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乱象
时任礼部尚书的萧霆,在萧妃有孕的消息传出后,满朝皆知他可能成为未来太子的外公,门槛几乎都要被恭贺的人踏破,一时间风头无两。
而任礼部侍郎的华明德却与之相反,女儿虽贵为皇后,却不受宠,在宫中时常还要家中给些银子,给其他妃嫔赏赐以示对后宫的照顾。
当初是自己非要送女儿入宫,现下不能让女儿处境艰难,华明德不情不愿,银子也还是得给。
两相加持下,华明德心中积怨已深,对萧霆横眉冷对,不仅没有恭贺的意思,反而冷嘲热讽,说些不着边际的风凉话。
“后宫有子嗣是好事,不过谁不知道妇人生产是九死一生的险事?诞下皇嗣那是天大的福分,这可不是谁都能受得住的,万一福薄……唉,家里少了个人得不偿失啊。我看我还是不要在这时候增添负担,等安然生下皇子,到时候定然奉上厚礼。”
华明德笑容嘲讽,蔑视着萧霆,这番毫不掩饰的态度叫人怒火中烧。女儿与未出世的外孙被言语诅咒,萧霆目眦欲裂,极力克制,才没有当场扑上去给他一拳。
缓和了怒气,萧霆冷笑道:“华侍郎所说的,确实有理。的确不该早早庆贺,毕竟怀上皇嗣都已是老天爷眷顾,后宫女子不知凡几,也不是人人都有这样的机会呢。”
华明德脸色一变,对他的恨意更深,拂袖而去。
身后传来嘲弄的笑声,分外刺耳。华明德恨恨想到,现在就笑吧,迟早会让你们都笑不出来。
太后说过,后宫诞下皇子,就会立刻抱给皇后抚养,可萧霆这样气焰嚣张,又是六部尚书,岂会轻易应允?
萧霆是宁王党的人,不好好整治一番,还真以为自己能攀龙附凤!
几日后,朝中有人上疏,告礼部尚书萧霆的弟弟萧雳,在文帝丧期未满百日期间,为给岳母祝寿,于家宅中私奏乐器,还身着华服之罪。
天下人皆为皇帝子民,如同父母,文帝新丧,臣民皆披麻戴孝,竟然敢奏乐、华服,不仅是大不敬,还是不孝!
两大罪名压下,还是在文帝丧期时发生的事,触及华太后逆鳞,太后勃然大怒,当即将其批捕入狱。
一番严刑拷打之下,萧雳认罪伏法。萧妃哭着向太后求情,皇帝不忍萧妃伤心,也跟着恳求太后,才免去萧雳一死。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萧雳被判处免去官职,十年牢狱,不得赦免。
这件事定性如此之快,背后有定国公的手笔。华明德搜罗罪证,华明辉带人抓捕,兄弟俩联手,接连有大臣获罪下狱,朝中一时间人心惶惶,避之不及,唯恐得罪他们俩。
华明辉想要寻一个帮手,一个人立刻出现在脑海中,范震昱。
身任吏科给事中多年的范震昱,曾经以上疏弹劾各级官员闻名,被称为“范蚊子”。当今皇帝登基后,范震昱没了靠山,被找到机会贬入行人司,屡遭排挤打压。
定国公对此人上蹿下跳的模样印象深刻,非常有兴趣,想要将他招揽到自己门下。
结果出乎他的预料,招揽示好不仅被范震昱断然拒绝,遭到定国公抓捕的人,也被范震昱跳出来公然支持,反对冤狱。
向来将范震昱视作苍蝇的朝臣们,在此时发现他竟然不与奸臣同流合污,比他们还像清流。
以前的所作所为,在这样旗帜鲜明的反对中也顺理成章美化了——范震昱就是这样一个刚正不阿、嫉恶如仇的正直言官。以往上疏也是出于正义,揭露不平罢了。
顿时口碑逆转,成了文官们争相夸赞的对象。
这样的转变,在范震昱眼中尤为可笑。前倨而后恭,嘴上说是认清真相有所改观,实际上,还不是对自己有利才认同接纳?
他们以为范震昱会帮着他们去指责定国公?
想错了,他谁也不帮,他两边人连着一起骂!
大肆逮捕官员的乱象持续了一段时日,其中不乏曾经构陷过班贺的人,风水轮流转在此刻诠释得淋漓尽致。
可这样的场面不是班贺想见到的,互相攻讦无休无止,只会讲局面推向深渊。
有人被抓捕,自然就会有人想要营救。
搭救的人四处想办法,有人便把主意打到了班贺身上。
他这华太后眼前的大红人,深受太后喜爱,一定能帮着在太后面前美言几句。抱着这样的想法前来行贿送礼的人络绎不绝,苍蝇似的怎么都赶不走,堵得闵姑都不敢出门。
还有人拐弯抹角,曲线救国,连伍旭都找上了。
班贺只能自己躲了出去,找间清静茶馆,要了壶茶消磨时间。
坐在二楼临街的窗口处,望着楼下人来人往,似乎一派盛世太平景象。
百姓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不知朝中震荡,但那只是未浮现的隐患罢了,若不能早日平息,终有一日会落到百姓头上。
天下之大,何止一个都城,他又岂能看着眼前的场景,自欺欺人?
“班……大人?”
一道声音响起,班贺诧异抬头看去,岑玄同站在不远处,面上带笑,抬手示意。
班贺起身回礼:“岑大人。”
岑玄同笑道:“客气了,班大人。怎么有闲情雅致在这儿喝茶?”
班贺自嘲道:“家里的茶快被人喝光了,我只好到茶馆来喝。”
岑玄同笑笑,感慨:“做太后眼前的红人,还真是辛苦啊。”
他笑眯眯的,顺着班贺的话,分明是带着些讽刺意味之词,语气却不叫人讨厌。班贺笑着点点头:“谁说不是呢。”
岑玄同拿手往外一指:“班大人,赏脸去喝一杯吧?”
班贺向他身后望了望,他似乎也是独身一人,没有带随从。笑着道:“是不是,不太合适?”
班贺嘴里这样说着,脚步却向岑玄同迈进。
“怎么不合适,只带了茶钱没带酒钱么?我带了,管够,算我请你的。”岑玄同拍了拍腰间荷包,发出清脆的铜板声响。
班贺拱手:“哈哈,那就却之不恭了。”
与岑玄同寻到一间门庭若市的酒馆,两人穿着平常,混在人堆里,谁也不知道这两位都是当朝大员,反倒自在。
喝了两口小酒,店小二陆续端来了菜。夹了一筷子菜入口,就知道这里为何会有这么多客人了。
班贺咽下口中食物,摇摇头:“我在都城这么多年,算是白待了,竟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地方。”
“恭卿你深居简出,工部、军器局够你忙活的了,哪里有时间来这样的小店。”班贺的字就这么自然而然的从岑玄同口中吐出,手上忙活着帮两人倒酒,像是两个老朋友在此小聚。
班贺略思索,眼中显出些许笑意:“和光,可还记得,你我初次见面的情形?”
那时,他初入官场,站在百官中等待向皇帝献礼,身旁偷偷吃饼,还问他要不要的,就是岑玄同。
记性好如岑玄同,怎么可能忘记,一回想起忍俊不禁,口中酒水差点喷出,连忙捂住了嘴,另一只手连摆。
“咳咳,那都是延光四年的事了。”
班贺笑道:“泽佑不还仰仗你照顾,自从同皇帝跟随你上课,长进不少呢。我还道让他去应举,中个进士,可比我强多了。”
“泽佑聪慧是真的,贪玩也是真的。应举这件事么,再读十年书吧。”岑玄同不管眼前的就是孔泽佑家中长辈,揭了老底,好在班贺毫不生气,甚至有些赞同。
岑玄同感叹道,“相识这么多年,说起来也极近,你我竟没有这样交谈对饮过,真是荒度年华。”
“何时都不算晚。缘分从不由先来后到决定,说不准,今日才是你我真正相识的日子呢。”班贺举杯,两人一同饮下杯中酒。
岑玄同道:“太后与文帝重用你,我一点儿都不奇怪。有恭卿这样的人在工部做实事,是朝廷之幸。要我说,就该如此,让术业专攻之人去做专业之事。”
班贺垂眸浅笑:“我这样的人,不过是昙花一现。朝中,终究还是要靠像和光你这样的朝臣啊。”
“唔,咱们还是别说这样的话了。”岑玄同觉出点不对味来,分明是真情实意,怎么说出口像互捧的场面话?
但紧接着又听出班贺弦外之音,岑玄同哈哈一笑:“万古红尘中,人只活短短数十载,谁又不是昙花一现?只要站到台面上来了,那便不算白活。”
“对,不算白活!”班贺倒满酒,敬他一杯,“不求千古留名,终归都要消弭的,当下该怎么活,就怎么活吧。”
岑玄同仰头引酒水入喉,放下酒杯,说道:“要是早些请你喝酒就好了。”
班贺:“往日不可追,未来不可测。和光,只念当下,只念当下啊。”
岑玄同点头:“吃好,喝好。下次,我还请你喝酒。”
“下次,该我请了吧?礼尚往来么。”班贺道。
一场不期而遇,在酒足饭饱后结束。
与岑玄同在街口分别,班贺往回走,四周仍是热闹,心中却无比宁静。
班贺下了决定,他要去见太后。
第271章 雁巢矶
清夷一如既往对班贺和颜悦色,赐座后还上了茶点,听他述职,不时笑着点头。
说完本职工作,华清夷询问了些琐碎事,对这位自己一手提拔的臣子十分关心。
班贺一一应答,见太后杯中茶水去了一半,似乎要唤人添茶,开口说道:“太后,臣还有话要说。”
华清夷笑着道:“但说无妨。”
“太后,近期朝中不少大臣遭到逮捕,被施以重刑。臣以为,是时候止住了。”
华清夷笑容淡了些:“这些话,是谁让你来说的?”
班贺:“太后,这是臣肺腑之言。”
华清夷:“我说过,一定要查明真相,不可冤枉任何一个人。况且,定罪的都是自己认罪画的押。”
班贺跪下,低头说道:“太后懿旨是命令下面人查明真相,可真相是什么?在审讯人的眼中,认罪才是真相。大臣被关在牢房里,不由分说先上重刑,就算后面查出是被冤枉的,也去了半条命,落下一身残疾。”
他言辞恳切,听得华清夷眉头皱了起来。
“受不住刑的,屈打成招就认了罪。但这还不算完,他认了罪,那是不是还有党羽,党羽又还有谁?不说就继续用刑,直到他们受不了,咬出另一个人为止。其中还有备受文帝尊敬的三朝元老,被打得惨不忍睹。太后仁善慈悲,这一定不是您想看到的,底下人却为了向您邀功,制造更多的冤狱。”
华清夷看了他几眼,若有所思。堂兄与那不成器的弟弟所作所为,她是知道的,这些都是寻常打击政敌的手段。
但过犹不及,连班贺都来进言,想必事态已经到了需要叫停的地步。
班贺磕了个头:“要止乱,还是得太后您发话。”
华清夷叹了口气,挥手让他起来:“行了,传我的旨意,牢里的人都放了,这件事到此为止。我累了,你退下吧。”
班贺俯身再拜:“谢太后隆恩,太后天恩浩荡。臣告退。”
对于班贺去找太后说情的事,陆旋一点儿也不赞同,他不觉得这件事与班贺有关,根本就不该他去管。
但不管怎么说,这样一场愈演愈烈排除异己的浩劫,就在华太后发话后偃旗息鼓,就此告一段落,被抓捕关押多日的朝臣终于得以回家。
在这件事中,居功至伟的应该是向太后进言的班贺,但似乎,只有陆旋一个人这样认为。
然而现实总是出乎预料,进言的班贺不仅没有得到朝臣的感恩戴德,反而因为华太后听了他几句话就下了懿旨,佐证了他是个谗言媚主,仗着太后宠爱,煽风点火干涉朝政的奸臣。
更有甚者,提到不少人给班贺送礼,表面上拒之门外,指不定是暗地里收了多么贵重的礼。连他收了一串拳头大的珍珠的谣言,都传了出来。
不仅没有得到一句好话,口碑倒是更差了。
陆旋气得在屋里摔摔打打:“这些人怎么就不识好歹?你救了他们,还反过头来败坏你的名声!”
班贺手里捏着一颗白玉球,一手执刻刀,专注刻着什么,嘴里说道:“名声再差,也不影响我吃香喝辣。哦,兴许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招人恨吧。”
陆旋气得想笑,良久,只是一声叹息。注意到他手里的动静,问道:“在雕什么?”
“鬼工球。”班贺说。
陆旋来了兴致,将方才的烦闷抛到脑后,凑上前去看:“就是里边一层套一层那个?”
“嗯。”班贺补了一句,“送你的。”
陆旋眨眨眼,才回过神,面露惊喜:“真的?要做成什么样子?”
班贺看他期待的模样,一笑:“给你的时候,就知道了。”
“好,我等着。”陆旋笑得灿烂,双眼弯起来,如同期待礼物的孩童。
班贺在他嘴角印下一吻,收回了目光,专心雕刻。
一双手伸来,将他手里的白玉球与刻刀接过,妥善放到了远些的桌面上。陆旋收敛了笑容,双眼晶亮:“那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暂时放一放不打紧。”
班贺眸光微动,了然哦了声,主动解开衣带:“你是说你很快就能结束,那就快来吧。”
陆旋:“……我快?”
班贺憋着笑:“知道了,不用重复。”
陆旋气红了脸,一言不发,手上动作带了股狠劲。逞口舌之快毫无意义,就该身体力行,让他知道厉害!
延熙二年,九月。
戍卫边疆的淳王忽然告病,之后传来边境应对撒都海的侵袭时吃了两场败仗,朝中立刻开始着急起来。
但大多数并不是在为淳王的身体康健与否担忧,反而是朝臣们对淳王大加指责。有人怀疑淳王是装病避战,为了向朝廷示威,彰显边疆不能没有他。
这边口诛笔伐,斥责淳王养寇自重,却无人敢自荐前去替代,显得更为荒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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