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聿声轻轻走过来,陶瓷盘放地毯上,她也静静地做到她身边。
落地窗外延出一截阳台, 窗户开着缝隙,吹动轻纱帘。
香气氤氲, 胡桃屑跟跟甜腻的黄油味溢出来, 碎砂糖在昏暗环境里闪着细碎的光, 斑驳一片。
重新拿起白瓷盘, 瓷盘边缘一圈暗纹浮雕, 隐约可见星星点点三河千鸟花样, 沿着一条几乎看不清的藤蔓散落在周围,仿佛满目苍翠攀延而至。
黎聿声说:“尝尝吧。”
沾着碎砂糖和胡桃屑的曲奇饼干还带着温热, 捏在指尖温度传遍身体, 像血液在体内游走。
“嗯, 很好吃。”
黎聿声也拿了一块, 抬头看窗外树枝间挂着的月亮, 跟璀璨星河。
突然有些感慨:“多想回到十年前。”
周纾和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黎聿声笑笑:“十年前,十三岁, 什么都不会想,没有那么多想不明白的事情,也不用担心未来,那个时候好像只能注意到眼下的光景,欢乐。”
“很怀念?”周纾和问。
“对。”黎聿声点头。
周纾和眼睛眯起,淡淡的笑了:“人总是会对失去的和未得到的东西有一种执念。”
“姐姐,有执念吗?”
“有。”周纾和没有犹豫:“每个人都会有,或多或少,就像我们会对着神明许愿一样……”
黎聿声说:“以前我还会对着星星许愿,天真的以为所有许下的愿望都会在星空下实现。”
“只要相信就会实现的。”
相信就会实现?
“不是还有奇迹吗。”
奇迹?
十年前周纾和对她说:她就是奇迹。
这句话困扰了她十年,答案和仲夏的苜蓿花一起消散。
黎聿声突然问起:“十年前,你也说奇迹,奇迹到底是什么。”
周纾和一怔,笑了,摸摸她的头:“就是你啊,你就是我的奇迹。”
灵光乍泄,“星星糖”诞生,是心底的悸动,隐隐约约在改变些什么。
黎聿声望着她,还是不明白。
风从窗户缝隙里吹进来,凉凉的。
两人就这么坐着,一盘曲奇饼干很快见底,风带走了黄油甜腻的香味。
碎砂糖和胡桃屑的余香还在,淡淡的飘散在空气里,冷风又把她的思绪带到好远,黎聿声一直觉得冬季很长,长的过不完。
爱丁堡的冬季很冷,圣诞节,平安夜,那些冬天的节日里,也飘散着今天这样甜腻的味道,散不去。
她那时候喜欢去学校附近的天主教堂,老神父和她熟了,总会聊上几句。
她去得目的无非是许愿,明明是无神论者,偏偏到了英国却鬼使神差的往教堂里钻。
圣诞节去周奶奶家之前,总要先去一趟教堂,教堂的钟声仿佛天生能让人变得虔诚,她坐在教堂的长椅上,总是能回想起茗城,想起在周家老房子里和周纾和那些点点滴滴,一幕一幕,特别清晰。
平常晚上,没课了,散散步,不知不觉就散去教堂,这些大概是她在爱丁堡唯一的寄托。
周奶奶也问她为什么总爱去教堂。
噢,不对,现在不应该叫周奶奶,应该叫祖母,祖母这个称呼她还没有适应。
周纾和临时叫她改口,叫了七年的周奶奶,她没有排斥,反倒心里一阵暖气流过,她虽然不明白周纾和的意思,但这是不是意味着她们之间的关系更近了一步?
这次是第一次和周纾和一起见到祖母,黎聿声一直觉得祖母对于她的心思是清楚的,在爱丁堡就有这种感觉。
她也问过周绮和,是不是把她喜欢周纾和的事情告诉她。
周绮和一听,赶紧发誓,她绝对没有说过。
还记得当时周绮和举着三指在天主教堂的神像下发誓:“我对天发誓,我真没告诉祖母,真的!”
教堂的钟声正好在此时敲响,她的发誓显得那么真诚。
黎聿声叹口气,把她手拉下来:“好啦,好啦,就问一问,不用这么正式吧。”
“虽然我这个人看起来很不靠谱,但还不至于连这点秘密都藏不住,我也不是什么事都跟祖母说的。”周绮和说起话来总是很快,一骨碌说一堆,她顿了顿接着说:“而且我上学时候也不回去,都住在宿舍,祖母一个人过得好的很,我平常在宿舍不给她打电话,她绝对不会想起我,要真的说起来……”
周绮和眼皮向上一挑,笑笑:“你的心思全挂在脸上,更何况爱怎么可能藏得住。”
爱怎么可能藏得住?
黎聿声那次从周绮和嘴里听到这句话,感到很新奇,原来一个人所有的爱意会表现在她的行动里,也会在脸上流露出来。
黎聿声问周绮和:“那爱是一样的吗,亲情,友情,爱情,怎么分辨的清。”
“你应该能感受到。”
黎聿声摇头,她心里颤了颤,害怕了。
她能从周纾和身上感受到亲情那种爱的感觉,很强烈,很强烈。
但感受不到其他。
那种只属于两个人之间的,微妙的感情。
那种爱,到底什么样的感觉才算是那种爱的感觉呢?
其实,黎聿声自己也说不清。
她一生只遇上这么一个人,没有实践的机会。
那天她在教堂的长椅上坐了好久,听了一下午教堂的钢琴声,直到琴声停止,人群散去,教堂顶端的玻璃挂灯被点亮,照亮了十几面彩色琉璃窗子。
黎聿声第一次想真心实意的问一问上帝,到底什么样的举动,什么样的神情,什么样的感觉才算是那种爱。
她双手合十,目光里带着虔诚,可惜上帝明明知晓所有答案,却不肯告诉她,他只会用他那双普度众生的眼睛望着你,笑而不语。
神父怜悯她,穿着黑袍走过来:“黎,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吗?”
黎聿声重复了刚刚给周绮和说的话。
神父宽大的手抚上她的头顶,慈祥的笑了:“人表达感情的方式是不一样的,感情这种东西,需要你花很久的时间去慢慢感受,有时候不妨大胆一点。”
黎聿声似懂非懂,但她知道她的心里又燃气了火苗。
黎聿声望着周纾和,抿了抿唇,倾白月光散落一地,映在漆黑的眸子里,光晃了晃,她说:“姐姐,再亲一亲我吧。”
周纾和目光一顿,那浮浮沉沉的光在眼睛里游走。
黎聿声注视着那双眼眸,轻声:“不想亲额头。”
星星暗淡了,天边突然浮现出蓝紫色的光,和黑暗天色融为一体,是夕阳沉西后冰雪吸引阳光折射出的能量,是上帝和神明踏着银河星辰在空中漫步,是浩瀚宇宙最神秘的秘密。
风吹拂着纱帘,她轻轻吻了她的脸颊。
夜晚很静,很静,冬季的小镇,所有人都已经睡去,只有神明和无数星辰见证。
就像莎翁《仲夏夜之梦》里,跳了一夜舞的小精灵,天亮前会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草地上一圈圈的草环,月光里夜色中发生的事情,除了馥郁的金银花,香泽的野蔷薇,长满樱草和盈盈的紫罗兰以及那满天无数星斗外,无人知晓。
****
“想什么呢?”周纾和冰凉的指尖勾了勾她的下巴,丝丝凛冽寒意传遍全身,把她的思绪拉回来。
为什么不是嘴唇?
有点失落。
可偏偏她对于这种有点挑逗意味的举动把持不住,阴影里耳根红了,庆幸没有强烈刺眼的灯光,可以隐藏住自己的秘密。
觉得自己不应该太贪心,舔了舔嘴唇。
她在回味刚才那个吻,短暂,但有余香,就像香水的尾调,明明不那么浓郁,停留的时间却很长。
黎聿声不希望它散去,祈盼掺杂着碎砂糖和胡桃屑带有她味道的吻,能停留的久一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风把那些气味吹散了,天边的颜色变了变,浅浅的绿色浮上来,夹杂在天色和蓝紫色之间。
黎聿声这才意识到天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极光,惊喜道:“姐姐快看,是极光欸!”
“法国能看到极光的概率大概十年才有一回。”
黎聿声听到周纾和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来,气息吹散在耳廓,温热的。
天边开始泛起斑斓色彩,满天的星斗与极光同在。
“出现蓝紫色极光很难得哦,据说当太阳风在距离地表60英里,和氮起反应时,才会形成蓝紫色的极光。”
黎聿声喃喃自语:“蓝紫色的极光……”
她嘴里重复着,想起以前不知道在哪本书里看过极光出现时许愿很灵。
极光这词的说法也有意思,拉丁文解释是伊欧斯一词,传说她是希腊神话中“黎明”的化身;芬兰语中则称极光为“revontulet”,意思是是狐狸之火;西伯利亚人则相信北极光来自于逝者的创伤;而因纽特人则认为极光,是鬼神引导死者灵魂上天堂的火炬。
黎聿声更喜欢拉丁文中的解释:“黎明”。
黎明代表着希望,代表新生,代表一切事情皆有扭转的可能。
许愿的意义,不就在于希望吗?
黎聿声双手合十,仿佛又回到以前,转过头叫她:“姐姐,快许愿。”
她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在极光下许下和十年前同样的愿望:希望我的阿纾能永远爱我。
第030章 不顾一切【二更】
翌日, 清晨。
黎聿声起来,周纾和的房间已经空了,她不记得自己是几点睡着的, 努力回忆昨晚的事情, 却发现到极光出现许愿后就断片了。
穿着睡裙跑下楼,祖母在楼下,见她跑下来,叫道:“慢点跑,别摔着。”
“姐姐呢?”黎聿声问。
祖母耸耸肩:“她去工厂了,今天你就陪陪我吧,今天上午我打算做纸杯蛋糕,食材都准备好了。”
黎聿声跑过去看, 桌上的食材大都是昨天买好的,本来放进冰箱跟储物柜, 这会儿祖母全拿出来。
“祖母, 纸杯蛋糕的装饰用什么呢?”
“饼干碎吧, 也没什么其他装饰用的糖珠。”
一个上午, 黎聿声跟祖母在别墅里度过, 时间过得很快, 转眼到中午。
祖母做蛋糕的时间通常很长,很慢, 这次做的又多。
祖母说:“要带给香水展上那些姐妹们。”
祖母和她的朋友几十年的交情, 年纪大了还有一群这样能聊得来的朋友不容易。
现在纸杯蛋糕做好了, 黎聿声和祖母一起从烤箱把蛋糕取出来, 蛋糕底松软, 散发着香味。
黎聿声上去闻一闻:“真香啊。”
后来的时间黎聿声在每个纸杯蛋糕上挤奶油,奶油有掺了食用色素的彩色, 都是淡淡的,食用色素和奶油混合,颜色立刻被冲淡,挤在蛋糕上,再撒上不同样式的饼干碎。
做好,祖母开始打包。
四个装一盒,绑上丝带,装进纸袋。
剩下的留着这两天自己吃。
祖母说:“阿声,你也忙了一个早上了,去吃点吧。”
黎聿声留下四个,放进冰箱。
“又是给周纾和留的吧。”祖母瞥一眼她。
黎聿声心思被拆穿,低下头抿了抿唇。
祖母走到她身边,慈祥的笑了,拍拍她后背:“祖母知道你的心思,我不是思想古板的人,喜欢就去追求,人生没有那么多的界限。”
黎聿声一愣:“祖母说的喜欢跟我想的是同一种吗?”
祖母笑了,拉她在椅子上坐下来:“你觉得是就是,其实有时候感情不需要分得那么清楚。”
感情不需要分得那么清楚?
“它需要你去感受。”
“感受?”
“还需要时间,你之后会明白的。”祖母递给她两只蛋糕:“现在,就不要想那么多了,吃两个蛋糕吧,忙了一早上,该饿了,饿着肚子想问题,是想不明白的。”
黎聿声坐在椅子上,呆呆的,咬一口蛋糕,思绪还在乱飘。
吃完蛋糕,黎聿声去厨房煮面,水开始沸腾,面条下进锅里,在水中翻滚。
提前煎好的鸡蛋放进去,调味品,青菜逐一下锅。
很快,两碗清汤面被端上桌子。
“祖母,吃饭了!”黎聿声在厨房叫祖母下楼。
祖母听到声音,从二楼下来。
“除了蛋糕,礼物都准备好了吗?”
祖母点头:“已经好了,等到下午,去香水展,送给姐妹们。”
“祖母跟她们的感情真好。”
“时间久了,就觉得分不开,长时间不见是会想的,年轻的时候大家还能一起玩,到处旅游,拍照,现在年纪大了,玩不动了,也就能做做点心,聊聊过去。”祖母看到桌上的两碗面条:“你做的?闻起来真的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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