,待建造成,更成为渭水边一道盛景。
每日观览游客无数,尤其是天气渐热,水车边凉爽,贪凉的人,都往附近聚集。
太学甚至有博士,想在此设庐讲学,大兄认为不错,已经答应。
而想出在此建造水车之人,是太学生诸葛孔明。
[……此生英才秀出,聪颖明达,当世之颜回……吾弟何谓行道也孤,岂忘昔日《秦风。无衣》之誓,大道光明,与君同行。]
荀柔且读且笑,行路故然艰苦无聊,然长安来信,也足作安慰。
出了武关,就是荆州地界。
荀柔先前见丹水两岸,稷麦青青,尚未觉得什么,但入秦岭一路,竟有两三波山民,出山来投。
这些山民原本都是各地百姓,都是因战乱躲入山中的。
见了他们只是落泪,山里居住并不容易,百户人家,父老三五百,数年之间,死亡过半,与被乱兵摧残相比,他们茫然难辨,哪一边选择更为惨烈。
半个月后,大军行至南阳丹水县,终于出了秦岭。
此时荆州已派了几轮信使,丹水县也已有本地名族蒯氏兄弟二人,在此久候。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想到的小剧场
荀柔:小朋友不跟我玩了,嘤嘤嘤~(假哭)
荀彧:不怕不怕,阿兄陪你啊。
第298章 荆州蒯氏
先是往来的探哨,精悍骑卒二马并行,来去如飞,自二十里、十里、五里,一程一报。
接着就可望见数百穿戴衣甲的骑兵,举旗如林,六马一排,缓缓从驰道行近。
蒯良、蒯越兄弟二人,相视一望,忙整理衣冠,领着从吏,并出亭相迎。
时已近夏,烈日当空。
驰道两旁的农夫田奴早跑光了,而沿驰道行来的军队,并为踏入两旁田垄。
蒯越举袖遮挡,向身旁兄长轻声道,“果然名不虚传,非刘景升所能相抗。”
他们虽未带过兵,家中却有宾客庄奴,当然也见过刘荆州的私兵,朝廷军队之精良,士卒体格之精悍,精神之完足,一点不像刚刚长途跋涉,穿山过岭而这,据说并不是荀家嫡系精锐。
“弟慎言。”蒯良一伸手,扯下他的袖子,轻摇摇头。
说话间,出迎队伍与前来的军队已相接。
前驱骑兵举着旗,分展道路两旁,中间让出一条道路,赤底玄字大纛缓缓前移,大纛之下是一辆朱轮皂盖、二马并驱的轩车,被簇拥而出。
跟随的荆州从吏,早被阻拦在后,不得近前。
车前御者身材壮硕,肤色黝黑,虎背熊腰,浓眉暴睛,警惕瞪视着,被引上来的蒯氏兄弟。
旌旗猎猎,兵甲森然,壮士凶悍,这一切,拥着车中身披绛色禅衣,头戴玄色纱冠,衣袂飘举的清隽文士,如九天上神,深不可瞻。
蒯氏兄弟俱一恍惚,回过神来,当即车前长揖。
“荆州主簿蒯良从事蒯越,拜见荀太尉。”
“二君免礼。”荀柔于车中摆了摆手。
随行从吏上前,将二人扶起。
“听闻刘荆州比二君为雍季、臼犯,今日方见,果非寻常。”
来荆州的路上,荀柔补过功课,了解了一番荆州人物。
御史台提供的资料,华歆与刘晔等人的补充。
蒯氏兄弟,加上控制荆州水军主力的黄祖,位列此地必须认识人物前三甲。
此兄弟二人,第一道功绩,就是协助当初单骑入荆州的刘表,诛杀荆州豪帅,坐稳州牧。
当是之时,董卓当朝,天下纷乱,地方豪族各自为营,宗贼作乱,朝廷威权已失,刘表单驴一匹、从人二十至荆州赴任,向当地贤良请教对策。
蒯良请刘表修行仁义之道,以为如此,民心自会归附,
蒯越则称乱世当用权谋之术,对地方宗贼,先诱之以利,再诛其“无道”,安抚余众。
毕竟自古以来,设宴、斩首、手下当狗,这三件套,就没人不吃。
刘表以此,将二人比作春秋时期,拥立晋文公重耳复国的两位重臣。
在晋楚“城濮之战”前夕,晋文公与雍季。臼犯共商对策,臼犯出计谋,以“退避三舍”诈以示弱,雍季不赞同其言,认为君主仁义重要,不能为一时之战,“竭泽而渔”,失毁名誉。
同历史上晋文公一样,刘表先选择“臼犯之谋”,设宴斩杀荆州宗帅豪族头领五十余人。
然后又用“雍季之论”,在荆州大兴教化,招揽儒学名士,著作文章,宣传自己的仁德。
同晋文公一样,刘表也将两人奉为上宾,委以重任,“雍季”蒯良拜为主簿,托以州府内政,“臼犯”蒯越先任为章陵太守,后孙氏离开荆州,蒯越又任南阳太守。
而蒯氏兄弟二人,也不负刘表信任,赴宴的宗帅是蒯越亲自出马骗来的,斩杀宗帅的私兵中,蒯氏也出了一大份,蒯良发挥其交际才能,为刘表招揽各方名士贤良。
这则轶闻,随着刘表成功入主荆州,传遍了天下。
而刘表、蒯氏兄弟,也在获得权利的同时,接受了天下瞩目,将自身名望又升了一步台阶。
而此时此刻,刘表的亲信南阳太守蒯越,却自称“从事”。
“闻蒯异度已任南阳郡守,何以自贬?”得罪人的质问,不必荀柔来开口,自有军师华歆代言。
“臣不敢,”蒯越当即跪下,望泥土地就是一磕,再抬起头,晒得发红的脑门上,沾了全是黄泥,“郡守之职,由朝廷任免,臣未得符节之受,岂敢僭位,不过前任太守为恶贼所害,郡民无所依处,臣方不得以,暂代郡内政务,太守之位至今空悬,以伺朝廷之遣贤者。”
这一跪,可谓跪得十分标准,当得模范标兵。
只是并不老实,这时候还要给孙坚上一道眼药上一个南阳太守,就是因为不愿给孙氏提供粮草,被其杀掉的。
荀柔也不急着表态,“近来天气炎热,一路风尘滚滚,士卒皆已疲惫,此地丹水清湛,且容我军在此休息洗尘,不知可否?”
蒯氏兄弟在此,就是迎接劳军的,哪有不答应的道理,都连忙表示一切酒食饮水、马匹草料都准备齐全,县中大户连房舍都打扫出来,以迎接王师。
荀柔笑纳了供奉的饮食粮草,拒绝了入城扰民,请蒯越寻一片城外空地安营扎寨。
说的洗尘也不是托辞,安下营寨,他也立即安排人马,分作三班,轮流洗澡执勤。
“关于蒯氏二人,诸君有何高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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