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也在关注你们当年的案子,我刚开始认为她或许是单纯好奇,但后面我觉得她一定知道什么我们不清楚的事。”
“反正一堆东西乱七八糟的,烦得很。”
他说着叹了口气,只有在他爸妈面前,他语气才少了点平日里的沉稳懂事,更像是在跟父母抱怨工作太累。
“但只要有一点蛛丝马迹,我都会继续查下去,至少能给你们一个交代。”晚风吹在身上抵消了一部分夏季的燥热,纪流解开胸前的扣子透气,“其他也没什么了。”
“过段时间是警队大比武,比完了准备跟小寻出去放两天假,他说想陪我出去过生日。”
“还有叶涸,他最近身体状况不算特别稳定,你们多给他祈祈福。”
他稍微顿了顿,望着地面上的杂草出神,许久后才又道:“我前段时间……做了个脑子一热的决定。你们以前总说做事要多想多思考再下定论,我就违背了这一次,不知道结果怎么样。”
希望是好的,但如果不是,他也不强求了。
墓前的烟燃了一大半,薄烟在半空中如同水墨画上的墨迹渐渐晕染开。
纪流一贯没什么跟人倾述的习惯,无论大事小事,能扛就自己扛,抗不了就想别的办法解决,总归不会把麻烦问题抛给其他人。
他对自己父母的印象近乎没有,唯一能记住的一些日常往事也随着长大慢慢淡忘。所以他心里其实并没有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更多的像是钝刀子割肉,割久了也就习惯了,反倒把这点难受变成了一种执念。
等烟燃完,他撑着膝盖站起来。脚边是自己刚刚无意识的涂画,树枝在泥土上画了三个火柴人,两个大人中间带一个小孩。
纪流自己都不知道刚刚无知无觉地画了什么,低头看了阵,原地站定了许久,才缓缓蹲下去把图样抚平。
墓园没有巡逻的安保队,寂静得像一副沉睡着但不那么美丽的画卷。
纪流从包里拿出之前陈斐给他的那本董丽日记,不知道是不是累的,他这段时间总觉得头疼得很,看了眼队里早上会议的内容,雷声大雨点小,说着多重要不能缺席,但其实也都是些老生常谈的话题。
他想了想,便跟赵局请了假。
又待了半小时他才叫车回去,临走前还填了干净的土把他妈妈的小土堆重新修建一遍。
等他背影消失在拐角后,躲在松树下的程间寻才慢慢走出来。
大片的阴影落在他身上,像把他整个人都卷入黑暗当中。
他原本以为纪流大半夜出门是要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他甚至连纪流要深夜跟什么重要的人见面都想过,却唯独没想过他竟然是来墓地。
那还不如去干坏事呢,起码心里还好受点,程间寻想。
他知道纪宏墓地的位置,他虽然对纪宏义没有一点印象,但从他爸妈嘴里也知道是个风趣又乐观的人。他看过纪宏义的照片,纪流跟他长得很像,但眉眼间又比他英挺一点。
一路跟个变态似的尾随过来,程间寻知道纪流什么都没带,四周看了看,从路边里扯了几朵野花,捡了几根草随意打上蝴蝶结拿去纪宏义墓前。
纪流没带,他总得替他补上。
“叔叔你先将就着看啊,改天来了再给你带好的。”
野花好歹也是花嘛,四舍五入一下也能看过眼,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月光穿过树梢在程间寻身边留下一片光影,给人吓一跳,抖了抖掌心的杂草,赶紧四周扫视着:“我说叔叔这个点您就别显灵了,怪吓人的,您保佑我哥一切顺顺利利就行,我这次来太草率了,下次一定给你带好酒啊。”
他边说还边拜了两下,又壮胆似的多说了几句,把纪流最近这段时间大大小小他知道的事都交代干净,让老人家放心后才走。
但素来寂静的墓园,今天仿佛格外热闹。
他前脚刚离开,后脚碑位面前就又站了一道身影。
来人缓缓把手里的玫瑰轻放在墓前,月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晒在那身风衣上,身形看着有些瘦弱。
与此同时,市中心的高档小区里,赵局正搂着赵夫人酣睡,放在床头上的手机却突然弹出一条新短信。
清晨的嘉林市又下了一场小雨。
纪流回警局的时候众人已经开完早会了,经过厕所时他余光扫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人都走远了又倒回去,一看才发现是正拿着拖把跟厕所作斗争的程间寻。
然而程大清洁工哪里是在拖地,人坐在马扎上,头搁在墙上,人都困得半死不活,乍一看好像上辈子是困死的。
程间寻听到动静睁眼,从镜子里看到他,没好气地打了个哈欠,整个人从头到脚散发着一种强烈的郁闷。
“你怎么现在才来啊,不是说早会不准迟到吗?只需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是吧?”
他昨晚从墓园回来都已经快六点了,早上开会实在困得不行,被怒气值爆表的赵局吹胡子瞪眼赶了出来,罚光荣地扫厕所一周。
“临时有点事跟赵局请了假。”纪流避重就轻地说道,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怎么回事,眼底有些忍不住的笑意,“被罚了多久?”
“一周。”
程间寻看了眼四周无人,动作熟练地凑上前抱大腿:“哥,你快去让赵局那个老头把我放了,这人来人往的被看见了我多尴尬,我好歹也是个有头有脸的顾问。”
纪流把他肩上的垃圾碎拍掉:“谁让你总惹他生气。”
“是那老头气性太小!”
纪流看他双眼皮折皱都困出来了,下意识看了眼时间:“你昨晚几点睡的?”
他起来的时候是三点多,走之前还看了眼程间寻睡得正熟,按理来说不至于困成这样吧。
程间寻的睡眠质量好得不行,去年有次轻微地震,纪流刚好出差不在家,还是后来金蓉跟他绘声绘色描述的。
那时候躺在床上都能感到震感,城区广播也让居民赶紧下楼到空旷场所避险,程家老两口着急忙慌地跑出来,人都跟上大部队了才发现自家儿子丢了。
紧赶慢赶地跑回去发现程间寻还躺在床上睡觉,被金蓉喊醒的时候甚至翻了个身让她大晚上别吵。
纪流朝他抬抬下巴让人说话,程间寻当然不能说自己跟踪他去了墓园,随口打马虎眼:“昨晚睡眠质量不行,半夜老醒,还做了个去捉奸的梦。”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纪流闻言看向他:“捉谁的奸?”?
◇ 第33章 我来赎你
程间寻没说话,但眼神却一直要笑不笑地聚焦在他身上。
纪流挑了挑眉,好吧,抓的还是自己的奸。
他伸手在程间寻脑门上弹了一下:“你脑子里能不能不要整天想一些有的没的,少看点乱七八糟的小说电视剧。”
“就这一次而已。”程间寻有模有样地笑道,“你以前在我梦里的形象那都是正义的化身。”
“比如?”
“比如拿着擀面杖的厨房能手、拯救失足少男少女的幕后大佬、穿着女仆——咳,穿着奇装异服做服务行业的日行一善小分队队长……”
他越说越有,纪流听得眉心直跳,定定看着他,突然偏着头郑重其事地说道:“小寻。”
“嗯?”程间寻意犹未尽,“等等,我还没说完。”
“我突然觉得赵局让你在这打扫厕所其实是个很不错的决定。”纪流看着他笑笑,“你说是吧?”
程间寻话音戛然而止,赶紧把下文咽了回去,连连摇头:“我觉得不太行。”他露出个毫无诚意的笑,“错了副队,我刚刚在胡言乱语,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
纪流好整以暇地看他。
程间寻当即决定转移话题:“康赴早上说他爸想请我们去家里吃顿饭,算是感谢我们对他的照顾,你明天有空吗?”
“明天?”纪流想了会儿,摇头说道,“你们去吧,我明天正好走不开,今早陈姨刚跟我说要我周六去她店里帮忙搬些机器。”
“你跟陈姨说说呗,本来队长就不在,你是副队你不去多不合适。”
纪流想想也是,点头应道:“那我下午再问问陈姨。”
正说着,厕所迎面走来两个男人,程间寻赶紧躲在纪流后面假装自己不存在,等人走了才戳了戳纪流的腰。
“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都说遇到困难要找警察,我现在找警察了你不会不管吧?”
他边说手上动作也不停,仗着纪流从小到大就没拒绝过他的底气,一直戳到纪流答应他去找赵局说情才放手。
“还是我哥好,要我说那老头就不如你,要不你把他位置篡了你当局长。”
“没大没小,以后对赵局说话尊重一点,好歹也是我们的长辈。”纪流早上多买了几个糯米糍,递给程间寻让他去外面吃,“先吃,我一会儿再过来找你。”
程间寻深表感动地朝他背影挥了挥手,跟二大爷似的一屁股坐马扎上。
“那你快点啊。”
办公室里,众人正围成一圈起哄,看见纪流进来,萧遥率先拿了块小蛋糕给他:“陈姨给康赴带过来的,还剩你跟小寻没吃。鉴于有人在厕所与坑为伴,他那份我就先替他享用了。”
“萧队,你小心被程哥知道了揍你。”钱多幽幽提醒道。
萧遥语气拐了山路十八弯:“我怕他?让纪流治他,一治一个准。”
康赴给纪流拿了叉子,纪流让他们自己吃,转头去了赵局办公室想办法把程间寻从厕所里救出来。
程间寻这回是真把赵局气够呛,纪流在里面软磨硬泡待了快一个小时才说通。
去厕所的时候罪魁祸首正站在窗前拍外面的阳光,听见声音警觉地转过头,看见是他才放松下来。
“来救我了?这都快一个小时了,我还以为你搞不定赵局。”
他这幅草木皆兵的反应让纪流眼底不免有些好笑,挑起门口因为维修挂上的隔离带,晃了晃赵局给的“赦免令”,换了个比救人更合适的说法。
“嗯,我来赎你。”
阳光照射下,纪流的瞳色变淡了些,连发梢都镀了金光。带着笑意的视线没来由把程间寻晃了一下,以至于他在原地看了许久都没回神。
这幅表情在纪流看来特别像小时候陪他玩一二三木头人被定住时的反应,于是伸手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动。”
“愣着干什么,舍不得走了?那我把东西还给赵局了。”
纪流说着就要收回“赦免令”,程间寻回过神来一把夺过去,对着纸面弹了两下,塞进兜里:“这可是免死令牌,下回犯错了就改个日期接着用。”
“你要再有下次说不定我也救不了你。”纪流把拖把放回原位,“走了,今天没什么事,把报表弄完你们就下班吧。”
程间寻春风满面地挨个跟厕所门挥手告别,想起刚刚纪流说的那声“赎你”,脚下加快几步撞了撞他:“你跟老头交换什么东西了?”
“也没什么。”纪流顺手把厕所大灯关掉,“就答应他下周周六加一天班帮他做几个材料。”
随着开关落下,厕所里顿时发出男人的叫骂声:“谁啊!手那么多!”
纪流也不知道里面有人,轻咳一声,默不作声又把灯给他打开了。
程间寻刚走到门口,听他说完这话立马不乐意了:“那我还是在里面待着得了,我还没找他请假,他竟然好意思先找你加班。”
纪流朝他裤兜那看了眼:“那你不走怎么办,东西都给你拿回来了。”
没等程间寻开口他就顺手把人拉出来,边走边说:“做材料也不是难事,反正在家也是闲着。”
“我说你是不是给资本家打工打傻了?”程间寻伸手贴了下他的额头,“没烧啊,怎么开始说胡话了,上赶着加班。”
他抬手的时候一个没注意扯动了肩上的肌肉,疼得“嘶”了声。
“手有没有比昨天好点?”纪流抬住他的肘关节帮他慢慢放松。
程间寻缓了好一会儿才等到那根拧成麻花的筋恢复正常:“跟昨天差不多,还是不能大幅度运动。”
“肌肉拉伤没那么快好。”纪流等他适应过来才松手,“晚上回去再帮你揉一下。”
两人边聊边进办公室,刚还围在一起的众人瞬间作鸟兽散,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端坐在工位前看文件。
“我走之前你是这页,一个多小时了还是这页?”
纪流友善地把钱多手里的档案翻了一面,钱多顿时挂上一张欲哭无泪的表情,相当自觉道:“我现在就下去绕警局跑圈。”
纪流把人按回座位上:“跑步就算了,中午的外卖你负责。”
钱多眼睛一亮:“保证完成任务!”
吃午饭的时候康赴又问了纪流周末有没有时间去家里聚餐,纪流这才想起问问陈斐,结果那边说是紧急情况实在不好耽搁,他也就没再推脱,让康赴跟他爸说一声,自己下次再单独请他吃饭。
“店里不是还有别的员工吗,那俩男的,干嘛非要你去?”程间寻奇怪。
纪流道:“陈姨说他们家里有事请假了,店里就剩她一个。本来想请人帮忙,但觉得只有几台机器请人不划算。”
康赴虽然有些遗憾,但他这段时间一直住在陈斐那里,陈斐对他好得不行,他也不好意思硬求她放人。
“唉——我早上出门的时候还跟陈姨说了晚上我爸要请客的事,让他晚上弄丰盛点,结果副队你竟然去不了,好可惜。”
纪流也挺无奈:“等下次有机会我再去见见叔叔。”
康赴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
队里下午的事情不多,几人三点多钟就从警局出发。
康正平作为嘉林市首富,一路上钱多都在猜测他们家的规格,但等他真正到的时候才发现,像他这种穷人连对富豪最夸张的幻想都显得相当磕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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