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漫无目的,只为沿着白色的长路走到尽头,他看见这里有一片湖泊,竟略微有些惊讶。
爱洛斯藏得不够谨慎,他忐忑地看到自己露在外面的鞋尖。
好在红发少年并不关心身边的任何事物,也没发现和他只隔着一道灌木的爱洛斯,他只是那么静静地站着。
接着,他从怀里摸出来一把干净的匕首。
他没有因为遇到了一片湖泊,就改变他原有的意愿。
他低头打量着胸前,匕首的尖端反复确认中,找到自己心脏的位置。
朝着自己,刺下去——
“请——”
爱洛斯只来得喊出一个字。
他该看到匕首的尖端刺进少年的心脏,血喷涌而出,鲜红的身影坠入深湖。
但是爱洛斯的动作太快了,比他自己想的还要快些。
只是盔甲笨重,他跑到跟前时,正将少年扑了个跟头。
匕首的尖端划破一层皮肉,在胸口留下一道细长浅薄的划痕。
红发少年茫然地看着他,匕首脱手而出,掉落在地上。
这具巨大的盔甲离得实在太近了,红发少年摔在地上,但他回过神来的第一件事是,仍是伸手去捡那匕首。
爱洛斯想要阻止,可纤细的手指慌乱间无法完整牵动铁质的旧手甲,他想要起身,却一时找不到能将盔甲撑起的着力处。他只得用他能动的食指匆匆拨开面甲,露出他那双明亮的玫瑰色的眼睛。
“我,爱洛斯,以温曼王国第四王子的身份命令你,不许死在我面前。”
第45章 爱洛斯×乌列尔
乌列尔盯着爱洛斯的眼睛, 久久没有应答。
那一天乌列尔得到了一把匕首。
他终于可以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肮脏的王宫。
他决定去死。
墓园就很好。
但当乌列尔来到这里,却又鬼使神差沿着那条长路一直向前。
那是一条开着玫瑰的路, 直到走到终点, 他站在宁静的水边, 水里映出他的影子。他心想也不错, 可以沉进水底消失得悄无声息。
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他停步,也没有给过他一点好的东西,除了这把匕首。
但现在,他盯着面前的男孩。
却说不出拒绝。
他当然一开口就知道他是谁,爱洛斯这人,见一眼就不可能忘掉。
乌列尔在王宫中, 很偶尔很偶尔地, 可以见到爱洛斯。
但从没有想过靠近点看看。
毕竟自己没什么能还给他的。
他还记得自己吗?
乌列尔也会天真一下。
但他没有说遵命。
爱洛斯问他:
“你要做什么?”
“我想离开这里。”
“那你为什么不走?”
“我走不了。”乌列尔甚至无法走出城门。
他想起上次他谋划出城的那一天, 当夜便被抓了回来。国王恩柏笑着看他:“我希望你留在这里,留在我眼下,仅此而已。”然后用那只手碰了碰他的头发。
乌列尔想起来只感觉头皮发麻, 国王仅仅看周遭的人恐惧,就能感受到乐趣。
“我走不了。”乌列尔重复道。他无路可走时, 甚至对推他下深渊的符萨科报有一丝寄望, 结果变成如今这样。
他活着逃离需要的勇气,竟比死更甚。
“为什么?”
“因为太弱了吧。”
“那比他更强不就好了?”
“我做不到。”
爱洛斯仍认真出谋划策:“那么官职更高些,指挥官就可以离开王城。”
“可侍卫是无法上战场的。”至少乌列尔没有这种机会,王宫侍卫经过选拔, 旁人挤破头也想进, 还没遇见过征调他们上战场的情况。
“不做侍卫。如果身居的位置限制了你想要得到的,从头来过也未尝不可。去参加比武大会吧?”爱洛斯建议, 那或许会让人多些做到的勇气。
“我这样的人吗?”乌列尔不可思议,十七岁的的乌列尔,瘦弱不堪一击,伤痕累累。
“赢的人会被委派领兵作战。这次不是为了庆祝才举行的比武大会,是北地作乱。”
因为母亲死了。爱洛斯没说。
“你怎么知道?”
“偷听。”爱洛斯从盔甲里跳出来,“我觉得你能成为冠军。我可以当你的赞助人。”
他将指上的戒指摘下,没有递给他,而是直接套在了他的指头上。
正在这时,一阵脚步声匆匆传来。
出其不意总是有趣,爱洛斯理所当然每次都选择躲避,只是这次他还没动,就被乌列尔下意识拽进旁边的树林里。
是王宫中派来找爱洛斯的。
“殿下呢?你不是说他沿着这边的路离开了吗。”
洒扫祭坛的人提着灯,说着他也记得不清了。
“阿方索大人说殿下有危险,得尽快找到。”
爱洛斯抱着盔甲,看着吵嚷着的那一群人来了又走。
他想即便跳进水中,也会被很快捞上来吧,不知道阿方索学士如何知道的。
“你给我出了主意,那么你为什么在这里?”红发少年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这回爱洛斯说不出口了。
人们期待他完美无缺,而不是自怨自艾。
“在等你吧。”爱洛斯一副轻松的模样,“我站在岸边,祈求命运之神注视我。然后遇见了你。”
爱洛斯目送那些人离开,笑着抬眼,就看见红发少年手里拿着他那本故事书,他显然识破了爱洛斯的谎言。
爱洛斯伸手想要拿回书,发现拿不回来,他的手背被他冰凉的手按住了。
红发少年拎着那本书,问他:
“你想跳下去是吗?我会游泳,我可以替你下去。”
爱洛斯想将书拿回来,却发现少年眼神坚定而认真。
他缓缓收回了手,盯着水面摇摇头。
“没用。”
红发少年露出迷惑的表情。
“跳下去是没有意义的。”爱洛斯指着那本书,“上面说蛇的嘴里没有牙,这里的蛇才我抓过。”
爱洛斯把手臂亮给他,手臂上的伤口还没有好,肿已经消了,毒牙留下三个钝圆的齿痕,看得人揪心。可不管怎样,这都不可能是一只没牙的蛇。
爱洛斯总结道:“所以我今天只是穿着盔甲,来河边走一走。”
爱洛斯的话说完。
两个人面面相觑。
谁都舍不得这一片平静的死寂般的湖水。好像这不是一片湖,是一扇逃脱痛苦的门。
爱洛斯得出来,红发少年对比武也不感兴趣。
的确,乌列尔对离开这里早已经绝望,就像爱洛斯对再一次见到优蓝达王后也已经绝望。
爱洛斯忽然笑起来:
“不如我们一起死吧。”
乌列尔微微睁大眼睛,落下的夕阳收走最后一丝光亮,好像星光落在爱洛斯身上。
他总能提出让人惊讶的决定,糟糕的是他每次提出决定的时候,乌列尔都想点头。
他点头。
于是爱洛斯伸出手,“把匕首先给我。”
乌列尔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他心里做了最糟糕的猜测。
将刀柄递给了他。
爱洛斯接过匕首摇了摇,然后将它丢进了湖里。
看着湖水荡起一圈圈波纹:“走。”
乌列尔一愣,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
爱洛斯牵起他的手,带他重新走回那条铺着白色石子的小路。
临走之前,乌列尔轻轻将那本故事书踢进了湖里。对爱洛斯“以牙还牙”。
两个人跑到墓园门外,爱洛斯指指栅栏,攀缘玫瑰一半枯萎,露出围栏平整的顶部,示意要从那里翻过去。
乌列尔从来没有过童年的游戏,也没有人带他一起玩耍过。
如果有,应该就是这样的?
只可惜这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天了,他不能享受更多。
爱洛斯带着他翻过围栏,祭坛的烛火仍亮着,在稍远的地方发出微弱的光。没有人在,但是可以随意提走那些灯。
爱洛斯拿了一盏,带着他穿梭在不同的墓碑中间,石制的,木制的,那些碑有的精致,有的粗糙,有的形状规整,有的奇形怪状。有的认认真真刻上了生平,有的只有一个名字,还有人,在上面分享了自己的毕生经验:一页能做出好吃蛋糕的菜谱。
终于,爱洛斯在其中找到一片空地。
这个地方没有墓碑,但是又在墓碑之间。
四周静悄悄的,被寂静的死亡蹙拥着。
爱洛斯躺下来,拍拍身边的草地。
乌列尔也躺下来,秋夜的星空,很高很远。
爱洛斯对他说:“闭上眼睛,想我们已经死掉了。就埋葬在这片土地里,冰冷、黑暗、窒息。”
爱洛斯感觉身边的少年抓紧了他的手。
世界寂静无声。
爱洛斯就在这样的寂静中睡着了。
爱洛斯醒来的时候,靠在乌列尔身边。太阳从地平线上慢慢升起来,晨光落在他身上。
他眯了眯眼睛,似乎睡了很好的一觉。
当发现自己枕着红色的头发,爱洛斯想起了昨天的一切。
他打量乌列尔,清晨的乌列尔。
乌列尔也醒了,阳光洒满整座墓园,不再像爱洛斯描述的死亡。
“比武大会今天就可以报名了。是吧?”
他笑着,昨夜低垂的眼,笑起来竟有股落拓的痞气。
爱洛斯盯着他的脸,觉得有趣,“是的。如果你去,我会为你喝彩的。”
乌列尔迎上他充满希冀的目光,还是被烫得避开了。
“如果,如果我没赢。”
爱洛斯说:“你一定会赢的,我知道。万一你没赢,我会一直为你祝赞,直到你赢。”
这话对爱洛斯来说,不过薄唇碰一碰。
乌列尔却许久没有说话,从没有人站在他这边。
“我一定会赢。”
像发誓那般,乌列尔说。
好像昨天险些落入水中的是另外的两个人。
当回到王宫中爱洛斯才想起,自己忘了问少年的名字。
王宫里已乱作一团,爱洛斯殿下彻夜未归,还带走了阿方索学士的魔法书。
大家都在传殿下已经已经离宫出走,离开了王城。
爱洛斯一路走回来,发现甚至有心软的宫人们坐在长廊边抹泪。
看见他走过,才惊讶地放下手帕。
爱洛斯觉得滑稽。
告诉他们自己不会离开王城,除非……
他想了半天,没想到除非什么。独自走在长廊,他想那就除非想走的人能顺利离开吧,等那时再说。
国王没有要求见他,他不会主动去。
只是派人告诉老师,书他弄丢了,然后将盔甲摆回去了事。
“依蕾托?”爱洛斯回到自己的宫殿,脱下外套,如往常一般,问身边的仆人,“叫依蕾托去帮我去拿一份比武大会的名单。”
“殿下,依蕾托大人,昨夜搬走了。”
“搬走?”爱洛斯不能明白,“她能搬去哪儿。”
“这……”女仆犹豫,不知如何作答。
爱洛斯很快就知道了。
他没有在名单上找到乌列尔,毕竟名单上又不写谁是红发。
不过比武的日子很快便到,第一场选拔,人最多,最是热闹。
爱洛斯当然会去,他说过就一定会去关心,去那个红发少年给他鼓劲,更何况其他王子公主也得出席。
但临出门时,有人叫住了他。
是依蕾托。依蕾托穿着浅粉色的裙装,轻松、得意地看着他。
“我要当王后了。”
这几天里,爱洛斯已经听说不少,但当面听见背叛,他还是沉默了很久,“找我,是要我恭喜你?”
“那很好,可我在典礼上需要一条会在阳光下变点颜色的漂亮裙子。听说只有你有办法,帮我做一下。”
“我拒绝。让开,我要去比武大会了。”爱洛斯的伤心与不可置信,都被恼怒取代。
“可是你父亲说,你不去比武大会,没关系的。”依蕾托冷冷地望向他。
第46章 爱洛斯×乌列尔
比武大会的第一天。
爱洛斯没能去观看。
他倒是想了许多种说辞, 结果发现门被锁住了。
爱洛斯担心那个红发的少年,他会去参加吗?
没看到自己,会觉得失望被骗么。
爱洛斯想着, 捏碎了一颗草药种子。
他知道手上这些并不只是依蕾托布置给他的任务, 没有任何事情不是在国王的授意之下的。
爱洛斯从来没和任何人说过, 依蕾托才是他见过最聪明的女人, 在某方面,博览群书的母亲跟她比不过是个“笨蛋”。
依蕾托会让自己说出的每句话,都使她想要听到的那个人莫名顺耳,一边觉得她真是愚蠢,一边被她讨好。
总有一天,照她的意思做。
父亲时常美其名曰历练众人, 但实则喜欢以未来的王座为诱饵, 看每一个孩子经受磨难。
依蕾托能命令自己, 不过是国王希望自己被刁难。
爱洛斯坐回缝纫室装着纱线的箱子上,摘了两朵采来装饰衣裳的鲜花。
给衣服变色,根本不需要靠魔法。
爱洛斯听着外面热闹的声音, 无聊地配了一瓶不合任何人要求的药水。
人们都说红色的头发是不祥的,爱洛斯觉得很好看。
不过是不是可以把它暂时改变成其他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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