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过。”许识风点了点头,“之前和朋友来过这里。”
白淑窕好奇地问:“好吃吗?是不是就是海鲜面啊?”
“嗯,里面放了虾、扇贝肉、鱼丸,”许识风数着,“还有沙茶酱,但我觉得吃起来像花生酱一样。”
白淑窕了然一笑:“看你记得这么清楚,应该挺不错的吧。”
许识风习惯性地勾勾唇角,垂睫不语。记得这样清楚,难道只是因为沙茶面太好吃吗?他在盈满潮气的海风中想,原来离他和迟良挤在一张小木桌上吃沙茶面的那个晚上,都已经过去三年多了。
白淑窕悠哉悠哉地晃着腿,百无聊赖看向海边。一年四季,鹭岛的海岸线旁总有新人在拍婚纱照,最后一丝夕阳的霞光已经隐没在海水之下,此刻海天皆是一片邈远的烟灰蓝,如纱似雾,蒙蒙茫茫。
摄影团队正给新郎新娘分发烟花,讲解拍摄理念。很快一切准备就绪,绚白的烟花像发光的细雪,在蓝得沉静温柔的海水前闪成簇簇火树银花,西装革履的新郎与头纱飞扬的新娘执手相望,眼底的甜蜜像是恨不得将彼此融化。摄影师在一旁咔嚓咔嚓地按快门,替他们记录下这一生中难得的一刻。
“我在想,”白淑窕注视着这对新人,冷不丁开口,“如果他们以后争吵、冷战、甚至过不下去走到离婚那一步,还会觉得现在的相爱是真实的吗?”
许识风奇怪地看她一眼,忍俊不禁道:“这才刚开始就贷款离婚,也太悲观了吧。”
“可能是我悲观吧,”白淑窕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说,“我就不是个相信爱情的人,哪怕唱过几首甜甜的情歌啊,演过几部小甜饼网剧啊,但爱情在我这里从来都是没有保质期的东西。”
她托着腮,脑袋一点一点的:“哪怕是我演的那些大团圆的爱情剧,我也会忍不住想他们的以后,总觉得在观众看不到的未来,主角的爱情也未必经得住时间的考验。这么想是不是很偏激?”
“不偏激,你说得挺对的,”许识风说,“爱情,本来就不是永恒的东西。”
白淑窕本只是随口感慨,没想过许识风会这么笃定地赞同她,口吻更是这样认真。她一时惊讶地看向了他的侧脸。
月亮从海水中洗净,优柔升起。许识风静静注视着那个莹润的圆弧,今夜在鹭岛海岸升起的月亮,与蓟津那个平安夜高悬在他们头顶的、甚至和朱丽叶在阳台上望见的月亮会是同一轮吗?
朱丽叶的台词告诫年轻的恋人们不要将爱情托誓于无常的月亮,可世间又有什么是永恒的呢?就算是山盟海誓,也会有群山归为平地,沧海填作桑田的那一日。
山海尚且如此,更何况是看不见摸不着、拿不起放不下的感情?
他曾经也痛彻心扉地想过,没有保障的感情,何必让它发生,让日后徒增伤心?
可此时此刻,许识风看着那对在海风中依偎的恋人,突然觉得两个人相爱,有这么一瞬间就足够了。
“但就算爱情注定是无常的,也在某个时候,有过片刻的真诚吧,”许识风沉吟片刻,还是对白淑窕说,“哪怕他们真的有一天分开了,也许在看到这些照片的时候,还是会想起他们至少也有过真心相爱的瞬间。”
白淑窕看着替新娘整理头纱的新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反倒是许识风,回过神来,后知后觉自己和一个年轻姑娘在这儿煞有介事地谈论爱情,还是有点尴尬的。
他握拳在唇边,清了清嗓子,站起来生硬地扭转话题:“咱们还是回去吧,你去试试沙茶面到底有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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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决了晚饭,也没有拍摄任务,剧组一帮人聚在一起聊了会儿天,便散了早早去各自休息。大概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一直到酒店的电梯口,白淑窕还在锐评沙茶面的味道实在一般,将一旁的助理说得脸都绿了,就差开口说姑奶奶你在请客的人面前埋怨是要闹哪样?
许识风倒不在意,他挺喜欢和这个心直口快的姑娘打交道的,要换一个说话九曲十八弯的,反而累人。
可有时候命运就是弄人。许识风站在酒店的窗前,也许是今夜海边的一番遣情,令他的心不可避免地再一次沉沦在往事之中。
他想起了他唯一喜欢过的一个人,偏偏就是个心思九曲十八弯的人,让他好像永远都在做解谜题和证明题,而最后依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么一个休息的夜晚,照理来说他应该打打游戏追追番剧,再不济也敬业地去看看剧本,毕竟今天才因为自己的忘词害剧组耽误不少时间。但许识风就是不想看也不想动,就这么倚在窗前,让整颗心放空。
而放空的心总是会被一些沉重的情绪悄无声息地填满,海水一样无孔不入,哪怕将水抽走,也会留下淋漓的痕迹。
就像他那个久远的梦,他和迟良一起踩着单车,车筐中的欢乐颂翻了出来,只得跳下车去找,找得浑身湿漉漉水淋淋的。许识风苦笑一声,他还真没骗卿莉,上一次骑单车,真真是在梦里。
突然,被他随手扔在床头柜的手机响起了铃。许识风转身拿起,垂眼扫过屏幕。
不是任何一个备注名,是一串数字。
……他曾经、或许也可以说现在,倒背如流的数字。
许识风五味杂陈地听着铃声响了十几秒,指尖轻轻滑动,接通了。
而听筒那端,立刻传来一个急切的声音:
“识风,你摔伤了吗?不要紧吧!”
许识风当下愣住,他为没等到回复的短信而耿耿于怀,却没想到直接等来了一同电话,更没想到迟良一上来劈头盖脸就是问这句。那个让他颜面扫地的花絮流传得这样快吗?
想到这儿,许识风只觉得丢脸更甚,两秒后生硬道:“没事的,就摔了一下。”
“那就好,”迟良像是松了口气,又问,“识风,你又去鹭岛了啊,去鹭岛拍戏吗?”
多听迟良说几句,透过失真的电音,许识风总算听出几分不对劲。那黏糊的尾调,浓重的鼻音,直白的话语……许识风无奈地深深叹了口气:“迟良,你喝多了吧?”
“没有。”迟良飞快堵了回去。
“你说这话,不就是喝多了?”这对话,仿佛似曾相识。许识风耐着性子问,“你人在哪呢?”
“我在家啊,”迟良咕隆着,听着都醉得不行,还能想起那个没得到答案的问题,“识风,你是在鹭岛吗?”
“你刚刚都说了,我在那里拍戏啊。”
电话那头传来迟良含着笑意的呼吸:“我知道,是我要给你写歌的那部戏吧,我好久好久没有给你写过歌了,以前经常写的,真的……”
许识风握着手机,感觉耳廓都在发烫。招呼醉得这样奔放的迟良,他还真的经验欠缺。迟良也不在意他的沉默,自顾自说了下去。
“你去圆沙洲了吗?又去坐船了吗?”
“……没有。”
“那你还记得吗?我们一起坐过船,一起去过那里。”
“不记得了,”许识风故意磨着后槽牙说,“早忘了。”
迟良听了他的话,霎时沉默了。
这份沉默又隔着数千公里,令许识风的心惴惴难安。
他就这么听着迟良的呼吸逐渐急促,当一声压抑不住的哽咽传来,他才猛然意识到。
迟良在哭啊。
哪怕是当初在星城那个破败的火车站,兀自泪如雨下的,也只有许识风一个人。他从没见迟良哭过,无论是乐队的分崩离析,还是他们的劳燕分飞,都没让迟良掉过眼泪。
这样的迟良,也会因为他一句赌气的“不记得了”,而泣不成声吗?
“识风,你可以不要忘记吗?”曾经无比熟悉的声音带着陌生的哭腔,再度响起,“我、想要你记得……”
“我有时候在想,我到底是走了哪条路啊?要让我们变成这个样子,把这一切错过成这样……”
“你说成全我,这就是我想要的吗?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到底想要什么了……”
“……这就是你想要的。”
良久,许识风轻轻说,“迟良,等你清醒过来,就知道什么才是你想要的了。”
迟良也不再说话了,只有连续不断的哭泣声顺着听筒,像带着雨水般泪珠,砸在许识风的心上。
他哭得那么伤心,似乎恨不得借着酒精,将压抑了这么多年的眼泪一齐宣泄而出,连着那些难言的悲伤一起,痛痛快快地说出来。
许识风没有挂断,他一边听着,一边注视自己在玻璃上的倒影。
驳杂的光影间,他好像看到自己的眼圈也微微红了。
下一刻,那边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骂骂咧咧的呼喊:“老天,迟良你发酒疯啊?!”
电话被另一个人接手了,那人像是在看屏幕上的联系人姓名。片刻后许识风听到犹豫的一声:“……识风,是你呀?”
“闫子?”许识风认出了这个声音。
他飞快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用平静的声调问道:“迟良和你在一起吗?”
“对对对,”黄闫子连忙道,“他今晚录节目,之后又去和导演他们吃饭什么的,鬼知道怎么喝成这样,一回来就神经兮兮的,我刚还在外面收拾他吐了一地的毯子,他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耍酒疯……”
就像当初特意跑到教室门口来堵自己时那样,许识风知道黄闫子一紧张尴尬就会情不自禁地变成知了,哭笑不得地打断了他,还是忍不住问:“你们经纪人,总是让你们跑应酬陪着喝酒吗?”
黄闫子听出了许识风语气中隐隐的不满,解释道:“也没有,我觉得迟良今天是真的心情不好,他录节目,好像是第一次淘汰吧,总之碰到了些事情……唉,也不知道怎么说他。”
心情不好就跑去买醉,以为自己是青春苦情戏男主角吗?
许识风叹口气,对黄闫子说:“算了,他和你待在一块就好,那……就这样吧?”
“嗯嗯,识风你早点休息啊,”黄闫子顿了顿,又迟疑着开口,“对了,识风……”
“怎么了?”
“你四月底有时间吗?”黄闫子像是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才将这句话问出来,“我们的解散巡回演唱会就在四月底,你……想来看看吗?”
他不禁屏住呼吸,等待了片刻,才听见许识风低声说。
“还是算了吧,祝你们顺利啊。”
挂了电话,许识风又翻出那条短信。
——当然记得。
他看着自己这没有回音的四个字,原来他记不记得那些过去,让迟良这么在乎吗?
窗外鹭岛夜色辽阔无边,哪怕隔着窗,也似乎能听到海浪的哗啦声,不知是来自现实,还是那些忘不掉的回忆。
先前他自问,自己是在期待迟良怎样的回应呢?
如今许识风与自己的自尊心僵持了十秒,无可奈何地承认了。
也许他隐隐期待的,真的是迟良还爱他吧。
即使这份爱真的存在,也于事无补。但好像有这份爱,就能自欺欺人地安慰,当初的离开不是那么无情无义,他们也有忘不掉的瞬间,藏在时间的褶皱里。
可如果此时迟良又找到他,像当初那样攥着他的手腕,说想要和他在一起,他会答应他吗?
这一次思考的时间甚至不需要一秒,许识风闭了闭酸胀的眼睛,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他不会。
第76章 EP.58
挣扎着抬起眼皮,迟良将手臂重重压在额头上,感觉两边太阳穴都像被人用锥子敲过一样,一突一突地疼。
喉咙里也有股异样的反胃感。他忍着宿醉后遗症的难受,侧过身,伸长手臂习惯性往床头柜摸手机。
结果胡乱摸了个空不说,还把一个什么东西碰到了地上,发出“咚——”的一下巨响。
这动静惊到了外边的人。很快,黄闫子扒开半掩的房门,咋咋呼呼的:“大哥你醒了也不吭声,在这折腾什——”
话没说完,立刻转为尖锐爆鸣:“我靠!你真会给人找事啊!”
黄闫子骂骂咧咧地转头就走,迟良疑惑地听着下楼声,手肘撑着床沿坐起来,这才看清自己碰出来的烂摊子。
黄闫子拎着拖把,一脸倒霉相将房门踢开,见迟良又卷着被子躺了回去,背对床边那一片水漫地板,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刚回光返照啊?”他抄起拖布在那摊水渍上一阵瞎拖,“这会儿又死透了?”
迟良脑袋还疼得很,索性装聋。黄闫子胡乱拖完,将拖把靠墙顿着,伸手就过来掀他被子:“能喘气不?还能喘就起来喝口水?”
被子被狠狠拽了两下,居然还没拽动,黄闫子简直服了:“你还有这力气,麻烦下楼把拖把洗了行不?”
“……现在几点了?”迟良闷闷地答非所问。
“你猜呢?十点半给你倒的水,放床头,”黄闫子凉凉道,“现在各种意义上凉透了。”
“你倒的?”
“不然是鬼倒的?”
迟良立刻强词夺理:“你没事倒杯水在这干嘛?杯子还不往里放点,要不然也不至于一碰就倒吧?”
“还成我没事找事了?”黄闫子大叫,“你以为我想啊?”
迟良还没想清黄闫子话里的意思,黄闫子又提过拖把,噔噔噔下楼去了。半分钟后去而复返,左手拿着之前那个亚克力水杯,右手拿着迟良失踪的手机。
他将手机往那团杯子上一砸,杯子往床头柜重重一搁:“起来,喝了!”
这架势让人怀疑他的目的和“大郎喝药”一模一样。迟良被他喊得没办法,慢吞吞地坐起靠在床头,将水杯拿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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