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温承,也是追随着温承的那些人。从前的温承在打仗之时,不必顾虑战争以外的事情,而现在不同了,人人都知道他有了一个明晃晃的软肋,可以在关键的时候作为人质,作为威胁温承的手段。
薛映并不愿意局面如此,他只希望温承可以按自己的节奏来做那些事情,不必匆忙,不必因急于得到结果而蒙受损失。于是这几日,他想好了该如何做。
按照薛映的计划,他会让孩子躲起来,自己前往京城。可眼下要考虑另外一个问题,那便是祁兆存。
薛映忖度,他为走失孩子寻亲的动静不算小,若是就这样把人送出去,怕是会被怀疑他送走了温启,那样会连累祁兆存被心怀不轨之人跟踪。若是发现其身份,怕是直接押到了京城。
可是他需要送温启去个僻静的地方躲避着,莫非要带着祁兆存和那个孩子?兴和帝一直视先太子一脉为眼中钉肉中刺,祁兆存想必不会向兴和帝示好。如此一来,终究需要冒些风险。薛映有些犹豫,最终在周荃和钟贵的建议下,他决定让祁兆存与温启一起躲藏。
做出决定之后,薛映来到温启躺着的小床旁,与他做一个道别。
近些时日以来,温启渐渐学会了爬,每天都会用很长的一段时间在地上爬走。薛映每日都让奶娘、嬷嬷等人轮换着陪温启玩,自己则是躲了起来。
意识到将有分离之后,他只得提前让孩子熟悉自己不在的时候。可自从孩子出生之后,没有一日不是在他的眼皮底下长大的,看着孩子的睡颜,薛映想了很久,没忍住摸了摸婴孩的小脸。他感受到眼睛酸涩,又怕吵醒温启,缓缓收回了手。温启恰在此时睁开眼睛,在懵懂间伸手又要人抱。薛映想了下,抱着他哄睡,直到再次入睡方才离开。
次日,薛映悄然将温启他们伪装好了送出去,而自己则是来往于寺庙与王府之间,每日都是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借此将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的身上,不让人关注旁的事情。
三天后的清晨,兴和帝派的人到了泊州的端王府邸。王府众人接了旨,待要邀请来使看茶入座。
宣旨的是兴和帝身旁的大太监之一崔淼,他并没有随人前去休息,而是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陛下命奴婢星夜兼程来迎世子入京,还是不要耽搁了。”
兴和帝派来的人中除了传旨的内宦,还有一位带领了数百精兵的将军葛百盛,名为护送,实为看押。薛映道:“世子年幼体弱,刚刚适应了泊州的环境,如今暑热未尽,若再舟车劳顿一番,实在令人悬心。王爷在关外若是听到这个消息,自是祈盼太后早日康复,但为人父,总也是担心孩子的。”
“奴婢一路上定会小心伺候,王妃若是不放心,大可以亲自陪同前往。宫中有很多空闲的宫室,陛下下旨,若是王妃前往,尽可以一起住在那里。”崔淼道,“如今人心惶惶,若不再送世子进京,神灵怕是也会降下责罚。”
这是在说温敛意欲替温启进京,反遭祸患一事。听着这些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薛映丝毫没有感到意外,冷淡地扫了一眼在场众人,然后缓缓道:“那我去收拾一下。”
“王妃只带些惯用之物就是了,其它日常用的,宫里尽够的。”崔淼道。
薛映回到内室中,吩咐人拿来准备好的襁褓。襁褓里包裹的是一个布娃娃,由府中负责针线的绣娘连夜赶制的,大小和重量都和几个月的婴孩一样。如此一来,只看襁褓外面,看不出任何的破绽,只是不能近前细看。
若是冬天可以用厚厚的棉布包裹,可现在是夏天,病不能将孩子裹得严严实实的,但可以打伞遮蔽阳光,也能起到遮掩的作用。
故而薛映决定阳光浓烈时便出发,若是日暮西斜之时,打伞会显得很怪异。
为了避免意外,薛映亲自抱着襁褓向马车走去。崔淼是个心细之人,存着想要探听襁褓里是否有婴儿的心思,见状便让身边小太监上前。
小太监陪笑上前,便要接过襁褓:“王妃,奴婢来抱着世子。”
薛映没有瞧他,语气冷淡道:“我抱习惯了的,倒不劳动公公。”
小太监见薛映全然不睬他,又碍于师父的眼神,于是只得伸手去抱。手刚伸过来,抱着襁褓的薛映后退了一下,几乎是立刻之间,劈手扇了一个巴掌。“凭你也敢拉扯,你是什么东西?”
薛映神情极冷,崔淼亦是吃了一惊。在京中时,他是见过薛映的,是在大长公主寿宴上,他奉皇命前去送兴和帝所赐之物,正巧遇见过薛映亦步亦趋地跟在温承身边,看起来十分柔顺的样子。
崔淼没想到薛映会突然发作,他不过是奉命办差,并不想明着得罪薛映,于是陪笑道:“奴婢管教无方,冲撞了王妃和世子,实在是罪该万死。”语毕,他又朝小太监啐道:“糊涂东西,还不快求着王妃饶了你这条狗命。”
小太监闻言立刻跪在了地上,不住地磕头求饶。
薛映没有理这一番做作,而是悄悄将襁褓内的一个药包捏碎。没一会儿,嬷嬷道:“该给世子换尿布了。”
药包是大夫提前准备好的,用荷叶包的密不透风,捏碎后散发的味道很像婴孩便溺,这能让孩子的存在多几分真实。
果然,如此一来,崔淼连同葛百盛皆是皱起了眉毛。薛映见状没再理睬他们,抱着襁褓上了马车。
马车开始慢慢行驶,离居住了三个月的泊州城越来越远。半途中,薛映一直牢牢地看守着“孩子”,并时不时让“孩子”传出哭声。
王府养的戏班里有一个擅长口技的人,模仿莺啼鸟叫惟妙惟肖,还有老人的咳嗽声,小孩子哭闹声都能让人分不出真假。薛映这次将人带了出来,让她扮成奶娘,负责模仿孩子哭闹声。
一连几天,都没有人发现异常,薛映悬着的心稍稍松了些,但他很清楚这样伪装不了太久,可是焦急并没有用处,只能是一面小心再三,一面耐心等待着消息。
三天后,快要到达晋中城之前,薛映终于收到了温承清扫完北边战线,择日离开关外的消息。他望着远方的晋中城,今夜便是最好的时机。
崔淼这几天一直在观察着薛映和温启,总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他每天都能看到薛映,却从来没有看见过温启,而且他能听到孩子日日哭泣的声音,在这种环境下,薛映将自己的孩子看得牢了些亦实属正常。按理说没什么好疑惑的,可随着京城越来越近,崔淼心里的怀疑愈发严重。
今夜是中秋,崔淼琢磨着要亲自送月饼进去,想做一下确认。可他端着托盘过去,正巧碰上孩子哭得很厉害,薛映没心思见他,只许他在外面回话。
门口守着端王府的侍卫,崔淼不好靠得太近,只好在不近不远的地方听了很长时间。他听到孩子哭个不停,又听到薛映哄孩子的声音,声音忽大忽小。他听得久了,听得厌烦,隐隐听到院落外面有吵嚷声音,心知今天估计见不到薛映,于是走了出去。
将要走到院落门口之时,他闻到了墙外飘来的酒香,原是有酒家送货,想趁着中秋节这日送到晋中去,可是中途天气不好,晚走了几天路程,这下赶不上了。但千里迢迢,他们好不容易过来,便想着尽力赶路,谁料到了此处,不慎翻了马车。
马车倾倒,打碎了数坛美酒,酒香浓郁,飘散在附近。疾行了数日的士兵们闻到之后,皆是露出了垂涎的神情。
行军期间是不许喝酒的,可这群人并不是苦出身,甚至有人抱着葛百盛的肩膀,起哄要酒喝。
葛百盛治军并不严格,见众人闹了一会儿,便想着一人半杯酒,想必也不会醉得太厉害。今日到底是过节,他谨慎地安排了几个人守在各处,不得碰酒,剩下的人可以沾一点酒。
看守的人喝不了酒,心里难免不忿,各自在看守的角落里抱怨着,正说着闲话,忽见得王府侍卫朝这边走过来,不知要做什么事情,正待询问,只觉后脑一痛,失去了意识。
周荃带人或是打晕或是迷晕了院内外的看守者,前来与薛映汇报,大家按着计划,从院子里的角门溜了出去。
马匹在几百丈远的地方,众人快步走到马匹旁边,驱着马开始逃离。院子里渐渐燃烧起来,很快有了冲天的火光,在路人的尖叫声中,醉酒的士兵们方才醒转。
他们并没有足够的凉水,需要到远处的河流里打水才能救火。可火势实在太大了,尽管他们努力扑救,火依然舔过了院落的每处地方。
当天蒙蒙亮的时候,火方才熄灭,崔淼脸色惨白地上前查看,发现里面到处都是烧焦到看不出形状的尸首。其中有一具男尸抱着一个同样焦黑的婴孩,身量看起来与他们此行护送的人差不多。
在一瞬间,崔淼瘫坐在地上,许久没能站起来。
等到天亮之时,薛映等人连夜跑出很远了。
这便是他们商量好的计划,便是在收到温承的消息之后,借用火灾或者“刺杀”之类的事情金蝉脱壳。
他们提前在义庄找到了几具身量和年纪差不多的尸首,都死了有一段时间,靠着药物,尸体才没有爬满虫子。不过只要经过烈火炙烤,没有人能发现尸首的真实状况,只能从身形大致分辨。
因着一行几百人,除了端王府的人可以住在城郊的院子里,再兼之宫中的内宦可以住在屋舍中,其余兵丁便只能在郊外搭了帐篷入睡。这导致此事最难的便是如何让这些人昏迷。人太多了,若是用迷魂香,需要在密闭的地方,若是从食水中下毒,很容易被他们发现从而提高警惕。
他们讨论了一番,最终定于中秋这日。中秋这日是节庆,他们安排了人假装送酒的店家,经过时适时打翻酒坛。
酒本来就是让人变得迟钝想睡的东西,比之迷药隐蔽但同样直接。
室内用的是迷魂香,用的量很少,只起到了加速睡眠的作用,睡在屋舍中的人会比平时睡得沉一些,况且这群人又喝了酒,一时真的察觉不得。
一连几天,薛映等人一气逃了数百里,方才停下歇息。这几日他们派人去温承所在的地方送了信,告知他已经开始隐藏。
温承为薛映准备了不止一个可以躲藏的地方,到了安全之处,周荃问道:“王妃,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薛映并不想去找孩子,他刚从泊州城离开,若是再回去,路途中万一不够隐蔽,会为已经隐藏好的温启带来危险。但他也不想去别的地方住着,他只想去找温承。
“我们去找王爷好不好?”薛映道。
“王妃若是想去,属下自是追随。”周荃答应道。
薛映本来打算该找几个理由进行说服这群温承派来的下属,没想到只要一句话的事情,他困惑地看向周荃。
周荃恭谨道:“王爷让我们听从您的命令,并且保护好您。”
薛映心里明白过来,先前温承不许自己跟着他去关外,是因为当时很危险。而此时战事平定,关外重回安宁之地,周荃这么快奉命,怕是心里已经衡量清楚,并且对自己的想法早有猜测。
不过这些已然不重要,薛映只知道,自己不日便会见到温承。
第58章
薛映一想着将要见到的温承,心里满是期待。他和温承认识一年零两个月,分开了小半年的时间,换算到他十九岁的年纪里,算不上十分之一。但从认识温承的那一刻,他的命运发生了巨大的改变,这些变化都是温承在陪伴着他,让他更加依恋温承,导致他更加难以忍受分离本身。
现在有了相见的盼头,薛映恨不能立刻见到温承。但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需要绕很大一圈才能抵达关外。
这些都是薛映从来都没有踏足过的地方,但又是温承走过很多遍的路,跟随的亲卫们都是走熟了的。如果路上有什么危险,都会提前规避,所以不需要担心什么。薛映只需要坐在马车里,数着日子过。
薛映时常在心里想着自己要是会骑马就好了,路上就不会这么慢了,甚至可以星夜兼程。可转念一想,马儿们需要休息,亲卫们也会疲累,中途慢点便慢点,他们总是会相见的。
一连跑了十多天,地上从草地稀疏变得水草丰茂,薛映心知越来越近了,马上就快到了。
中午休息的时候,薛映听到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先是吃了一惊,他并不确定来人是敌是友,于是看向周荃。周荃仔细望了一会儿,喜道:“这是王爷派亲卫营的兄弟来接您了。”
薛映眨了眨眼睛,旋即喜悦起来,他送去的书信比他们快一些到,温承收到书信之后,约摸是立刻派出人来接应。
等到远处而来的人马一一停下,过来行礼。薛映连忙问道:“王爷呢?”
“王爷在巡边,大约明日便能回中军帐。”亲卫道。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到?”薛映问。
“明日下午。”亲卫道。
薛映连连点头。明天是九月初八,是温承的生日,上次温承的生日因为自己没能好生过,故而薛映着急赶路,想要在这个日子见到他,陪着他。
好在是赶上了。这日晚上,薛映躺在帐篷里,几乎一夜无眠,第二日早早起了,又走了半天功夫的路,终于来到军营。
到了营帐中,薛映见温承还没有回来,还未开口问,便有人道:“王爷今早原是要回来的,接了封急信,还在料理,大约晚些时候才能回来。”
薛映心里有点失落,转念一想他可以稍稍布置一下。在外面过生辰必然不如王府内样样俱全,但也得有个意思。
这次跑出来很匆忙,薛映并没有带几样东西。他想了下,决定给温承做一桌饭菜。他早早便学会了做饭,只是做不出太复杂的菜式,正巧出门在外也没有丰富的食材,并不需要精细烹制。于是他在伙头兵的帮助下挑了几样食材,炒了几个小菜,做了一大碗长寿面。
忙碌一番之后,天已经黑了。关外的秋天来得很早,薛映找了罩布将饭菜拢起来,以防它们过早凉掉。做完这些,他待在温承的营帐里继续等待着。
天色已晚,士兵们结束操练,陆陆续续开始吃饭,外面逐渐安静下来,只闻风声掠过。
可温承还是没有回来,想是事情尚未处理完毕。薛映渐渐担心起来,想着今晚会不会赶不回来了。刚冒出这个念头,他听到外面的声音似乎热闹了些,掀开帘帐,果然看到一行人策马而来。
夜里的军营用火把照明,从远处看并不清晰,可薛映望着不远处的模糊身形,确信来人正是温承。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似乎在震动胸腔,眼睛更是一下也舍不得眨,紧紧地盯着温承,看着他下马,朝自己走了过来。
他就这样怔怔地望着,一如他们初见,他的世间只有面前这一个人,再也瞧不见旁人了。
温承大步走了过来,靠近时又慢下来,站在薛映面前,伸手试了试薛映的手温,说道:“进去吧,外面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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