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在男人手上的,赫然是他当年穿过的那条红裙!
“你、你……”盛愿“你”了半天没道出个所以然,大脑嗡鸣,好像有几万朵烟花在脑子里怦然绽开,差点把盆里的豆角全撒出去。
“是你非要看的,熟悉吗?”牧霄夺颇有兴致的观赏盛愿的表情,那条不堪入目的红裙子还被他拎在手上,蕾丝暧昧缠绕他的指骨,偏白的皮肤衬得那抹红更加惹眼。
盛愿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熟透了,脸颊红得好像能滴下血,连头发丝都冒火。
他不堪忍受似的将脸埋进手心,半晌才调理好呼吸,心绪也被那团乱七八糟的布料揉成一团,埋怨似的低声喃喃:“我以为早被丢了,你干嘛还留着它啊……”
“你穿着那么漂亮,丢了多可惜。”牧霄夺面不改色道。
这条裙子……丢掉委实称不上可惜,来路也平平无奇。
虽然不是地摊货,可也不是能叫得上名的大牌,和这些纯手工定制西装摆在一起,属实是鱼目混珠。
某个深夜,盛愿点进购物软件搜索“女裙”,在跳出来的页面里,随便选了一件价位差不多的买下来。
不知是心虚作祟,还是过于的草木皆兵,整个过程他手抖没停,穿它之前更是做了很久心理准备,硬生生把自己灌醉。
即便那个夏天已经过去两年,回想起来依旧历历在目。
牧霄夺却表现出一派若无其事,甚至又把它挂回了衣柜。
那一抹红唐突的出现在纤尘不染的深黑中,仿佛凭空撕裂出一道鲜血淋淋的伤口。
隔着一层薄薄的屏幕,盛愿出神的望着男人的背影,眼见那抹红被他掩藏进漆黑的布料后,不留半分痕迹。
他无法想象,那个他问心有愧而不堪回首的深夜,牧霄夺是以怎样的心情为他褪去红裙,又是以何种神态将那条项链系上他的颈间。
他其实,早就给过自己一个月亮。
每个人,好像都有自己不为人知的一点秘密。
他无意中窥探到的,牧霄夺不屑于在他面前掩藏的,仿佛只是庞大冰山的一角。
他不禁想:如果他们没有重逢,他会一直留着这条裙子吗?他会和他一样,将这段不可告人的秘密永远埋藏心间吗?
除夕夜里气温骤降,零星雪花飘散,夜空乍破盏盏烟花,照得天空半透明一般明亮。
这是盛愿第一次在自己家里过年。
前几年,他都是在陆听夕家过春节。陆听夕的父母看着他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几乎把盛愿当成了自己半个儿子在照顾,每年这几天都会让自家女儿把他接到家里。
今年大有不同,盛愿看着坐在年夜饭桌前给他夹菜的妈妈和小卢叔叔,心尖颤动,竟然有些难以面对这种场面,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
最初的愿望不就是这个吗?这座冰冷的城市里,终于有一盏灯是为他亮起的。
吃完年夜饭,盛愿本想去阳台给牧霄夺打电话,洪珠仪说他整天忙着谈恋爱都顾不上妈妈了,生拉硬扯抓他去打牌。
盛愿牌艺不精,输的底朝天,骨子里却有一股子坚韧,非得扳回来一局不可。是以,大概对方一整夜都不会等来这通电话。
-
牧氏老宅今夜灯火通明,牧老夫妇为了这场难得的团圆一大清早就开始忙碌。
老宅远离喧闹市区,是个适合养老的清净地,除夕夜里也格外僻静。
年夜饭桌气氛无比沉闷,牧父坐在主位,牧海英一家三口、牧母以及牧霄夺分坐两侧,无人牵起话头,一时只能听见碗碟磕碰轻响。
牧峋瞧见祖父祖母面露尴尬,有心活络气氛,干巴巴讲了几句,只有老两口看着外孙乐呵呵。牧峋见无法撼动母亲和舅舅之间的坚冰,也不再讨嫌,机械的将饭菜送进嘴里咀嚼,味同嚼蜡。
牧母温温然笑,满目慈爱的看着儿子,“霄夺,何家老总前阵子来家里拜访,带了不少他珍藏的酒,要不要陪你爸爸喝点,你难得能回家一次。”
“晚上还要开车。”牧霄夺眼梢凉,没什么情绪的推拒。
“……开车,还要走啊。”牧母的表情瞬时凝固在脸上。
她这两年才见过儿子一面,没想到只是吃个饭又要匆匆离别,“……要不,就在家里住一晚吧,我都让佣人把你的房间收拾出来了。”
“不了。”
“……唉。”
置身主座的牧父面容并不明朗,表情沉肃。
牧霄夺看出父亲似乎有话想说,却作视而不见,沉默应付过场。
好半晌,牧父实在等不来牧霄夺的主动开口,状若不经意的提起自己那些一大把年纪还要惹是生非的兄弟们。
“霄夺,你那几个伯父怎么样了?他们胆子小,借他们八百个胆子也不敢和东南亚那群亡命徒有牵扯,肯定是被人骗过去的。你看看能不能拉拢拉拢上面的人,给你的伯父们减缓几年,他们毕竟也都是看着你长大的,总不能见死不救……”
“这事我说了不算。”牧霄夺语气淡漠,清绝的话语不留情面,“况且他们在我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权当伯父们是长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们这次是被警方抓到了把柄,我没权力插手。”
“爸,伯父们的案子我比他知道得更清楚,您怎么不来问我?”牧海英将话题牵过来。
牧父叹了叹,满脸忧容,“前阵子多亏了你把这件事从媒体压下来,爸知道你为此耗费不少心神。”
牧海英轻蔑冷哼,“您看清楚了,这个家里谁才是您最能指望上的人,少热脸贴冷屁股……”
牧霄夺眼里有一丝难以言说的、讥嘲的笑意淌过,“牧氏上半年股市暴跌的原因人尽皆知,您是想眼睁睁看着牧氏在公众心里信任崩塌?还是想看那几个分文不值的拖油瓶继续耀武扬威?二者孰轻孰重,您心里有数。”
牧老夫妇脸色变幻不定。
这事没有商量余地,牧霄夺也不愿为此多费口舌,草草撂下筷子,自顾自去露台抽烟。
经过牧峋时,随手将一张塞了银行卡的红包放到外甥面前。
“……!”
牧峋顿时受宠若惊。
看来舅舅还是爱他的。
露台有处茶歇亭,周围摆几盏落地灯,牧霄夺慵懒倚坐藤椅。幽蓝的火苗舔上烟丝,散开一缕白色的飞灰。
寂静时刻,身后蓦然传来脚步声,牧海英毫无征兆的出现。
牧霄夺在烟雾缭绕后淡淡扫她一眼。
牧海英的唇角无端提起笑,笑声在鼻腔发出,短促又蔑然。
她没心思兜圈子,开门见山道:“伯父们和东南亚团伙暗中勾结,是你派人向警方揭露的吧,牧家主。”
第76章
挟裹凛冽寒意的风吹涌不止, 刚点上的烟,风吸走半截。
牧霄夺的眼底有黑夜也有灯光,惬意的向后倚坐, 拥满怀冷风, 视线被风卷落到她身上,“省公安厅为此特地成立专案组,连我手下的一只A股都被调查,看面色, 书记这段时间睡得倒很安稳。”
风凉话,意有所指。
牧海英的笑意好似突然垮坍。
茶歇亭有空位, 她上前拉开椅子,不言不语的落座。
一壶金骏眉,两盏紫砂杯,隔一张深色实木长桌对视。
那是一个回想起来仍然觉得不可思议的场景, 竟是剑拔弩张的姐弟二人这一生中最平静无澜的时刻。
牧霄夺语气轻蔑, “按流程,也该轮到你被省厅请去喝茶了吧。”
“我行得端坐得正,政绩历历可数, 专案组有什么理由查到我头上?”牧海英面容不悦, “我不是商人, 和你们生意场没有半分纠葛。况且, 是谁放任自流而不加以制止,最终酿成如此大祸,你自己心知肚明。”
牧霄夺十足的漫不经心, 竟没反驳, “还以为你着急把这件事压下去,是出于良心不安。”
“良心不安?”牧海英哂然一笑, “良心不安的人应该是你。”
“那个团伙的赌资流水接近九千万,分到三个伯父各自手里的也有上百万,量刑十年起步,再严重就是无期。那可是你的亲伯父,从小看着我们长大的,和爸差不多的年龄,本应该颐养天年,现在却只能趁着取保候审的时间和家人吃顿年夜饭。你如此大义灭亲,就不怕遭报应吗?”
“你怎么能一口咬定这事是我做的?”
牧海英的表情像是被噎住。
虽然她找不到牧霄夺与这一切有关的确凿证据,但要说他与这件事无半点干系,她打死都不肯相信。
牧霄夺在缭绕白雾后微眯眸,仿佛是被烟气熏到了眼,“我还不至于拿着这种不光彩的事招摇过市,这案子被披露之后,集团当日股价下挫,后续合作方纷纷退出,这一切对我来说究竟有什么好处?”
“谁知道呢,反正最后公司总能在你手里起死回生。”为了达到目的,你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后半句,牧海英留着没说。
“听说你把集团向牧容礼和牧妍两家公司投的股份回收了,为什么?”
牧霄夺也不扯出类似资金周转、财权调动的理由,直言道:“清理累赘。”
“清理累赘?”牧海英无端发笑,声音被风溶得有些碎,“老一辈人架空的架空、进去的进去,同辈又被你接连捣毁。牧霄夺,你做这个家主,是想把牧家剔得只剩下一根骨头吗?”
牧霄夺声音漠然:“我不在乎你同情心泛滥,但是手别伸得太长。”
“是啊,我哪还能有手伸出去?我哪还能管得了那么多!?”牧海英讥嘲,“我如今都自顾不暇,说不准哪天这把刀就指向我、准备剜我的肉了!”
牧霄夺中肯道:“看来你很有自知之明。”
牧海英的眼神倏然沉冷,“从两年前开始,你就处处针对我,几次三番想拖我下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你的仇人,搞垮我究竟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以为我倒下还有你的好日子过!?”
“牧霄夺,你根本不配做这个家主!”牧海英猛拍长桌,震得茶水倾洒。
牧霄夺俶尔抬眸,弯起的薄唇若有笑意,只是那笑意冰冷,未达眼底,“这话你应该下去和祖父讲。”
牧海英冷呵一声,“几十年之后自然有机会拜访他老人家,现在还不是时候。但你以为祖父没了,你就能任性妄为,没人能治得了你了是吗!?”
牧海英口干舌燥,喝空茶盏的冷茶后当即起身,低眸冷冷垂视牧霄夺,“我会召集牧氏三方回到香港祖宅,牧家有比你更适合的人担任家主,你德不配位,若是再不加以制止,牧氏终将会断送在你手里。正月初七,我会召集三方会审,当场揭露你的所作所为,你也该收拾东西准备腾出位置了。”
牧霄夺自是一派云淡风轻,身处漩涡却好似置身事外,“我倒真想看看你去哪里凑齐这个三方,你的伯父们还有脸站在我面前吗?”
牧海英脸色顿时变幻莫测,嘴角颤抖,最后牵起一个讽刺的笑,“怪不得……怪不得……”
下一刻,牧海英摔门离开,守候在内室的佣人皆被惊得浑身一抖。
牧霄夺冷眸游睇,往茶盏沉了支烟蒂,清亮的茶汤在注视中逐渐浑浊。
既要他高节清风,又要他同流合污。这世上哪有这么多两手抓两手硬的好买卖。
-
城市的另一端。
盛愿好话说了一箩筐,终于将春风得意的洪珠仪哄下牌桌,她这一晚上收获颇丰。还好小卢叔叔不忍心盛愿输太惨,偷偷摸摸放水,才堪堪保住了他的小金库。
夜已深,城市上空被灰蒙尘烟笼罩,偶有几簇烟花在深寂的夜空里绽开。
盛愿家里没有守岁的习俗,洪珠仪和Lucas都喝了不少酒,一前一后回房间倒头睡下。
咬咬在年夜饭桌底下被几人整整投喂了一晚上,虽然狗粮一口没动,小肚子却撑得溜圆,四仰八叉躺在地毯上呼呼大睡。
盛愿在饭桌上喝得不多,大脑被酒精刺激得莫名有些亢奋,钻进被窝里许久没有睡意,眨着一双清亮眼睛望向窗外浑浊的夜空。
电话响的时候,盛愿还在天马行空的神游世外。
铃声只响几下,没人接就按掉。这通没有实际含义的来电不为吵醒对方,似乎只是碰运气,碰他是否恰好醒着或者起夜。
显然,他的运气不错。
盛愿赶在挂断前连忙接起电话,甜滋滋的开口:“喂,舅舅。”暖光浮在他淡色的瞳,牵出眼眸的笑意。
“嗯。”男人的声音低沉,若有似无的裹挟烟草淡淡的涩,“还没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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