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渊面露不解:“以您如今的修为境界,还需要再守四时秩序吗?若不是黑漩魔气,您早该飞升了吧......”
白戎摇了摇头,面色平静,说:“与功法修行无关。”
与功法修行无关。
那,与什么有关?
白戎:“与诅咒有关。”
“诅咒?”谢明渊蹙眉。
白戎:“今日是春分,即四时变化之际。”
白戎面色仍是平静无波,但不知为何,谢明渊心里突然浮出不好的预感。
白戎轻叹:“四时变化之际便是诅咒发作之际。”
谢明渊心中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了。他问:“您还没说是什么诅...”
没问完。
但也不需要再问白戎了。
就在这句话快要问完的时候,谢明渊已在白戎身上看到了变化。
谢明渊清晰直观地目睹了白戎冷白的肤色变得更白,在夜色里,白得比雪还要透亮几分,寒浸浸的,直逼透明,薄如蝉翼,恐轻轻一碰就会留下迹印......
明明白戎头顶就是暖红的火光,方才还照映得他比原本的气质要温和,现下好像碎掉的幻梦,只剩下虚白,就连青黄的灯芯都越烧越白......
明显地不正常。
谢明渊走近几步,皱眉询问:“白岛主?”
白戎没有应声。
放在桌上的手指蜷起,宽松又洁白的袖口往上蹭了蹭,露出透白的手腕,腕骨明显,细小的血管一清二楚。
随后腕上有痕印开始显现,是暗红的纹路,跟拿朱笔画上去似的,漫进雪白的袖里。
“我们回去!”谢明渊眉心一跳,立时走到白戎身边。
白戎直直看着谢明渊,抿起了唇。他的上唇很薄,下唇比上唇稍微饱满些,平日里色泽淡粉若蕊,此时紧抿着,连半点色泽也不剩了。
谢明渊提议回去,白戎也没动。
谢明渊心中愈发不安,甚至想直接去拉白戎的手腕,好把人扶起带走。可这好像有些冒犯,故而谢明渊虽伸了手,却在碰到白戎之前又犹豫地停住了。
然后他看到白戎蜷在一起的五指瑟缩了一下,紧接着苍白的嘴唇焕发了血色。
但谢明渊没被这抹血色骗到,因为这血色不是容光焕发的血色,而是白戎咬住了嘴唇,咬的狠了,嘴唇受到刺激,自然充了血。
谢明渊眼眸骤然沉下,再不犹豫,抓住了白戎的手腕。
可白戎挥开了谢明渊,他的手指已经开始发颤,咬着唇摸进袖中储物囊,从里面取出了一条青翠的竹筒。
霎时醇香扑鼻。
是酒。
极为香醇的烈酒。
“酒。”谢明渊熟悉这个味道,在梦里时尤其熟悉。
眼看白戎就要打开竹筒,谢明渊眼疾手快用掌心盖住了竹筒。
“您不能喝这个酒。”
老木根不止一次因为酒的缘故顶撞白戎,更不止一次交待不许白戎喝酒,里面显然有很大的因素。
谢明渊盖住了竹筒,也被白戎抓住了手指。两人的手交叠在一起,凉意浸透谢明渊手指的皮肉,刺进了骨里,冻得谢明渊半只手都要没了知觉。
再顾不上什么冒犯不冒犯的,谢明渊立刻扶起白戎,要带白戎去到马车赶回懒回顾。
可让谢明渊没有想到的是,白戎竟然虚弱到连站都站不住。
没有了桌椅做支撑,白戎能倚靠的就成了谢明渊,他靠住谢明渊,于是清冽的、带着些清苦的味道直直扑进了谢明渊怀里。
谢明渊听到白戎闷闷哼了一声,极尽隐忍,仿佛承受着某种巨大的苦楚。
谢明渊一愣。
事发突然,但比他想象中还要严峻。
沉声说了句“冒犯”,谢明渊弯起胳臂,一手拦腰,一手屈住膝弯,将白戎打横抱进怀里,然后快步往马车走。
怀里的男人是往靖阳宗一站便令群雄色变的绝顶,此时窝在他的怀里,却轻巧地像支柔软的羽毛。
白戎远比谢明渊想象中的还要纤瘦,他的臂弯贴在白戎的背后,甚至能描摹出凸出的蝴蝶骨。
谢明渊只能走得更快,边走边问:“白岛主,这是诅咒吗?”
白戎隐约哼了一声,阖上眼,又要用去抓装着酒的竹筒。
谢明渊只好把白戎整个往胸膛一扣,把人抱得更紧,几乎是扣进心怀,才能不让他乱动去抓那酒。
可这样他便更加清晰地感受到怀里冰冷的身子是在颤抖的...瑟缩地被他揽在怀里,像一片岌岌可碎的落叶。
谢明渊的心有点沉,脸色也很难看,实在想不出是哪种程度的疼痛会把一位修为绝顶的大能逼成这样。
榕树到马车的距离不远,远的是西郊回懒回顾的路。
想到回程距离那么远,谢明渊便很焦躁,等他回到马车处时,这份焦躁又变成了焦急。
——黑云不见了。
空留一辆马车,车前马没了。
谢明渊:“......”
怎么在这个时候黑云不见了?
这不应当呐,黑云是有灵性的宝马,断然不会做出乱跑的举措才是。
然而现在刻不容缓,容不得谢明渊细想。
谢明渊胸前发紧,是被白戎攥紧了衣襟。
他低头,怀里的人抑制不住地攀附着他,细细发着抖,透白的皮肤上蔓出一条又一条的暗红纹路,尽数收在衣裳边沿。
谢明渊唤道:“白岛主?”
白戎勉强睁开眼睛,浅色的瞳孔有些发散,攥着谢明渊胸前衣襟,颤声说:“回...懒回顾...”
似是意识都快要涣散。
谢明渊又焦又急,黑漆漆的眼睛死死盯着懒回顾所在方向。
这段漫长的距离,如果他可以御剑,就能用最快的速度抵达。
“回去!”白戎又喊了一声。这一声声嘶喑哑,攥住谢明渊衣襟的手指往前一拉,把头重重靠进谢明渊怀里。
绾在青玉簪上的黑发乱了,泼墨一般倾泻,在乌夜里散开来,丝丝缕缕地摇曳。可紧跟着,这头鸦羽似的发从发根往下,寸寸变成了银白。
谢明渊看得眼皮一跳,心里咯噔一下,竟有一种白戎正在燃烧生命的错觉。
脑袋里空白了一息,刻满“危机”二字。
等到满头青丝换华发,谢明渊立时清醒。
谢明渊从没有觉得自己像现在这样清醒过,他心里像多了一方明镜,倒映出既焦急又冷静的自己。
抱紧怀中颤抖的身躯,谢明渊当下调转灵力,湛蓝鸿蒙久违地从他身体里迸发而出,盈盈流动,照亮了死寂的夜空。
这股气跟以前一样,又跟以前不大一样。鸿蒙裹挟着妖冶妖气,颜色渐渐变了,不再是湛蓝色,而被混成了更深的墨蓝色。
谢明渊还没有发现这一点,他成功调转灵力后便立即祭出背后的锈剑有光,掐起剑诀御剑,一路往懒回顾狂奔。
路上,怀里的人似乎痛的受不了了,埋在谢明渊怀里打着抖,痛苦的呻/吟也越发隐忍不了,絮乱的呼吸打在谢明渊下颚,五指紧紧扣着谢明渊衣襟,用力之大,隔着衣料,都快要扣进谢明渊皮肉。
谢明渊沉了脸。
他倒不在意白戎会不小心伤到他,他在意的是白戎到底有多疼。
可谢明渊连“诅咒”都是刚刚才听到的,甚至没问出来诅咒是个什么玩意儿,便看着白戎发作了。
谢明渊只能拼尽全力,尽力用更快的速度御剑往懒回顾冲。
风声在耳畔咆哮,谢明渊听到呼啸里还掺杂了白戎咬紧牙关的声音。
“酒...”白戎要酒喝。
谢明渊眸色极暗,低了低头,沉声劝着:“很快就到了,再忍一忍。”
“要酒...”白戎听不进话,一遍遍要酒。
他在谢明渊怀里打颤发抖,一张脸惨白,浑身都是冷汗,寒得像刚从冰泉里捞上来,打湿了散乱的银白长发,也打湿了洁白的衣裳。
谢明渊不忍至极,可又别无他法,心里挣扎一瞬,想到个不算办法的办法——
他把环住白戎背脊的手臂往前送了送,将自己的手掌递到了白戎嘴边。
谢明渊摸到了白戎的嘴唇。白戎的嘴唇是温热的,因为嘴皮早就咬破,稠热的血沾在唇边,烫到了谢明渊的指尖。
谢明渊低声说:“恕我冒犯了。”然后并起两指,撬开白戎的唇齿,把手指送进了白戎口中。
倒是没费太大力气,指尖一经送进便摸到温软的口舌,可紧接着就是剧烈的疼痛碾压上指节。
疼得谢明渊倒吸一口凉气,头皮和整块脊背都在战栗。
极力控制住把手指抽出来的冲动,谢明渊更加全力地御剑往回跑。
谢明渊就这样让白戎咬了一路,终于横冲直撞地回到了懒回顾。
比起剧痛,谢明渊更怕的是老木根没有回来。如果老木根没有回来...谢明渊都不敢往下想......
还好,还好,谢明渊抱着白戎回到懒回顾时,老木根正步履匆匆慌张地往外跑。
谢明渊沉得可怕的眼眸一下子亮了起来,扬声喊道:“前辈!!”
老木根抬头去看,看到谢明渊脚下御剑,怀里抱着银发摇曳的白戎。
“!!!”老木根瞪大眼睛,当即捂住了心口,心头大骇,差点没昏厥过去。
谢明渊连剑诀都来不及停,抱着白戎自半空从剑上跃了下来,直接到了老木根面前。
但谢明渊不敢停,继续抱着白戎进了院子,踹开房门,找到床,小心把怀里的人放到床上,然后才拧着五官,用另一只手轻轻按住白戎的下颚,想把手指抽出来。
却抽不出来。
白戎咬得太狠了。
白戎鬓边全是冷汗,脸色惨白,唇上血红一片,谢明渊已分不清到底是他跟白戎谁的血多一点了。
没有办法,谢明渊只得抬起白戎的下巴,加了几分力道,费多了些劲才把手指抽出来。
“......”抽出血淋淋的手指,谢明渊都几乎都感觉不到疼痛。
老木根也紧追着来到床边,他把谢明渊推开,整个人扑到白戎身侧,悲恸呼喊:“白岛主!!”
意识到谢明渊还在房间,老木根转过头,恶狠狠盯着他,浑浊老眼红得快要滴出血。
他朝谢明渊低吼:“滚出去!”
谢明渊被吼得浑身一震,脸上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老木根咬牙切齿:“滚出去!然后关上门!”
谢明渊:“......”
没说什么,谢明渊转身离开了房间,关上了门。
门被合上,谢明渊站在门外,看到房内暴起幽绿的光茫。
谢明渊:“......”
站在房门口的谢明渊又怔愣了,他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现在该去哪里,该做些什么。
就这样站在门边,后知后觉的,麻木的右手恢复了知觉。
知觉一复苏,先唤醒的便是痛感,密密麻麻的痛沿着指尖一路痛到心口,疼得谢明渊只吸冷气。
但谢明渊没有痛出声音,看都没看手指一眼,仍是紧紧盯着房门,只是把湿漉漉的右手往后腰一背。
藏了起来。
悬灯之下,背在腰后的右手暴露在冰凉的空气里。
两截被含了半路的手指皮开肉绽,伤可见骨,还在不断往下淌着血。
作者有话说:
[1]陶渊明《四时》
[2][3]《易传》
第57章 天谴血脉
或许是一个时辰,也或许是两个时辰,房间里刺眼的绿光逐渐暗淡下来。
谢明渊仍守在门外,门被拉开,老木根走了出来,谢明渊喉咙一紧,盯着老木根。
老木根面色灰败,眼睛通红,抬手擦拭掉额头的汗,一副从鬼门关里逛了一圈回来的样子。
谢明渊:“...前辈,白岛主怎么样了?”
老木根这才看了眼谢明渊。
谢明渊悬着心,想等一句“没事了”。
老木根却什么话都没说,一挥衣袖,抬脚就走。竟是连话都不想同谢明渊讲的意思。
谢明渊:“......”
可老木根才踏出两步,一块巴掌大的石墨盒子从他身上掉了下来。石墨盒子摔到地上,摔开了盒盖,滚出来颗五彩斑斓拳头大小的珠子。
这珠子并不圆润光滑,有点像人心的模样,掉下来后就往谢明渊所站方向滚,滚得极快,眨眼的功夫就滚到了谢明渊脚尖。
老木根转过身,看了眼自己脚边摔开的盒子,又看向谢明渊脚尖的凌霄胆,表情惊诧,那叫一个目瞪口呆。
凌霄胆被他放在储物戒里,储物戒被他放在储物环里,储物环被他放在储物囊里,储物囊又被他贴在胸口谨慎装着,这他娘的究竟是怎么能掉出来的???
谢明渊不知道这是什么,他见老木根见了鬼的表情,没敢动。
谢明渊不动,停在他脚尖的凌霄胆又动了,蹭着谢明渊脚尖,大有要往上爬的趋势。
谢明渊一惊,以为这是个活物,立刻弯腰把东西捡起来。
老木根低喊一声:“别碰它!”
可惜晚了,凌霄胆已经躺上了谢明渊手心。
老木根连忙捡起石墨盒子,跑过来把盒子往谢明渊掌心一扣,拿起谢明渊的手一倒,将凌霄胆装了回去,盖好了盒盖。
谢明渊:“......”
老木根:“......”
四目相对,一阵无言。
老木根仍是一脸的目瞪口呆。
他还沉浸在凌霄胆是怎么从一层又一层的储物空间里掉出来的。
谢明渊:“...这是什么?”
老木根惊疑不定地看着谢明渊,没好气道:“五千年方可孕育出一颗的天地精华,凌霄胆。”
谢明渊没听说过。
老木根喃喃:“奇了怪了...”
但他还要赶紧地照顾白戎,虽然奇怪,暂时也没工夫细想,便把装着凌霄胆的石墨盒子重新装进储物戒,再把储物戒装进储物环,再把储物环装进储物囊,然后把储物囊捏在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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