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映有时觉得温承过于关心自己,但他心里又很高兴温承如此,放下手里的笔,说道:“平素里又没什么事,怎么会累呢?”
“就算是不累,也得歇歇眼睛,没得熬坏了。”温承又道。
“我又不是小孩子,连几个字怎么会伤眼。”薛映嘀咕着,走到温承旁边一起喝茶,茶点之后,便是吃晚饭的时候,一天很快过去。
次日练字的时候,薛映练到中途,及时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温承果然早就在了,一连几日,皆是如此,丝毫不会搅扰自己。
薛映看着一心一意看书的温承,不禁好奇他每日在看什么,竟然如此入迷。
犹豫了几瞬,薛映终于是放下笔,走到温承旁边,问道:“你在看什么……”
话还未落音,薛映只觉眼前一晃,自己已然把托抱着坐在了温承腿上,惊得险些喊了一声。
原来他是在故意等着自己过来,薛映嗔道:“我还以为你当真在仔细看书呢。”
温承亲了亲薛映,没有反驳。实则他并不需要分神,多年来遇到过无数危险,每每有人靠近,早已觉察。更何况薛映方才一直在看他,他早已发现。
薛映总疑心他都是故意的,明明知道自己很喜欢黏着他,却还是这样,故意不来扰自己,却又一直在身旁陪着。可这些心里的想法毕竟没有证据,也不好将这份怀疑摆在明面上,薛映不太满意地问:“那你刚刚看的那几页在讲什么?”
“在讲云骨山。”温承答道。
薛映依言翻阅,发现这本书讲的正是云骨山,而温承刚刚翻阅的那页,讲的是山北面的休循国:“好端端看这个作什么,难道将来也要和他们打仗?”
“为什么会这般想,也许是你外祖家的亲人有了眉目。”温承道。
“怎么可能这么巧。”薛映记得温承在给自己找外祖家的人,可是云骨山往北不止有休循国,况且,他也不若先前在意这些事情了。他想了下,还是说道:“有将士的人家,自然都会担心这个。”
温承听到这个答案,目光愈发柔和:“休循国据有天险,易守难攻,大胤虽与他们并无仇怨,可这些年他们和周边藩属勾连串通,意欲作乱。若是事成,牵涉良多,还是得早做准备。”、
当时被追捕的时候,薛映曾想过从云骨山脚下逃跑,自然知道那里的路很难走,不免担心道:“到时候当真有事的话,不会要让你去打仗吧。”
“若是筹划得当,未必会打起来。”温承道。
“就像你去南疆一样?”薛映问道。
“是。”温承同他解释,“如今南疆那边已然分化,各部无法联盟,又无法抵抗彼此,一时成不得气候,倒也无需担忧。。”
“似乎你们对于每一片地方的法子也不太一样。”薛映想了想道。
“大胤疆域辽阔,各地情形不一,周边藩属虽朝拜纳贡,但多年语言不通,地处偏远,并不是真心归服。每次作乱,若是从远处调兵,士兵们往往会水土不服,不利于作战。可若是调附近的兵力,又恐有私下勾结,也只能出了些苗头便出手弹压,大面上不差就是了。”温承想了想,又道,“打仗终究是件劳民伤财的事情。”
薛映自小在边境长大,缓缓道:“我见过的人,大多数是和大胤人打交道的药商,猎户,他们多少对大胤有些了解。可更多的人都是畏惧大胤的,当地的土司为了盘剥百姓,用尽法子恐吓。偏远的地方,现在还会用人牲来祭祀。”
诸多古怪传闻,就连大胤的边镇亦受影响,前阵子调查到的许多事情,其中便有一桩当地豪强串通骗子扮成巫师,专为谋财害命。
“他们都是苦命人,我听说他们也有些人是因为前朝末年盘剥严重,逃入深山,希求一条活路,可惜他们进的不是桃源,而是另一处水深火热。”薛映声音越发得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变得听不清楚,“若是世上当真有有明君英主能让他们不至于重蹈覆辙就好了。”
温承听着薛映小声嘀咕,这话说得愈发大逆不道,想着这几年的事情,没有说话。周遭一片安静,薛映意识到自己方才说出口的话有些不妥,偏头看向温承,见他似在思索,问道:“怎么了?”
温承回过神,抬手摸了摸薛映的头,慢慢摸到后颈。薛映摇了摇头,站起来道:“痒。”
自薛映情形稳定下来后,他们大约六七日亲密一次,如今却是不能了。温承正想着如何化解薛映隐约的抗拒,偏生薛映从不与他提这事,依旧别扭着不想听,他便只好耐着性子等薛映心里接受。今日终于不再像之前那般一靠近便身体僵硬,温承很懂得见好就收笑着同他站起来:“来,看看你这几天练得字如何了。”
第41章
临窗的桌案上,左边放的是一沓字帖,靠右则铺着一沓最近练好的字纸。
翻了一遍,温承不难发现薛映临摹的大半都是自己的字迹,不禁微微一笑。
“你笑什么?”薛映嘀嘀咕咕道,“我写的很奇怪吗?”
“甚好。”温承道。
薛映自是知道温承到底在笑什么,理直气壮地道:“我想写哪个就写哪个,不可以么?”决定练字之后,他很容易地在府里寻出许多摹本拓片,其中他最感兴趣的还是经年间温承留下的字帖。昔日得了几个字便会很高兴,如今想拿哪张就拿哪张,他索性拣了许多到寝殿之中,闲着没事便临摹着玩。
“自然可以。”温承道。若是换旁的人来,看到府中的前朝书法大家的珍品,怕是挪不开眼,也只有薛映会对自己写的字这般感兴趣。不过只要薛映开心,温承无所谓他想做什么。
薛映见他还是如平常那般好说话,顺手抽了一张字帖出来,道:“你的字是和谁学的?”
“祁兆存。”温承道。
“你说的是那个中过状元,教过先帝、先太子的老太傅?”薛映问道。
“正是他,不过他没教过我两年,便换了旁人来教。”
“为什么?”
温承想了下,说道:“大约是觉得我性子不够和顺吧。”
薛映全然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他本以为是因为老太傅年纪太大,没法再教下去了,便告老还乡了。不过随着这句话,薛映流露出好奇:“你以前是什么样子啊?”
温承没有再说话,薛映见如此,简直好奇的不得了,同世人一样,他听说温承的名字都是在温承立下赫赫战功之后,那更早时候的温承呢?他凝视着温承的脸,仔仔细细看了好一会儿,试图拼凑出过去的样子,却发现想不出来。他不由得越靠越近,回过神之后,发现他几乎要贴在温承的脸上了。
薛映忙收回思绪,问道:“后来呢,是谁教你呢?”
温承又念了几个名字。薛映发现要么是正宁一朝的名臣,要么是当世大儒,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还是微微张大了嘴巴。
“这么多人,你每天都在学什么?”薛映又问。
“诗书礼乐,前朝旧事,术算经学都会讲一些。”温承大致说了一下。
薛映小时候能接触到的不过是当地通些文墨的先生,后面进了县衙,师爷是个热心人,倒是教过他一些东西。和温承接触能接触到的名师大儒,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想学么?想学的话,可以让他们来教你。”温承看出他眼神里一闪而过的羡慕,提议道。
“可以么?”
“自然可以。”温承道。
“可惜现在没法学。”薛映有些遗憾,他毫不怀疑温承承诺他的事情,但他眼下见不得外人,等到把孩子生下来后再休养一段时间,起码得是明年下半年的事情了。
“府中藏书阁中除了前朝各色著书以外,还有那些人亲手写的手札,从开蒙之后,他们每年都会为我整理一年的讲义。”温承道,“你可随意翻阅,若是不懂的,问我就是了。”
薛映很是高兴,当日便与温承去藏书阁挑书。
自从开始在藏书阁中念书之后,薛映时常会拿着书上的一些问题来问温承,温承每每细致解答。他很少会去直接教授一个人什么,原是打算在尘埃落定之后,正儿八经地给薛映请几位先生,可现在他不必考虑此事了。
平素两人相处的时候,薛映时常专注地看着自己,眼睛里只有自己的投影。可如今薛映听到他说的讲解的时候,虽也是全神贯注,可除了豁然开朗,还满溢着崇敬之意,和平时很有不同。
这让他不再惦记给薛映找新的先生。实务一类的他经手的多,若是薛映想学这些,他教着比那些人常年住在京城著书的人要好。可若是薛映后面更喜欢经学,到时候再另外请先生。横竖家中也不需要薛映去考科举,且先教着看看,倒也不急着这事。
这日两人在书房中看书,钟贵呈上来一张礼单,薛映接过扫了一眼,奇怪道:“你在关外还有庄子,怎生他们年节也来送礼?”这些时日他大致看过府中的账册,并不记得关外还有庄子。
温承没有看也知道是谁送来的:“一些旧属,如今不打仗了,闲来无事便去山里打猎,年节时会送些猎物过来。”
“这样啊。”薛映低头看着送来的东西,他记得温承第一次离开京城去的不是漠北,而是关外,他率兵驱逐了觊觎关外的北匈,才前往漠北抵御突厥。
薛映正想着,就见钟贵快步走了进来:“王爷,王妃,陛下亲临。”
薛映没想到兴和帝会亲自来,望向温承,温承安抚道:“没什么事。”他又看向钟贵问道:“还带了什么人?”
“来了几位太医,为陛下诊脉的高太医也来了。”钟贵答道。
自成婚以来,兴和帝便对此事多有疑心,及至后来也在怀疑是否有婴孩存在。温承是清楚的,只不过王府管理严格,平素用的药材都是混着几个方子支领的,熬药的是亲信之人,皆不会泄露出去。只是近来年下,皇亲国戚常须进宫赴宴,薛映皆告了病,想是皇帝始终不得真相,终于无法忍耐,来一探虚实。
按理说装病该躺在寝殿里将养,可如今自己却出现在前殿的书房,浑然没有半点生病的样子,薛映拉住温承的胳膊,问道:“我从后面回去?”
就算是皇帝突然亲临,也不会立时进到府中来,总得给接驾的府里上下留下一些准备的空当,他想着趁这个时候回去。
“无事,”温承圈住薛映的肩膀,将人扶到床边,帮他褪了鞋,“安心躺着便是。”时间虽来得及,他也不想匆匆忙忙间让薛映躲回去。
早年间,先皇在世的时候,只要温承在京里,先皇来便必定会来端王府一次。端王府上下对接驾一事颇为熟悉,可总归没接过这位兴和帝的驾,又是突然而来,一时间虽行动有序,但不免心内惴惴。
待换过衣服,府内上下有职级的属官门皆是站在温承身后,等着陛下亲临。又等了一会儿,兴和帝从正门走了进来。
门外见过礼,步入正殿,兴和帝打量了一圈,笑道:“怎么不见皇婶?”
“劳陛下惦念,内子体弱多病,前阵子拘在寝殿里养着,闷坏了,今日精神刚好一些,便与我在前院中理书,刚又喝了药歇下了。”温承解释道,“不及上前拜见,还请陛下恕罪。”
“唉,皇叔哪里话。朕原是想着召你们到宫中一聚。可宫闱多是女眷,恐是皇叔担心出入不便才再三推拒。”兴和帝叹息道,“还是太后思虑极是,说是我们一家人本就亲厚,皇叔恐也不会见外,皇婶怕是真病了。故而让朕赐几名太医前来诊脉。今日朝中无事,朕来的时候便带了几名太医过来,正好给皇婶瞧瞧。”
说着,几名太医上前躬身行礼,温承看了一眼打头的太医,道:“陛下万金之躯,内子感染风寒之症,若是让冯院正进去,万一过了病气,恐对陛下不虞,还是另命人进去更为妥当。”
兴和帝沉思一瞬,答应了,示意另一名太医进去。
寝殿中,钟贵将大夫迎了进去,走过两层珠帘,大夫待要上前,钟贵将人拦住。
“刘御医是兴和年间入的宫,当年皇后抬举,想必还记得吧。”钟贵轻声道。
“娘娘对我有深恩,没齿难忘。”刘御医勉强笑道。
“你既得沐大恩,该一心报效才是。可我记得,前些年陛下将李妃废为庶人,原是想留她一命,可她却在喝了你的药之后,离开了人世。”钟贵低语道。
刘御医脸色一白,看向钟贵,当年他奉太后命如此行事,原以为没有人知道。可若是此事一发,太后和皇帝皆是容不下自己。钟贵声音依旧很低,问道:“高大夫可知道待会如何呈报陛下?”
刘御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道:“天寒地冻,王妃恐是吹了风,导致风寒症候,又因着饮食不调,致使病症反复,须得仔细调理。”
钟贵满意道:“高大夫所言甚是。”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帘帐后面的薛映都未能听清。方才自皇帝走入殿内,薛映躺在床上,原是有一点紧张,因着温承说了无事,再加上他远远听到兴和帝说话声音平和,故而渐渐放下心来。
不一会儿,高御医与兴和帝回禀,对答果如之前所说的那样,并与其他御医,一起看了端王府所保存的脉案和药方,议了一回。
兴和帝对这个结果并没有兴趣,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冯院正上前道:“虽是风寒,可是症候反复,恐是有风热之状。”
“你的意思是?”
“也许是王府中有人发烧,传染给了王妃。”
另一名太医道:“前阵子属下去礼郡王府诊脉,侧妃虽是得了风热之症,可脉息却与寻常症状有些不同,臣等商议过,恐是新近出现的一种时疾。”
兴和帝眉头一紧,担忧道:“既是传人,倒是不好,这该如何?”
冯院正上前为君分忧道:“王府上上下下这许多人,很难找出谁第一个传染的王妃,可这病到底传染,若是能排查出一些得过此病的人,对王妃的病,倒是大有裨益。”
“如此甚好。”兴和帝答应着,“那就由你们今日好好为王府的上下人等诊一诊脉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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