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敢,让自己的话就这么落在地上?分明是他先起的头啊!
想起那条杳无回音的短信,许识风攥紧了手,指甲掐进了掌纹里。细微的痛感间他暗自下定决心。
如果迟良永远保持沉默,那他们这辈子就不要再说一句话了。
时间在不经意间飞快流逝,新年堪堪过完的二月初,开机仪式也顺利举行。主创团队在一块儿热热闹闹拍了张照片发在电影官博上,宣告预计三个月的拍摄正式开始。白淑窕和许识风早早做好了造型,也站在一块儿,一边等片场最后确认一边转发微博营业。
白淑窕很快弄好,将手机交给助理保管,漫不经心地朝许识风搭话:“听说咱们这部片子,是迟酿来做主题曲呀?”
“也许吧。”许识风没将话说死,虽然八九不离十,但毕竟也没人真真切切地告诉过他。他看着白淑窕扬起的唇角,心想别是又让他新认识了一个迟酿的粉丝吧……
“迟酿很厉害的,9-storm一专二专里好几首歌,都是他写的,”白淑窕对许识风眨了眨眼,“粉丝之前还总是骂你们公司压榨他,让他打几份工。不过你们是朋友,这些你应该都知道?”
许识风这才想起白淑窕大概也知道那张照片的事,他不便否认,只好说:“我们很少说工作上的事。”这样也不算撒谎。
“难怪,我看你一脸状况外的样子。”白淑窕的笑容多了几分神秘莫测。
她悠悠道,“我算是9-storm的粉丝啦,不过最喜欢的不是迟酿,是别的队员。”
见她这么卖了个关子,许识风本也想礼貌地笑笑,顺着她的话猜一猜,但他笑不出来。
他又想起那条没有得到回复的短信。好在场务的招呼将他解脱,提醒他去准备第一场戏。许识风连忙往片场中央走去,脑中重新回忆起这一场的台词,而不是某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他从未有那一刻这样感谢自己的职业,因为这可以让自己名正言顺地从难以面对的生活中抽离出来,哪怕片刻也好。
第75章 EP.57
拍这么一部从校园到社会的爱情片,比起吊着威亚打戏拉满的权谋剧,或是追来跑去的悬疑动作片,从体力上来说的确没有那么费演员。不过符桐导演的镜头语言细腻精致,尤其重视演员的状态与感觉,片场的NG声从开机第一天起就不绝于耳。
许识风也从最开始的惭愧抓狂,到后来的习以为常。因为他发现很多时候NG不代表他出了错,而是符导犯了强迫症,总觉得演员没有拍出她想要的所谓“感觉”,只好一条又一条地重来,直到最有“感觉”的那一帧出现。
一遍遍的反复难免令人生倦,但他只是演员,信任导演并兢兢业业地呈现出剧本该有的样子便是他的职责所在。有时拍到符导特别满意的镜头,她也会招呼他们一起到取景器后,欣慰地回放,还会把废片也放出来作对比。看多了,许识风还真品出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意味,也不知这算不算一种心理滤镜。
剧本中的明帆与向之欣在那个充满眼泪与倾诉的夜晚对彼此怦然心动,就像很多离家在外的年轻恋人那样,他们在这座城市租了间房,也算是暂时有了一个属于他们的落脚点。
场务完美地还原了符导在剧本中描述的那间经过蓟津二房东改造的奇葩出租房,第一次在这间房拍戏前,符导给许识风与白淑窕讲完走位,给了他们十分钟最后调整状态。
白淑窕边环顾四周边啧啧称奇:“这种出租屋不会是桐姐你瞎编的吧,就算真的有,谁会租啊?”
“是有的,”许识风倒是觉得这景布得还挺真实,调侃道,“蓟津二房东的创造力,真的可以去玩mc了。”
他从记忆中翻找,给白淑窕绘声绘色地描绘了几间令他印象深刻的出租屋改造,包括但不限于进门就是扶梯上二楼睡姿不好的只怕能直接去见祖宗、入户玄关像又窄又长的棺材板、马桶安在床头盖上马桶盖就是床头柜……听得白淑窕一愣一愣的。
她难以置信:“这种地方真的有人能住得下去吗?”
“便宜啊,”许识风解释道,“很多在蓟津打拼的人租房只是想要有一个能睡觉的地方就好了,幸福感什么的,顾不上去在意。”
“反正我受不了不通风的地方,”白淑窕变了扁嘴,“就像你刚才说的那个,四平方米的复式,窗户都是隔断的,只剩下半扇,这谁受得了?”
许识风笑了笑:“有些在地下室的出租房,连窗户都没有的。”
“那怎么洗衣服?怎么晒衣服啊?做饭的话不得被油烟呛死?”
“洗衣服有公共洗衣机,晒衣服也有公共的晾衣区,但租客之间经常会因为这些事情起矛盾,”许识风一样样回答了她,“厨房也是公共的,毕竟房子就那么大。”
白淑窕连连摇头,感慨道:“反正要是让我住地下室的出租房,我是一天也住不下去的。”
符桐一直在旁边安静地听着他们的聊天,不禁朝许识风露出一个赞许的微笑:“识风的功课做得很不错啊,怪不得你的人物小传写得这么细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真的住过呢。”
许识风顺着导演的话,眨眼开玩笑道:“我是表现派啊。”
闲聊结束在一句无关紧要的俏皮话,记忆的倒带却往前再往前,停在地下室狭窄的楼梯口。
不大的一间屋子,缺点却数不胜数:晴天漏不进一丁点阳光、雨天返潮返得皮肤总有一种湿漉漉的错觉、多待一个人都转不开身,一不留神侧腰就会撞到桌角,磕磕碰碰的……可为什么那时候的他,觉得这一切都算不了什么呢?沙沙的倒带声又响起,许识风听到了自己固执的声音,“我就是要住到你那里去,是你自己说,要和我谈恋爱的”。
好在场记很快打板,许识风记忆的放映机也匆匆按下暂停键。他又变成了明帆,千辛万苦转正后总算能做到月薪上万,却还要定期打钱给家里还债。向之欣更是投了上百份简历,才找到了一份在装修公司做设计的工作。两人天不亮就要去挤空气浑浊稀薄的早高峰地铁,回到家时往往华灯初上,累得连喝口水、同对方说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毕业后三个多月,向之欣的父母提着大包小包大驾光临,既是看看毕业后怎么劝也不肯回家的女儿在蓟津究竟过的什么日子,也是考察明帆这个只在聊天记录中偶尔出现过的准女婿。
明帆硬着头皮向上司请了假,压根不敢让老人家看到那间只能勉强住人的出租房,咬牙顶着旅游旺季给二老定了景区酒店,陪玩又赔笑地在蓟津各个景区走马观花。向父向母查户口般将明家的情况问了个底朝天,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话里话外的意思,自家又漂亮又高学历的女儿,没必要跟着你吃这个苦。
总算送走这两尊大佛,明帆与向之欣乘上从火车站回出租屋的地铁。车厢亮着冷白的光,挤得前胸贴后背。明帆习惯性将向之欣圈在怀里,用汗湿的后背尽力替她挡住那些不舒服的摩肩接踵。
向之欣低头划手机,明帆看着她漆黑的发丝出神,忽然听见她低低说:“房东刚刚说,他打算给儿子在二环内买房,这几套房子都要卖掉,咱们得赶紧找新的了。”
她的声音与车厢广播的声音混在一起,传到明帆心底,是一种很不知所措的空洞。他依旧两眼直直地看着向之欣在车厢顶灯下微微反光的黑发,说的话却更像自言自语。
他说:“……那怎么办呢?”
繁华又冷傲的城市打碎了他十多年来敝帚自珍的傲气、女友的父母不愿承认他、远在天边的原生家庭非但不能给他任何助力甚至还依赖着他的反哺、拼尽全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给心爱的女孩想要的安定感,甚至连买一辆车让她不用累了一天还要苦哈哈地挤地铁都做不到……那怎么办呢?
这一条顺利得令人出乎意料,午休时间也顺理成章地宽裕了半小时。许识风见白淑窕的助理搬来一块小黑板,上面用彩笔写着下午请全剧组喝奶茶。
符桐见状揶揄道:“无事献殷勤啊?”
“什么呀!”白淑窕作势搡她肩膀,“这不是前段时间总NG,不好意思嘛。再说识风都请大家两次下午茶了,我不能总一点表示都没有吧?”
这些事一般都是李乔替他打理,根本犯不着他操心,许识风闻言也只客气地笑笑。符桐抱臂看着他俩,挺客观地安慰道:“NG多不全是你们的问题,我不是专业的导演,有时候也没有给演员提供很专业的指导,大家一起成长吧。”
“不过今天这一条真的很惊喜,”她想起留存在取景器中的影像,不禁赞许道,“特别是识风,表情太到位了,等剪辑的时候只怕都很难取舍呢。”
白淑窕跟着点头:“对对,我都觉得我是看着他眼睛里的情绪才彻底入戏的!”
“你又知道了?”符桐笑着逗她,“那你说说看,识风什么情绪啊?”
白淑窕鼓着腮帮想了一会儿,似乎很难形容。
“很难过,很无能为力,那种欲说还休的苦涩和酸楚。就是他有很多话想说,但说出来也于事无补,反而会让两个人都伤心,索性就不说了,”她艰难地比划了半天,最后拍板摆烂道,“反正当时明帆应该是什么情绪,他就是什么情绪吧。桐姐你真该给他的眼睛一个特写!观众看到这样的眼睛,肯定一下就能懂他的心了。”
许识风在一旁听着,分明是讨论自己,本人却连半句话也插不上。他试着想象了一下白淑窕的形容,无奈酸楚的、欲说还休的……放在自己身上,他其实觉得难以想象。
因为浮现在脑海中的,总是另一个人的眼睛。
这认知令许识风莫名出了一额头冷汗。他努力将阴魂不散的回忆甩出,不愿再多想。
毕竟那条没有回音的短信,还在他手机里静静地躺着。
可他到底想要迟良给他什么样的回应呢?许识风自己也说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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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桐拍这部片子基本是按照剧本顺序拍摄。又过两周半,剧情走到男女主角生活与感情发生转折前的最后一点温情时间。向之欣总算通过了实习期,并结算了第一个项目的奖金。她选了一个两人都有空的双休日,订好飞往鹭岛的机票。
她一直记得明帆曾见过她画的一张海湾油画,目光中交织着向往与失落,他说他从没见过海。
其实她也没见过,就算曾在笔下画过海,也只是从文字与图影中得来的印象。
最主要的,是她想让喜欢的人放松一点。生活已经在不遗余力地催赶我们,我们何必要把自己逼得更紧呢?
明帆没有说什么,既没有惊喜得太夸张,也没有扫兴地反对,温顺地跟着向之欣的安排,乘上了飞往鹭岛的红眼航班。
在鹭岛要拍的镜头算起来也不多,但符桐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绿幕配后期做出的效果太假,最终决定实景拍摄。最主要的镜头也就两个:骑单车在环岛路上一边吹风一边聊天;在沙滩上画爱心写名字。很经典的游鹭岛小情侣标配。
故事是时间线在晚秋,而真正的拍摄时间正值初春,好在鹭岛的行道木四季常青,不至于太违和。剧组给当地报备过,赶天光去拍日落时分的环岛路。工作人员清场搭景,推了两辆自行车来让许识风和白淑窕先骑几圈找找感觉。
白淑窕一踩踏板,顺着环岛路的海风顺畅地将一帮人甩在身后,还潇洒地来了个单手脱把,吓得经纪人在背后边追边喊,破音成一把铜锣嗓子。
许识风坐在单车座位上,长腿撑地,紧握把手。卿莉背着包在一旁看着。结果半天不见人动弹,她才回过味来,憋笑问:“识风哥,你上一次骑单车是什么时候啊?”
“梦里。”许识风闷声回答。
卿莉只当他是开玩笑,刚走过去想说我扶着后座你慢慢试,车忽然动了起来,扭出一条颤颤巍巍的线。
卿莉生怕他摔着,小跑追了一段路。好在骑自行车是肌肉记忆,多晃悠两圈找找感觉也差不离。等正式拍摄前,他也能流畅地骑过这段路了。
只是场务一直絮絮叨叨着抢天光抢天光,凝视着面前橙红的夕阳,许识风难免忐忑,越慌越容易出岔子,他看一眼海上悬日,又偏头望着身边女孩的侧脸,台词在嘴边,脑子却一下空白。
忘词过后,更是连蹬车都蹬空了。
全剧组都看着许识风随着哐啷一声巨响,连车带人结结实实摔在地上。跟拍的掌镜大哥也吓了一跳,好险跟着摔个镜头。
卿莉赶紧跑过来,白淑窕已经刹了车,一把将许识风拉起:“没事吧?”
“没关系,”许识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忍着胳膊的疼痛朝围过来的工作人员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啊,又NG了。”
但他这一下摔得不算轻,虽然人没有受伤,但衣摆宽大的白衬衣和牛仔裤摔得灰扑扑的,找衣服换衣服又耽搁了些时间,最后只拍了一条镜头。按照符导“保一条”的拍摄习惯,明天还得来补拍。
李乔隔空听说了这事,关心了许识风几句,又找了鹭岛当地一家老字号面馆,说耽误了进度,所以请全剧组吃正宗的鹭岛沙茶面。剧组定的住处离环岛路不远,往下走就能到沙滩,许识风坐在连接沙滩与环岛路的木栈道上,低头看李乔给他发的消息。
李乔:你下午摔的那一下,小卿在摄像那儿导了视频,我找人给你当路透发出去了哈~
许识风汗颜:这有什么好发的,只会让别人觉得我四肢不协调吧!
李乔回了他一个阴险笑的表情:会觉得你反差萌,傻不傻?
许识风稍稍回想一下自己那一扑腾,只觉得不堪回首。他点着对话框,还想最后挣扎一下,忽然有个人影绕到了他的身边,大咧咧地坐下。许识风转过脸,对上白淑窕含笑的一双杏眼。
“阔气呀,男主角,”她俏皮地挑起一侧眉毛,戏谑道,“你总请大家吃东西,这么卷,搞得我心理压力好大啊。”
“呃,我……”许识风没想到白淑窕会跑来和自己说这个,顿时窘迫地手脚都不知道这么摆了,憋了半天说出一句,“都是我经纪人安排的。”
白淑窕见许识风尴尬得耳朵都红了,也不再逗他:“我开玩笑的,别在意。”
她很快换了个话题:“话说你吃过沙茶面吗?我还没吃过呢,之前也因为工作来过几次鹭岛,但都是匆匆忙忙赶行程,连海都没怎么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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