锐利的痛感不断戳刺着他说出违心的话,声音有隐隐忍耐的哭腔,“所以,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了。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喜欢你的人、你、你还是和真心爱你的人在一起吧,我不会纠缠你的……”
良久,昏昧中传来一声薄利的笑。
“没那么喜欢。”牧霄夺淡淡一句揭过。
他和盛愿之间拥有着悬殊的年龄差距,意味着这段感情中的年长者比他的爱人成熟太多。
单单听个响,他便对盛愿心里的算盘和思量一清二楚,而这条无法逾越的年龄鸿沟,包容着年轻一方的稚嫩和少不经事。
片刻后,一道录制的音频在空寂的病房响起——
“嗯……只有我们两个吗?咬咬听见要伤心了。”
“爱,我特别特别特别爱你……全世界我最爱你了,你在全世界里也要最爱我,不然我就太可怜了。”
“牧霄夺,我永远永远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录音戛然而止。
盛愿的表情空白了一瞬,讷讷开口:“这是、这是什么时候……我不可能说过……”
“为什么不可能?”牧霄夺平静反问,垂视着他蝉翼般颤动的眼睫。
盛愿的唇轻轻翕动,声音如同落雪轻不可闻,“我不记得……”
“你是觉得你不可能说出爱我的话,还是你根本不可能爱我。”
低沉的口吻似乎迫切寻求一个回答,不断将盛愿推向自证的边缘——
“如果这样,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答应和我交往,也是出于你心中的怜悯或者愧疚。无论是你在我面前表现的依赖或者爱恋,都是你在逢场作戏。你现在想离开我,是因为你不想继续演了,你想再放弃我一次,对吗?”
“不是的……不是!”盛愿从没经历过牧霄夺这般刻薄的讥讽,本就脆弱的心理防线霎时崩塌,红着眼眶急促喘息,揪着男人的衣领止不住哽咽,“我没有在你面前演戏,我真的没有!我、我只是……”
“你不觉得割裂吗,之前还说没那么喜欢,现在又开始否认,做戏就要做全套。”牧霄夺低眸冷冷看他,毫不留情的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别走、不要走——”
盛愿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不管不顾的冲上去抱住男人的腰,细瘦的手臂不知如何迸发出这么大力量,勒得牧霄夺微微一窒。
“我说错话了……对不起、对不起……”盛愿用力埋进牧霄夺的肩窝,除了道歉的话什么也不会讲,来不及被布料吸走的泪珠狠狠砸在男人的手背,仿佛能烫出窟窿。
牧霄夺心尖微微一颤,默默抬手扶住盛愿清瘦的脊背,感受到掌心触碰的身体止不住颤抖,“还有更难听的话我还没说,这种程度你就受不住了吗?”
盛愿用力摇头,抽抽噎噎的恳求男人别再说了,红透的双眼充满悔意。
“还要和我分手吗?”牧霄夺问。
盛愿没有说话,缓缓从男人湿透的肩上抬起头。他哭久了,苍白的小脸浮起薄红,仿佛轻轻一戳就会碰出血,被泪水浸湿的眼望进那双无风无雨的黑眸。
他忍耐着想继续哭的冲动,哽咽道:“我觉得我会耽误你……每次我生病住院,你都要花好长时间照顾我,那公司呢,你又不是机器人,跑来跑去难道不会累垮吗?”
“我说了,公司没有你重要。”牧霄夺平静道。
盛愿扶着男人的手臂急促喘息,想辩驳却没能发出声音。他的身体太虚弱了,激烈的情绪起伏几乎透支了所有的体力,连顺畅的呼吸都做不到。
牧霄夺捋着盛愿的后背帮他顺气,“听医生的话,把身体养好,别总胡思乱想。”
“可是,我不可能每一次都这么幸运……”盛愿挣脱男人的手臂,向后跌坐在床沿,将脸深深埋进手心,“这一次是因为你及时发现,我才会被送去抢救,可下一次呢,还会有这样的好运吗?我脑袋里面埋了一颗地。雷,说不准什么时候会炸,可能下一次醒来我就彻底聋了,瞎了,瘫了,或者根本下不来手术台……你有那么多好的选择,为什么非要和一个随时有可能会死的病人纠缠不清呢?”
牧霄夺眉心稍有收紧,虚虚将人拢在怀里,手指向上抚摸到那道疤痕,“这些事情我早就知道。”
“那为什么还要……”
下一刻,牧霄夺捏住盛愿尖尖的下巴,低头吻住他喋喋不休的唇。声音被如数吞没在交缠的唇齿间,病房终于安静下来。
盛愿虚弱无力的闭上眼,承受着这个温柔的吻,水光从眼角滑下,留下一道浅浅的痕。
他真的不懂牧霄夺,根本看不破男人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也不明白为什么商人心中的趋利避害那杆秤换到他这里就会失灵。
难道和一个被死亡阴影笼罩的病人谈恋爱,也算在他循规蹈矩的秩序人生之内吗?
牧霄夺浅尝辄止,慢慢放开盛愿柔软的唇,拇指轻揉着那两瓣莹润,声音隐含低哑:“我了解你的病情,脑瘤的后遗症和复发概率我比你更清楚,也做好了为此付出时间和精力的准备。在下定决心追求你之前,这些早已经在我的考量之内,你知道,我不会做计划之外的事。”
“在你同意和我确定关系的那一刻,我们就要承担起对彼此的人生负责的义务,这是双向的责任,并不是某一方单方面的付出。照顾你是我作为恋人应该做的事,不是你口中的耽误。”男人的声音放得很轻,更像是想让他不成熟的爱人一个字一个字听进去的苦口婆心。
“我很庆幸,在你生病的时候身边都有我的陪伴,而不是让你一个人独自面对这些……如果没有你,那么我拥有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盛愿眸中水光潋滟,充满着依赖。他还以为自己的决心有多么坚不可摧,谁知就是纸老虎,轻而易举就会被男人的温柔动摇。
“我有努力过,我也想慢慢变好。明明都已经一年多没有进医院了,我以为病已经好了……可是为什么又会变成这样……”
盛愿再也撑不住,埋在男人的怀里失控的哭泣,“每一次、每一次我觉得我的生活在变好、有盼头之后,一切又会突然变得糟糕……可是,我根本没想过多么幸福的生活啊,我只是想和你、和妈妈一起安安稳稳的生活。我只有这一个愿望,可是就连这么简单的愿望都不能实现……”
牧霄夺沉默的将他扣进怀中,单薄的身体贴着他的胸口剧烈颤抖,心脏微弱震鸣,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碎掉。
他的爱人太脆弱了,该如何才能完好无损的捧起。
“别再推开我了。”牧霄夺拢住盛愿的后颈,高大的身形将他完全笼住,隔绝尘世的所有喧嚣。
在盛愿身上,他犯过太多次犹豫、怀疑、失控……一系列错误的发生导致他们的关系走向无可挽回的地步。
失去的代价太漫长,太刻骨。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拥有再次离别的勇气。
一直以来,牧霄夺从来不会回看曾经的任何选择,也不会后悔当初走进那个雨夜,将自己淋湿。
曾几何时,同样雪白的病床上,那个孱弱得仿若一片羽毛的人,在暗自筹划离开时,开玩笑似的提过一句:“您总不可能永远陪着我。”
后来,羽毛飞走了,他没能握住他。
就像曾经设想的那般,他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天地,自由的人,不被条条框框所束缚,那片旷野会是他永恒的归属。而他们,终将成为渐行渐远的陌路人。
可如今,兜兜转转,那片羽毛再次落进了他的手心。
如何才能问出那句——“你怎么知道不可能呢?”
第74章
那一夜, 盛愿醒到天明。
他决定糊涂一次。
违背天性,忤逆本能,直到走穿那颗固执的心。
这大概是他们之间爆发的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后来, 谁也没有再提起这件事。
隔日的晨光升起,一切不堪回首化在心底,仿佛雪下一夜盖住的泥泞。
-
薄暮时分,窗外挦绵扯絮, 将万物妆点白晖。
牧霄夺把轻飘飘的小羽毛从病床挪到自己腿上,盛愿随遇而安, 双手捧着温热的鲫鱼汤小口喝,木然望出窗口。
盛愿的瞳色淡,被落雪一映,浮上一层疏浅的薄光。
他的思绪一向不着边际, 这会儿又发呆, 天马行空的想象自己住在一间大雪封山的小木屋,小砂锅里煨着黑鱼汤,他守在炉子旁边取暖, 烤得身上暖烘烘。
这时, 木门突然被推开, 白毛风顺势灌进来, 牧猎户挟裹寒意回到家中,肩上扛着一匹血淋淋的猎物,对他说今天的晚餐是烤鹿肉和浆果酒。
想着想着, 他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
牧霄夺单手圈着盛愿清瘦的腰肢, 手掌从宽松的衣摆探进去,揉捏温暖细腻的软肉, 手感简直好得不可思议。
渐渐地,手掌的位置越来越偏、动作越来越放肆——
盛愿觉得,自己给牧霄夺一点颜色,他迟早要开染坊。
他的侧腰敏感,痒得直躲。牧霄夺勾着腰把人捉回来,他作势从男人身上离开,又被轻轻松松拖回腿上。
如此反复两次,盛愿终于受不住似的软了腰,嗔他:“还没吃鹿肉呢!”
牧霄夺微微一怔,俶尔笑道:“想吃鹿肉?嗯,我们家阿愿是该补补。”
盛愿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悄无声息涨红脸,恼羞成怒抬手打他,“你才应该补呢…!”
话一出口,又觉不妥,于是脸上的红意漫得更浓。
牧霄夺虚虚笼住他的手,轻佻地抬一边眉,语气浮得不像他:“我该不该补,你试试不就知道。”
他这个人,是有点正直的下流在身上的。
盛愿面色通红,紧紧箍住毛衣腰线,忿忿然威胁他:“你再弄我,我就打开麦克风,让你的员工听听老板有多不正经。”
“你开,”牧霄夺不怀好意,“看谁先不好意思。”
这话被他说出口,自带三分情。色意味。
盛愿的气势瞬间弱了,讪讪敛眸,比不过老男人不正经。
牧氏的线上会议已经进行了半个多小时,简直比早八的马哲课还催眠,盛愿听天书似的昏昏欲睡,渐渐习惯那只烦人的手在他的胸前揉来揉去。
他周身慵懒的枕在男人肩上,目光投向窗外银装素裹的世界,“雪好像停了。”声音清渺得像雾。
牧霄夺面上端着一副正派模样,视线停留在电脑屏幕的展示文稿,闻言,分出心问道:“要出去走走吗?”
盛愿欣然点点头,“你还有多久结束?”
牧霄夺不言不语,低眸瞥了眼那碗鱼汤。
盛愿立刻捧起碗,三两口喝完最后一点,把空碗亮给他看,“看我,都喝干净啦。”
“嗯,真棒。”
盛愿赧然,手臂勾住男人的脖子,黏黏软软的凑过去。
牧霄夺看见他嘴角的油光,不动声色与他拉开距离,随手扯了张纸巾给他擦嘴。
盛愿不高兴的皱眉:“你嫌弃我?”
“我怎么敢。”
“这还差不多,”盛愿在男人唇上蜻蜓点水的亲了亲,又拉着他的手小声央求:“你可不可以再去和医生谈一谈,我想快一点出院,最好后天……不、明天就走,要是真的留在医院里过年我会难过死的……”
牧霄夺颇为无奈,只得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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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初歇,薄暮时分天地皆是苍凉无尽的雪白。
医院前面不远处有一片人工湖,寂寥无人的小路,新雪细腻柔软,踩上去发出咯吱轻响。
盛愿穿了件淡蓝色的羽绒服,头上扣一顶厚厚的棉帽,脚踩雪地靴,不忘带上小鸭子形状的雪球夹,牵着牧霄夺温热的手,慢慢环绕湖周散步。
呼出的气变成一团团白雾,坠在他纤长的睫毛上,莹润的眸前氤氲着细小水珠,雪白色毛领后微微探出半张柔软恬淡的小脸,漂亮得像个冰雕玉琢的小雪人。
一月末的寒冬,温度降至零下几度,湖上覆着一层薄冰,炎夏的接天莲叶映日荷花,此时一枝都寻不见了。
那些从未见过的荷花深埋湖底,不知该怎样度过这个凛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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