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搅拌均匀后,用抄纸模框,抄起纸槽内的纸浆,均匀地留在抄纸模框上。
此为抄纸法的精髓,纸张不再是粗制滥造,表面杂物沉淀物散乱分布的情况有所改善,能最大程度保证纸张顺滑,书写时不卡墨。
在了解制造过程与方案的前提下,制作时间自然用不上半年时间,江无眠仅是以防万一。
韶远县多雨,而晾晒纸张时需要充足阳光,若是遇到大雨时来不及收回就会前功尽弃。
饶是他百般谨慎,仍然有好几次被风掀了摊子、大雨湿了纸浆,以至于转而放入房中阴干几日,最后选了个晴天出去晾晒,得出的成品不太如人意。
江无眠也不嫌弃,这可是他亲手做的第一批纸张,怎么也要给恩师试上一试不是?
收到徒弟纸张大礼包的谢砚行:“???”
这纸似是被水泡过?
第043章 纸张
有那么一瞬间,谢砚行以为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然而他翻来覆去,看了又看,的确有些水泡的痕迹。
“不对。”摸了两把纸张,谢砚行手一顿,喃喃自语道,“触感不对。”
谢砚行不敢称自己用过全大周的纸张,但半数是有的,大多数纸张有各式各样的问题。
杂质太多、纸张黑黄、夹杂不均匀的絮状物、翻动时掉渣……似是此等问题,不胜枚举。
每逢遇到时,皆要留心触动,以防不经意间碎成渣滓。
手中淡黄色的纸张,纹理细密,颜色偏黄,上有少许杂质,翻动时不必担忧碎裂掉落。
虽有凹凸不平的褶皱,但相较于用过的纸张,已是中等。
颜色白皙、触之若人肌肤般细密的纸张皆是贡品,如同韶远县要准备的月上霜,品质好、造价高、产量少得可怜,每年仅有固定数量充当贡品入了国库私库,偶尔作为皇帝的赏赐用。
谢砚行家里有建元帝赏下的檀桑纸,与之全然不同,但手中的纸再更改下技艺,能得上佳之称。
江无眠给的纸张颇多,全是裁好的一刀。谢砚行颇感兴起地挥毫泼墨,写下自己名号,又印上雅号。
淡黄纸张上,黑色墨迹没有晕开太多,朱红色的印章崭新清晰,十分鲜明。
“善!”谢砚行写完留纸张晾干,又用这貌似水泡过的纸张给小徒弟写信。
他来南康府多日,见过了几县知县、府里的诸多门客、大部分佐杂官,也写了诸多公文,用的纸是青州府来的清关纸,哪能不知南康府并无本地产纸的情况。
手中的纸,是小徒弟从哪个州府买来的?
江无眠回道:过些时日,从韶远县买的。
回信附赠了正常晾干的纸张,不再是第一批次的瑕疵品。
他将信交给随恩师过来的谢管家,又将前些日子酿的酒搬到车上,让管家带回恩师家中。
待马车消失在路上,江无眠看了下天色,按原定计划先去了平潮寨。
既然纸张问题已能克服,证明自己的造纸技术可行,那造纸作坊是时候落地了。
两个寨子位置相近,平潮寨多以甜柘种植为主,金苗寨是甜柘较少但有梯田、种植桑树。
江无眠的造纸方子是甜柘渣滓、桑树皮为主,最好建在交通方便的靠水多晴天的地方,方便运输还方便晾晒。
同行的是周县丞与林师爷,还有两个衙役。
周县丞好歹知道当地某些习俗,不至于闹出误会来。林师爷教过他们如何做肥料,也问过寨子里的事,过来一趟倒不突兀。
即便如此,寨子里的主事人康寨主也是忐忑不安接待了一行人,以为他们寨子里有事临头,才会让知县大人都跟着过来。
其他村不是没有县衙来人,不过那都是衙役上门问肥料或者是查人口的,没听过哪个村里有知县大人、县丞大人还有师爷全过来啊?
江知县看了下林师爷,后者出面道:“大人过来,是为看看寨中是否有何困难,不知寨里肥料做的如何?对甜柘种植可有作用?”
倒不是借口,平潮寨里以甜柘为生,桑树和水稻的种植较少。
因而别的村里做肥料是为水稻追肥,平潮寨的是为给甜柘追肥。
一听这么问,康寨主也放下心,忙让人去准备饭菜,自己带人去各家各户堆的肥料。
路上,这位主事人道:“大人吩咐过,堆肥的地方不能离家里太近,最好放在田间地头上,方便肥田,也不浪费。”
毕竟按江无眠的做法,肥料中含的细菌不少,离住的地方太近,很容易造成事故。
除此之外,林师爷又强调了一遍堆肥原则,以及给地里施肥时的注意事项。
基肥是肥地的,后续做的肥料里有特意给水稻追的肥,不能贪图方便,就随意给甜柘施肥,万一甜柘出了问题,整年的收成就毁了。
施肥时还要注意用量,过少作用不大,过多会烧苗,导致秧苗大量死去,也会造成损失。
康寨主听得认真,有任何把握不住的地方会及时提出,林师爷也一一作答。
看过地方,确信寨子里没有问题,江无眠也提出了此行的第二个目的,“在平潮寨与金苗寨中建立造纸作坊。”
康寨主有一瞬间不太明白话中意思,又听江无眠重复一遍,“……若事有不妥尽可道来,因两寨与山中来往密切,不知是否犯过忌讳?”
他与山中生活的人并无接触,大致知道各有各的习俗。
有些是崇拜草药、有些是崇拜圣母娘娘、有些是山中百虫……总之,因他对造纸过程做了改动,加入了些当地的药草,不知是不是触了当地人的忌讳。
康寨主从茫然到恍然,心道:江知县果真不一样,连这种事都能考虑到!
上任知县完全不关心寨子或各个村子的事,只有做石蜜、收税时才记起来还有他们。
新知县上任后,事事通知到,做肥料都记着寨中多种甜柘,不忘提醒肥料用法。
眼下有了作坊,还想着他们寨子,江知县果真是为百姓做事的好知县!
江无眠不知他在感动什么,只看康寨主的眼神一瞬间热泪盈眶,百般感激地看着他,心中不由纳闷,难道真有什么忌讳?
他不由看了眼周县丞,作为当地人,来前也是全听周全讲过大部分的忌讳,尤其是崇拜植物的,应不包含用的那两种。
周县丞也皱眉,此事不应该。
他虽未来过韶远县,山中之事是接触过的,有时会和州府商队交易,从商队口中得出的结果误差不大。
难道山中又多了其他族群部落?
好在康寨主及时出口,阻止误会继续扩大,“多谢大人挂念寨中,山中虽有各种祭祀,但他们不在乎山外人的看法,只要不是进山后触犯他们的规矩,一切都有商量。”
接着他又小心翼翼道:“敢问大人,不知这作坊如何建来?”
只要不牵扯到山中忌讳问题,造纸作坊的事就好办多了!
江无眠简单解释道:“在两个寨子里开造纸作坊。南康府整个州府的纸张来自青州府,州府下的八个县中无一处造纸,韶远县开了自己的造纸作坊,到时即是其他县来这里买纸。”
解释完,康寨主的激动又化作踌躇,片刻后又问道:“大人,可是咱们也不会造纸啊。”
而且听大人的话,整个南康府都没人会造纸,难道要去大人说的青州府请人来造纸?
“无妨,本官会请人来教。”江无眠轻描淡写道。
自己手上没信得过的人,但是跟随恩师的人能用啊!
他来得及只有几个师爷跟着,连书童小厮都没带,但谢砚行是全家齐上阵,一块来的。
能在听到岭南道时还敢跟着的,除了无处可去的人就是忠心耿耿的老人。
先借两个过来总是无妨,待人学会之后,再去教寨子里的人如何流水线作业,每一部分人负责一部分环节,前期考察一番,能用的就向上提拔。
康寨主还想再问招人工钱等问题,却担心江无眠不耐烦之下,作坊不建了,不敢开口。
——耐心再好这位也是知县老爷,有时间来说这事都是给他们面子。
然而江无眠好似明白他欲言又止的表象下隐藏的疑惑,直接将寨中需要做的事道来,“造纸作坊需从寨中购入甜柘渣滓,做完石蜜留下的东西按斤两收购。作坊会从两个寨子中招人,工钱一月一结。”
若是不出意外,今年全州府都能用上韶远县本地产出的纸张,到时产出的速度根本赶不上订购的速度。
谁让韶远县风大不说又多雨,多数时间根本无法晾晒,只能在房间内阴干,耗时耗力产量又不高。
不过单看纸张质量,各县官学应会很满意,今年商队的销货名单也能添上新东西,扩大韶远县的知名度。
康寨主听到保证,眼前一亮。
江知县的承诺从不食言,流民在韶远县做工时的工钱是一日一结,从未听说有知县大人侵吞工钱、延后再给钱的说法。
再从修路、肥料两事上都能看出,江知县很为百姓考虑,是个靠得住的知县老爷。
但事关整个寨子的前程,他一人应承不下。
想了想,康寨主道:“大人,此事需跟寨中其他族里老人商议,恐要再等两日回复您。”
江无眠点头,他来前做过功课,知道康寨主这个主事人虽然有权力,但大事必须要寨中几个族的长者一起商定才行。
他提醒道:“尽快早些定下。再过一段时间开始春耕,农忙起来顾不上造纸作坊。”
最好在春耕前建完造纸作坊,农忙之后再培养人手,开展流水线教学,颇为花费时间,等作坊能正式运转时,怕是已到了雨水。
到时韶远县风雨缠绵,没几个晴天,只能阴干纸张,很耗费时间。
所以时间紧急,别扯上十天半个月的,快点商议完走流程。
最后,江无眠还给康寨主吃了一颗定心丸,“县学一向缺少用纸,寨子里的纸张若是商队不收,由县学优先收购。”
康寨主一下抖擞起来,精神奕奕地去寻寨中长老商议。
林师爷待人走后,小声提醒道:“大人,蒋师爷还在等着批预算。”
江无眠:“……”
第044章 作坊
江无眠未等太久,知会过金苗寨后次日,两个寨子似是通过气,来寻他选定地点。
造纸作坊进入正轨,在春耕来临前赶忙开建。
与此同时,江无眠先从恩师手中领来一人,谢管家的义子谢林。于谢府中,谢林掌管小厮随从等人的调度之事,为人忠心耿耿,做事时沉默寡言,能守得住秘密。
造纸需要的原料有人准备,谢林主要负责教导人如何打浆抄纸、加入纸药。
两个寨子里的人已开始做事,收集造纸所需原料,各类桑树皮、草叶、破败渔网、甜柘渣滓……全部堆积在纸槽中浸泡。
“分流水线做事,每个步骤有监工。”江无眠指着浸泡好的原料解释道,“泡好的原料加入石灰熬煮,注意操作安全。”
打浆纯是体力活,做来并不轻松,但又没多少技术含量,给的工钱不高,即便如此,仍有许多人抢着上工。
江无眠让谢林格外注意的是“抄造”一环,抄纸决定纸张质量,纸药更是重中之重,不得疏忽大意。
他提起一张类似竹席但又比竹席更加细密的东西,解释道:“从水中抄纸,既要保证能承重,还要保证能及时滤水,不会导致纸浆不匀,以至成品出现瑕疵。”
基地人工造纸时,用的是拆下的塑料帘,大周没有塑料,一般用木质帘和布帘,但江无眠直接就地取材,用竹子!
岭南道竹子多,家家户户多用竹篾、竹篮等物,夏日躺的是竹席,背的是竹筐,甚至桌椅板凳住房都能用竹子打造,应用范围可谓是广泛至极。
既然如此,劈成竹片编造成竹帘滤水抄纸也应不在话下。
只是开始技术不熟练,导致纸张各有各有的缺点。
有的厚薄不一,有的是滤水不及时,有的遭了风雨,有的是纸浆出现问题无法写字……
江无眠指着纸浆槽道:“切树皮打浆等事有人能做,抄纸一事你必须熟练,纸张出现问题,能第一时间追根溯源,知晓哪个步骤出现问题。”
谢林心知此事至关重要,江小郎君是信任他才托付他造纸作坊的核心机密,故而颇为郑重地保证道:“郎君放心,有小人在,必不会让外人探听此事一句!”
向江无眠承诺完,谢林开始了抄纸技术练习。
日后他要教导寨子里的人,大致也是如上步骤,先练习发力和技巧,等出师后再去正式的纸槽里上工。
两者之间的区别是当前练习用的池子里没加纸药,加之这里面出来的纸张大致是练手用瑕疵纸,所以江无眠低价售给官学用来练字或当草稿纸用了。
忙完春耕后,两个寨子投入造纸大事中,纸张产量逐步增加,连许教谕看过出产的完好无损的正式产品,都闻风过来观赏一番。
“好,这便是县中自产纸张?”之前的瑕疵品给许教谕留下的印象太深,杂质多还不平整,缺点繁多,他未放在心上。
可这回县衙送来的纸张呈淡黄色,与白色有一段距离,可纸张纹理细腻,平整光滑,韧性上佳,用来写字出产文章最好不过!
之前听说他们知县弄出的水田犁、肥料时,他便心中震惊,但他不是直面这等冲击,对此感慨过也就过了。
可他身为大周文人,纸张与自己息息相关,自然深入了解过,青州府的纸张都要比眼前的次上一等!
“大人,官学可否从此地订几刀纸?”许教谕期盼问道。
试用过这等品质的纸张,谁也不想待遇倒退再用次等纸。
江无眠颔首,“官学拥有双寨造纸作坊的优先订购权。”
双寨造纸作坊,是两个寨子的人共同选出的名字,江无眠得知后沉默许久,仍是让人做了匾额挂上。
此刻他们正在匾额下说话。
“这一批次的纸张适合书写。教学进度应到了初次模拟考试,正好拿去当做答卷纸张。”江无眠让人数出几刀纸,交给许教谕。
许教谕本在激动,一听江无眠的话,哭笑不得接过,“您算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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