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一脸气急,还要与他争辩,掌柜的出来解围,安抚了食客,又小心将那对祖孙俩送出门外。
一个小姑娘,一个瘸腿老汉,那人真要动起手来想也知道谁吃亏。
爷孙俩离开,饭馆很快恢复先前的模样,似乎刚才那一幕没有发生过。
阿毛一脸失落:“不知道阿桃现在怎么样了。”
刚才那女孩也就比阿桃大上几岁,如此艰难地生活,如果阿桃没有杨典史照顾,指不定还不如她。
至少,这小姑娘还能反抗回去。
桌上沉默下来,吃过饭付了饭钱,三人起身往外走,正好那名出言不逊的食客也站了起来。
班贺从掌柜那儿打听到几处待租的房屋,决定去那儿看看。出了门,却见那食客和他们顺路似的,一直走在前边不远的位置。
“师兄,你看!”阿毛忽然望着街边,小声叫道。
班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看到一个佝偻的背影,一拐进了巷子。但阿毛看得真切,那人就是饭馆的老头!
可奇怪的是,他看到老头两条腿都没有任何缺失,与常人无异。
第34章 木腿
阿毛蹦起来,揪着班贺衣袖非要跟上去一看究竟,他是万万不信还能有人凭空长出腿脚来。
要么他是个藏起半条腿博人同情的骗子,要么,他那掩在裤腿下的,根本不是腿。
他们初入城中,这份毫无必要的好奇心或许会招来麻烦……班贺与陆旋对视一眼,抬脚跟了上去。
与阿毛的疑虑有所不同,班贺并不认为那老头是博人同情的骗子。那一眼正巧看见他离开的背影,可以感觉到他的步伐明显异常,其中一条腿迈动僵硬,十分不自然。
如果,那裤腿之下的当真是义肢,凭他还要与孙女当街卖唱谋生的窘境,又是如何得到义肢的?即便是寻常材质的义肢,如非定制,没有工匠会去制作,定制造价不低,普通人家根本负担不起。
三人远远地跟着,那老头却像是脑后长了眼,越走越快,很快就消失在巷中。
班贺停下脚步,双眼微眯,健步如飞?
“双腿健全壮年人追不上他一个年逾花甲的瘸腿老头子,我还不信了。”
陆旋看了眼他的腿,还记得初次在玉成县郊外相见的场面,其他话陆旋都信,但这话由班贺说出来,说服力似乎欠缺了那么一点。
班贺双手一边一个拍在陆旋与阿毛肩上:“走,你们俩快去追,我随后就到。”
原来,是指他们两个。
陆旋:“……我去追,阿毛陪着你。慢些来,别着急。”
身体条件限制在此,陆旋独自先行一步,几步就没了身影。班贺匀速往前挪动,阿毛虽然满心好奇,魂儿都似和陆旋一起飞走了,但仍耐着性子陪伴师兄,不见半点急躁。
等班贺跟上来,陆旋已经攀在墙头旁观了一会儿。见班贺到来,一跃而下,把他带到了高处。阿毛撇撇嘴,灵活得像个小猴,自己爬了上去。
看清巷中情形,班贺一愣,那老头竟然暗中伏击,背后用麻袋套头敲人闷棍!
躺在地上遭受拳脚的,不是饭馆里出言不逊的食客还能有谁?
那老头不仅身手敏捷,下手把握着分寸,避开了所有要害,陆旋断定他是个练家子。如此年纪还能有这把力气,绝非泛泛之辈。
班贺全程紧盯那条凭空长出来的腿,虽然有鞋袜掩饰,但抬腿屈伸动作间,衣物被拉扯,露出一截与肌肤截然不同的颜色,足以让班贺有了判断——那是一条木制义肢。
老头一通拳脚相加,打完转身就跑,留那食客在原地哀嚎,墙头三人更是叹为观止。
班贺摸着下巴:“那条木腿制作精良,是件好东西。”
“枳儿。”
门外传来爷爷的声音,穆青枳连忙放下手中针线,上前开门,搀扶着穆轲坐下,又倒了碗水来。
这间破旧简陋的小屋内昏暗无光,摆设虽简陋,但擦拭得干净,居住者用心整理过。
穆轲将碗端到嘴边,忽的听见外面传来人声,动作一顿,唤了声孙女小名:“枳儿,去看看外面怎么回事?”
穆青枳应了声,将门打开一条缝,向外张望。声音是从道路对面一户传来的,一名老妇与两个男人站在门口,边上还有个往里探头探脑的男孩儿。
“是张大娘家里来人了,好像……好像是有人要来租她的房子。”
穆青枳说完,就见其中一人回头看来,正与她对视上。那人只是温和一笑,随张大娘进了屋子。
不是官兵就好。穆轲喝了水,唤回孙女,穆青枳合上门,将门外声响隔绝在外。
叙州城门,一人御马疾驰而来,在城门口被守卫拦下。被喝令下马,郑必武心里乱骂一通,手在身上假模假样乱摸一通,掏出一份过所来。
“叫什么名字?”
郑必武一张嘴,差点咬了舌头:“郑……郑五。”
“过所写着,你要到宕阳城,来叙州做什么?”
郑必武心说你管得着么?两眼四周一瞟,嘴上道:“本是打算去宕阳城,不过后来听闻叙州城募兵,转道来参军。”
城门小吏多看他两眼,合上那份过所,交还给他:“咱们这儿想要参军不是易事,需得总兵亲自考核,总兵出猎未归,还得再等几天。”
“多谢。”竟然真的没有怀疑,郑必武牵着马通过关卡,心中窃喜。
参军虽是个信口胡诌的说辞,但他心中已有解脱之法,灵机一动就能得到这样的妙法,不由得感到得意。
终于还是让他追了上来,等找到地方落脚,他马上就写信上报都虞候大人!
五日后,出猎的队伍回来了。孙世仪第一时间找到陆旋,骆将军已经看过信件,这就要见他。
陆旋这几日除了夜间歇在孙世仪安排的住所,白日都与班贺待在一块儿。班贺选择住处的标准一如既往,僻静少人,寒酸冷清,能租出去房主都要喜笑颜开。
要去见骆忠和的事,他首先告知了班贺。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见骆将军?”
班贺笑言:“你多大了,还需要人陪着么?喏,叫阿毛陪你去。”
陆旋眉心一拧:“什么要人陪,我的意思是,叙州卫所需要军匠,你或许可以谋得一职。”
“唔,你还替我操心起来了?”班贺忍不住笑起来,像是听见好笑的事情。
陆旋只觉得一腔好意扑了个空,板着脸,扔下一句走了,离开了班贺租下的小院。当然,在阿毛期盼的目光下,他顺带捎上了阿毛。
陆旋一走,班贺面上笑容顿失,神色凝重。这几日他出门在外总觉得暗中有人跟着,心神不宁可不是好兆头。
日近黄昏,暮时天色被红霞染透,高墙竖立,这间小院已经没有一分阳光驻留。适时起了凉风,吹过领口袖畔,激得汗毛竖立。
班贺停下手中削尖竹条的动作,起身前往厨房。
异动自墙头传来,班贺浑身紧绷,回身挥出手中竹条。柔韧的枝条撕裂空气发出冽响,落在人身上声音清脆。来人一声闷哼,竹条被他挥刀斩断。
而他握刀的手,随着动作折射出班贺熟悉的冷光。
三个蒙面人悄然潜入院中,目标明确,直向班贺攻来。
今日是无法善了。
班贺抽出防身匕首,立于凛冽风中,发丝拂过修长脖颈,面色冷然。
院门吱嘎一响,阿毛兴奋地嚷嚷着:“师兄,我和旋哥回来啦!”
没听见班贺应声,反倒传来不小的东西落地的动静。陆旋变了脸色,冲入院中,就见一个蒙面人倒在血泊中,不知生死。
视线一转,两个围攻班贺的蒙面人发现了门外的人,攻势减弱,班贺找准时机,闪身绕到其中一人身后,手中匕首干脆利落地扎入他的脖颈。
经过恶斗班贺体力不支,那一刀扎偏了,未能一击致命,剧痛之下,蒙面人反手还击,一股巨力将班贺挥开,落在墙角的柴堆上。
那一下似乎砸得不轻,他身体一颤,躺在柴堆上半晌不得动弹。
陆旋心下一急,不管不顾上前,脚尖勾起掉落在地的斧子,一把掷出,用斧子了结其中一个人的性命。
还剩一个。蒙面人捂着血流如注的脖颈,挥刀冲向班贺,拼死一击。陆旋上前,顺手拔出斧头,单膝将他死死压制在地上,高举手中的斧子,正要劈下之际,班贺出声制止。
“等等!我们还不知道他们背后的指使者……”
陆旋分神看向他,身下歹徒眼神一变,猛地挣扎反击。陆旋没有再给他留机会,眉眼锋利,斩断他的喉咙。
班贺脸色发白,支起的头垂了下去,躺在柴堆上喘着气儿。
见陆旋走近,他抬起手,有气无力地笑笑:“拉我一把。”
陆旋也喘得厉害,心脏极速跳动,血液全涌到了胸腔、脑子里。不知是因为刚才那几下,还是因为心急。
陆旋避开他的手,将他横抱了起来。刚才那一摔,一定是伤到了什么地方,不然以他的性子早没事人一样爬起来了。
被抱起时,班贺浑身一阵轻颤,抓握陆旋臂膀的手指用力得几乎扭曲,唇上霎时失了血色。
陆旋感觉到怀中人的异常,却无法看他一眼,双腿像是被钢钉钉在原地,直直盯着柴堆上那根突兀支出的树枝。
尖锐顶端那一抹不祥的红色,还在缓缓往下蜿蜒流淌。
第35章 妄念
班贺紧闭双眼,双唇紧抿,像是疼晕过去了。陆旋忘了眨眼,头脑一片空白。他咬了咬舌尖,钝钝的痛感很快变成强烈刺痛,似乎有血气在口腔内弥漫,他必须强迫自己动起来。机械地迈开腿,转身将班贺抱入房内,面朝下安放在床上。
位于后腰的伤势展露于眼前,血液不断溢出,血污浸透了衣料,破损的洞口内可以看见被树枝刺得血肉模糊的伤口。
陆旋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黑色的手套看不出任何痕迹,他不知道自己手上有没有沾到班贺的血迹,甚至不敢再去碰触眼前人。
阿毛从未见过班贺流那么多血,呆愣愣站在原地,好半天才回过神,哇的一声哭出来。他奔到床边,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床沿,晃着班贺一动不动的胳膊,哭得撕心裂肺:“师兄,师兄……”
耳边声音太过嘈杂,班贺眉心蹙起,微微睁眼,勉强抬手,小幅度拍了拍陆旋手臂:“管管他,太吵了……”
见师兄还有反应,阿毛收敛了哭声,小声呜咽:“师兄,我不吵你了。师兄,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呜呜呜。”
“这件事,不要让任何人发现……”班贺重新闭上眼,没了声响。
陆旋慌乱起来,指尖轻轻碰触他的脸颊,见没有反应,手掌贴了上去,压抑的声音低沉,微不可查地发着颤:“班……恭卿,恭卿!”
不能再耽误了,陆旋倏地起身,转身向外跑去:“你在这里照看恭卿,我去请大夫。”
阿毛拿手背抹了眼泪,飞快回头:“还有外面那些……”
“我知道。”时间紧迫,陆旋只能将那三具尸首暂时藏于厨房内,之后再做处置。
很快大夫被请来,两鬓斑白的老大夫问过如何受的伤,被什么所伤,得知是意外摔倒在柴堆上,便没再细问。
正要解开伤患的衣服查看伤口,却被陆旋制止,说了声我来,亲自动手褪下班贺上衣。
耳边是因伤口疼痛而漏出的低吟,陆旋动作更为轻柔,从未有过任何时刻,比此时让他更渴求精准地控制双手力度。
看着一副清瘦的模样,实际上班贺并不孱弱。手臂与肩背的肌肉均匀分布,线条流畅优美,只是此时此刻没有人注意这一点,所有目光都凝聚在狰狞的伤口上。
老大夫顶着迫人的目光,拿出一壶药酒:“这是用曼陀罗花,火麻花等数种药材,与酒调服制成,饮下便感觉不到疼痛,少受些罪。”
陆旋毫不犹豫:“我来给他喂下。”
他揽着班贺肩背,意识模糊的班贺顺从喝下几口药酒,不多时便陷入昏睡中。
陆旋紧盯老大夫每一个动作,生怕他粗鲁不细致。老大夫清理了伤口,敷上药粉,再用纱布包扎起来,做完出了一身汗,比治疑难杂症还要费心力。
“虽说伤口扎得有点深,万幸没有伤到脏器,只是些皮肉伤,千万别让他压到伤口。我开两副药给你,一日两次煎服,配合外伤药共用。外伤药一日一换,再休养一个月,肯定能好。”老大夫收拾着药箱,“我以前随军的时候,遍地都是比这严重的伤,你也不用太紧张。”
他看了眼给班贺穿衣裳盖好被子的陆旋,又叮嘱道:“对了,这伤深入皮肉,以我多年行医的经验,多半会发烧,得有人照看。夜寒露重,别让他再感染风寒,多给他喂水。等热度退下,就无大碍了。”
温声细细叮嘱的老大夫与那位吕大夫相去甚远,态度亲和,临走甚至安慰了阿毛几句。
送走大夫,陆旋和阿毛守在床边,班贺脸色苍白昏睡的模样吓坏了阿毛,时不时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哈欠连天也要睁大双眼盯着师兄,仿佛一下没看到人就会没了。
“旋哥,师兄什么时候能醒啊?”阿毛声音听起来凄苦可怜,半点想象不到他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自小就在爷爷与师兄的羽翼之下长大,京中所接触到的人,都要礼让深受皇帝荣宠的天匠之孙三分。离了京,又有班贺时刻护着,替他兜着,他才能明知自己闯了祸,还满不在乎。可其实他心里一清二楚,是有师兄护着他才能过得如此自在。
师兄出了事,阿毛登时没了主心骨,可怜巴巴趴在床沿寸步不离,祈盼师兄能早点睁眼。
夜色更深,阿毛在一旁困得直点头,差点一头磕在床沿上,陆旋忍不住让他先去睡:“明日一早,你师兄就会醒了。”
阿毛坚持不肯走,死死抓住手边的一切,倔强地睁着眼皮子打架的双眼。只可惜坚持不到一刻,陆旋侧头看着与睡神抗争失败的阿毛,甚至隐隐传来了小呼噜声。
他睡觉不安分,断然是不能睡在这里的。陆旋想也不想,抱起阿毛送到隔壁,替他盖好被子,然后重新回到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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