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框里是他跟纪流高中时候的合照,蓝白校服的他们都还带着稚嫩。纪流脸上还是他标志性的表情,冷清又安静。
程间寻手里抱着篮球,跟所有青春期的幼稚男生一样,在纪流脑袋上比了个“耶”当耳朵。
相框的厚度不同寻常,程间寻打开后面的卡扣,夹层里掉下十来张相片,无一例外都是他学生时代跟纪流的合照。
其中有清风正好青春阳光的,也有奇形怪状不着四六的,还有当年自己说没拍好,不喜欢想删掉的……
现在全都乖乖被人洗出来躺在这个小抽屉里,好像很宝贝的样子。
其实他们之间的合照很多,但照片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应该就这么点了。
一瞬间,程间寻也分辨不出思绪停滞的那几秒钟涌上心头的感觉是什么,心里像是被填了团软绵绵的棉花,很满,但找不到落脚点。
还没等他剖析清楚自己的想法,浴室门把手就传来提示。
程间寻倒吸一口凉气,赶在浴门打开前,用出生平最勤奋的速度把所有东西尽数复原。
“你怎么还没休息?”
纪流刚刚应该又洗了个头,水珠从脖颈滚到锁骨,程间寻虽然跟他一起住了十几年,但每次看到他这张脸还是觉得真的长得很带感。
纪流一边擦水一边困惑地看着明显一副做贼心虚的某人:“怎么不说话了?”
“啊?哦……我房间风水不好,不适合吃鱼,我来你房间吃。”
程间寻胡乱诌了个理由,讪笑两声,捧起鱼汤就往肚子里灌。
纪流把头发擦了个半干,不是没听出来他这话前言不搭后语,低头看着自己碗里干净且附有光泽的鱼鳞,直等窗外星星慢悠悠地从这头跑去了那头,他都没说出一句话。
嗯……程间寻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别吃了。”纪流把他手上的碗拿走,默认他这个点还赖在自己房间就是想让自己去给他弄饭,“你想吃什么?我做一点。”
程间寻现在不太饿,但碗里的鱼汤确实没法吃,就报了几个简单的菜名。
穿着居家服的纪流比工作的时候看着柔和,程间寻要吃的都是些家常菜,他进厨房两个锅一起开火,没几分钟就敲了敲房门喊人出来吃。
“吃完早点睡,明天去李阳说的那家咖啡厅看看。”纪流晚上不怎么吃东西,垫了几口就坐在旁边等程间寻吃完了好洗碗,顺便把刚刚那两碗鱼汤倒进花坛当肥料。
纪流的手艺比饭店的大厨还要好上几分,程间寻本来歇菜的胃器官又开始蠕蠢蠢欲动,筷子就没从菜碟里移出来过。
“李阳说的是哪家咖啡店?”
纪流给他倒了杯温牛奶:“陈姨家。”
“那好办了。”程间寻听到这个名字乐了,“我们跟陈姨都是老熟人了,她肯定配合,很多形式主义的流程都不用走了。”
纪流不置可否,看了眼时间不早了,抬抬下巴示意程间寻吃快点。等人吃饱喝足上床当猪后,他才收拾完厨房进屋休息。
陈姨的咖啡店就开在警局附近,简约淡雅的牌匾上写着“斐然咖啡厅”。
纪流跟程间寻几年前偶然间发现的这里,觉得里面环境幽静很适合他们查案期间醒醒脑子,久而久之也就成了常客。
但毕竟是询问案件,不好挑在人多嘈杂的时候,于是两人卡在咖啡店刚开门的时候去,正好店里没人。
“陈姨,忙着呢?”
程间寻熟门熟路地拉了条椅子坐下,轮椅上的女人正擦拭架子边的花盆,闻言转过头朝他们笑了笑。
店老板叫陈斐,五十上下的年纪,是个双腿残疾的女人。
她脸上狰狞恐怖,是烧伤留下的伤疤,早已看不出原来的五官。只是尽管如此,她举手投足间都难掩温柔,一片岁月静好。
“你们好久没来啦,是不是最近太忙了?怎么今天有空过来?”
陈斐行动不便,推着轮椅过来,还不忘给两人各倒一杯加糖加奶的咖啡。
“陈姨,实不相瞒,我们今天过来也是因为有点事想问你。”程间寻也不跟她绕弯子。
陈斐看他郑重的表情不像开玩笑,左右看了眼,轻声问道:“你们工作上的事肯定都很重要,要不要我先暂停营业,免得外人进来打扰你们。”
“不用,陈姨。”纪流起身拦住她,把人推了回来,“要不了多久,不耽误您营业。”
陈斐听他这么说,也不强求:“好吧,出什么事了?”
“您对这个女生还有印象吗?”
纪流从相册里找出董丽的生活照递给陈斐,或许是因为女孩子的照片总少不了化妆跟修图,陈斐看了一会儿才看出是谁,有些惊讶,点头道:“她叫董丽,之前在我这干过一段时间兼职。”
“兼职?”纪流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是的。”陈斐回忆道,“不过她做的时间不长,就做了一个月不到吧,之后就很少见她来了……哦不对,好像最近也来过一次。”
程间寻倏地看向她:“最近是什么时候?”
陈斐年纪大了记性不太行,掰着手指算了算:“就上周的样子。”
时间也跟李阳说的对上了,程间寻眼睛一亮,他本来没报什么希望,结果老天竟然破天荒这么眷顾他们,连忙问道:“那你还记不记得她来的时候身边有没有其他人?”
陈斐摇了摇头:“这个我还真记不清了,不过我店里有监控,你们可以看看有没有你们要找的人。”
她招手叫了一个店员,让他带程间寻去里屋查监控。
纪流没跟进去,坐在外面等。
陈斐望着对面逐渐点灯开业的店铺缄默半响,哑声问道:“小纪,那孩子是出什么事了吗?”
陈斐孤身一人没有结婚,更是无儿无女,纪流知道她其实把很多跟她相处过的客人都当成阶段性的孩子,在实话跟善意的谎言中犹豫片刻,还是折中道:“警方一定会抓到凶手的。”
陈斐在听完答案后眼底微红,摇着轮椅上前,按了按纪流的肩:“生死有命,那孩子人很好的,就是太可怜了。你们查案归查案,也别太上火,把自己身体照顾好才是大事。”
纪流点头应了声好。
在等程间寻的空挡,陈斐又进厨房给他们弄了点糖炒栗子。等人看完监控出来,栗子还是热热的。
袋子里贴心放了好几副手套,纪流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他没忘记去年某个周末,他跟程间寻过来的时候陈斐也炒了栗子,他当时说了句好吃,从此往后,他每次来都能吃到刚出锅的栗子。
“快回去忙吧,等忙完了带你们警队的同事来这里坐坐,我再给你弄点好吃的饭菜。”陈斐把两人送出去,招手笑道,“都是当孩子的年纪,不能太累着。”
“谢谢陈姨。”
程间寻答应一声跟纪流出了门。
功夫不负有心人,陈斐店里的监控刚好能拍到董丽身边女人的脸,程间寻跟纪流说了这个好消息,一上车就把照片发给技术科让他们去查女人的资料。
两人刚到警局,纪流就看见蹲在楼梯口的董丽家人。还是上次的一对夫妻跟一个小男孩,不同的只是三人面色憔悴,短短两天像是苍老了好几十岁。
他跟程间寻对视一眼,示意他先上去,自己走到三人面前。
董丽爸爸抬头看向他,血丝布满眼球,双手抓住他的衣角颤声问道:“警察同志……找到了是谁害死丽丽的吗?”
“还没有。”纪流实话实说。
警察需要保持理性对待每起案件,感情用事只会影响判断和行动,不得已就要放弃一些同情心。
“你们回去等消息吧,在这守着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我们这边一有消息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的。”
董丽爸爸茫然地摇了摇头,纪流的话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纪流沉沉叹了口气,知道他们刚失去女儿,劝也没用,便叫来几个警员让他们把人带到休息室好好安置,刚准备走,小男孩就冲上来抱住他的手。
“警察哥哥,我没有姐姐了……”他声音哽咽,纪流有些字甚至听不太清,“……你们一定要帮姐姐……”
纪流愣了一下,站着没动,垂头看他抱着自己哭,许久,才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恍惚间小男孩的身形跟另一团虚影重合,他好像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那时候的他也才6岁,也是像这样抱着警察的手,哭着让他们把自己的爸爸妈妈还给他。
那天的哭声很大,跟外面瓢泼而下的暴雨混在一起,回复他的好似只有绝望。可即便哭到没有力气昏睡过去,他也没得到想要的答案。
而现在他们身份互换,他从孩子长成了大人,而当初的小孩,现在也另有其人。
脑海里的回忆一帧一帧闪过,可能是时间太久了,已经没法在掀起惊涛骇浪。
纪流闭了闭眼让自己清醒过来,俯身平视面前的男孩,语气沉静,有种让人不得不信服的魔力。
“放心,我们会的。”他道,“明天还要上课,现在跟爸爸妈妈先回去休息。其他事情交给我们,我们会尽最大努力给你们一个交代。”
“相信我。”?
第9章 手铐的妙用之一
技术科的动作很快,程间寻传回照片没多久就找到了女人的信息。
“吴楠楠,30岁,家庭主妇,已婚有一对8岁的儿女。”
纪流进来的时候刚好赶上钱多把传来的资料摊在几人面前,萧遥立马调出董丽之前的通话记录,从头到尾检查了好几遍也没看见吴楠楠的号码。
程间寻道:“查一下两人微信有没有语音通话。”
钱多麻利地跑出去,几分钟后又拿着手机回来:“程顾,微信消息清空了。”
萧遥闻言放下笔,揪着钱多的衣领往前拉了拉,语重心长地传授经验:“清空了你不会找技术科的人恢复吗?记住,遇事不决,找技术。”
钱多天真无邪:“那技术也解决不了呢?”
“那就让他们去挨骂呗,反正跟我们没关系。”
程间寻默契地跟萧遥击掌,深有同感。两个同种类的人摇着一肚子坏水四目相对,抿着嘴唇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钱多只觉得周围有股阴风袭来,仔细分辨下来正是面前这两个缺德人散发的,立马拿着手机三十六计走位上,土遁去楼下的技术科。
“行了你们,都别闹了。”纪流一手扯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过来帮忙看监控,争取拼凑出吴楠楠在董丽死亡前后的活动路经。”
“知道了,哥。”程间寻倒着退到他跟前,顺便不着调地把刚剥好的板栗喂了一个给他。
叶涸看着两人笑笑,招呼旁边的康赴也过去帮忙。
“我也能参与这些吗?”康赴眼底闪过一丝期待,更多的是犹豫。
“为什么不能呢?”叶涸站到他身边,“法医也是团队的一份子,甚至是不可或缺的角色。我们需要具备的能力不止是在法医室里让尸体说话,还有全程参与破案的敏锐度,这些都是你要在短期内学会的。”
康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向叶涸,突然想起自己还不知道要怎么称呼他,叶涸是整个刑侦队里除了纪流外他觉得最有安全感的人。
“那个……我应该叫你什么啊?师傅吗?”
“理论上是的,但你还是叫我叶哥比较好。”
看见康赴脸上明显的僵硬,叶涸知道他误会自己的意思了。
他总是这么善解人意,笑着安慰道:“不要多想,不是你能力的问题。不让你喊我师傅只是因为你叫了我师傅,我就要对你的未来负责。但我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你还是把这个机会留给以后更合适的人选比较好。”
“为什么你没有时间了?你要调走吗?”
叶涸没想到他竟然有这么多问题,靠窗站着,耐心地一个个跟他解释。
“你昨天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不就一直在观察我吗?”叶涸微微俯身让他看得更仔细点,“怎么样,有没有看出哪里有问题?”
康赴沉思片刻,直白说道:“你太瘦了。”
“因为我活不久了。”
康赴骤然看向他,等他伸手撩开自己的刘海后他才发现,叶涸头上戴着的一直是假发。
意料之中看到他眼底短暂怔愣后的震惊,叶涸食指抵在嘴唇上让他别激动:“胃癌晚期,最多只有一年不到的时间。”
“虽然这样说会让你很有压力,但你能从我身上学东西的时间不多了。我会用心教你,所以也请你一定要认真对待。”
胃癌,晚期,叶涸……
几个关键词在康赴脑中不断碰撞,他张大嘴巴半天说不出话。
叶涸也不着急催他,等他自己消化一会儿,才听到他低迷又焦急地询问:“那你为什么还……”
他想问叶涸为什么不去医院,还要待在这里。
叶涸知道他没说完的话是什么,依旧是轻笑着,语气云淡风轻。
“因为是人都有死的一天,我不浪费时间在医院病床上,所以就回来警队发挥我的价值喽。”
他们在这边耽误的时间太久,程间寻回头看了一眼,叶涸跟他比了个OK的手势,催着康赴过去。
“快去吧,队里的人都知道我的情况,你不用担心,我也不会勉强自己。”
康赴心里的震惊不减,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能以局外人的身份说出这些话的。
他就说为什么当时在民宿纪流跟程间寻知道他是来实习的法医助理后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奇怪,他一直以为是他们因为自己在树林的表现没看上自己,但现在想想应该是因为叶涸。
他是要在未来某一天接叶涸班的,所以他的到来无一不是时刻提醒众人叶涸仅剩不多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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