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自己的卷子。”监考老师冷酷着脸,低声严肃地提醒。
江旋:“......”合着把他当成瞅别人答案的贼了。
听见监考老师提醒江旋的声音,花雅写字母的笔尖在试卷上划出一道痕,脖颈的滚烫蔓延到了耳尖。
他稳定心绪,杠掉那个单词,重新写上。
广播通知考试结束。
花雅是第一个被收卷的,他东西少,就两支笔,等都没等身后的江旋,起身离开了考场。
但江旋紧随其后,长腿迈出教室,一把握住花雅的手腕儿,几乎是用跑的速度,趁着各个考场还没造成拥挤的大部队,从五楼下到一楼,然后直奔他们校乐队练歌的板房。
“你干什么?”花雅挣了挣自己的手,没有挣脱,轻蹙眉说。
“马上你就知道了。”江旋稳着呼吸说,单手解开门锁,膝盖一顶将板房门顶开,随即快速关上门,胳膊一收,将花雅抱入怀中。
板房摆放着各类乐器,在没有人演奏的情况下,它们安静如斯。就是在这种空荡静谧的环境里,花雅听见两个人急速跳动的心跳,咚,咚,咚。
“姐姐,”江旋叹了口气,“这两天又不理我。”
花雅没有推开他,任由他抱着,思索了几秒,还是单手抬起在江旋的背脊上轻拍了两下。
“我这些天去美国了,”江旋低声说,“去找我妈。”
“你妈妈?”花雅疑声。
“嗯,”江旋点点头,看着花雅解释,“准确来说,江彧不是我的亲爸,他是我小叔,所以你俩真没断关系的话.....”
“你应该是我小姨妈。”
花雅听完江旋这番话蹙眉,这都什么跟什么?
“不是,”他手点着额角,“有点儿绕。”
“我们家确实很复杂,之前我对你说过吧,如果你知道我的家庭背景你会下意识的排斥和害怕,”江旋缓缓地说,拉着花雅坐到乐器室摆放的课椅上,“坐,我全部给你说。”
江旋的亲爸,是边疆守哨的战士,老爷子一心想让家庭中的两个儿子能够赴他的路继续参军,但只有江旋亲爸做到了,不是自愿,是为了赌气,本来可以凭借家庭关系走一个好的部队,江枫瞒着所有人去了边远地区。
赌什么气?赌老爷子看不上江枫正交往的女朋友棒打鸳鸯的气。
当年发生了很多误会,一个接着一个,比如没有解释清楚的分手,比如祝你手握前途门当户对,而我自愿退出回到家乡。
“我爸在我妈生下我就走了,几年都不回来一次,要去看他还得跑到西藏,”江旋苦笑,“我六岁那年他终于舍得回家了,我当着他的面儿喊我十八岁的小叔爸,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因为他不爱我妈。”
“后来边境有人偷渡来中国,他在那次冲突中牺牲了,”江旋声音越说越低,“他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但他是一名英勇的战士,这是无可否认的。”
“你恨他吗?”花雅轻声问。
“恨的前提是有感情,我和他又没感情,”江旋说,“不恨,他是个英雄。”
“嗯。”花雅说,“那你妈妈后来呢?”
“我妈其实挺爱他的,他俩是竹马,一个大院里长大的,我爸牺牲过后的第三年她去了美国,她的工作就在那边儿,想带我走,但我爷爷奶奶不让她带我走。”江旋说着掏出一根烟抽。
花雅听完这个故事在心里总结,江旋亲爸没有错,江旋亲妈没有错,那个自愿退出的女朋友没有错,错的只是家中控制欲强的长辈。
“江家欠我妈的,我去美国就是求她阻止江彧插手我的事儿,”江旋闭了闭眼,突然握住花雅的手,眼神有些痛苦地看着他,咬牙说,“我没法儿不看到你,离开桐县离开你的这种事,我他妈一想到就快要疯了。”
“那你这些天......休息好了吗?”花雅也看着他,轻声问。
江旋有些绷不住般,猛地偏头,抬起胳膊,用校服袖子在眼睛里擦了下。
没有休息好,每天都在提心吊胆,江彧在这边走程序,他人在美国求老妈拦截,再慢一步,再慢一步他就真的无法见到花雅了。
“我不是不回你消息,是不敢回,我不确定这件事儿到底能不能办妥,我不想让你担心,也不想对你撒谎画饼,”江旋飞速缓过情绪哑声说,“抱歉啊。”
“没事儿,”花雅对他笑了笑,“回来就好。”
“我不在这些天,江彧是不是疯狂在你跟前刷存在感呢?”江旋问。
“算吧。”花雅说。
“操,他就这样,”江旋不屑地嗤笑一声,“正面是不敢的,玩儿阴的。”
“他现在是什么态度?”花雅问。
“没什么态度,”江旋说,“贝湾那个家我是不会住的了,打算在南中附近租个房,我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跟他说,拿出他的本事来,别他妈净整有的没的。”
“哟,挺有底气啊。”花雅挑眉说。
“所以姐姐心软一下,喜欢喜欢我吧,”江旋黑眸痴迷地望着他,“拜托拜托。”
“好想给你喂个小肉干儿。”花雅笑得温柔,和江旋不对话题地说。
“为什么喂小肉干?”江旋一愣。
“你像一只大狗。”花雅食指微曲,勾了勾少爷的下颌。
“操!”江旋被花雅这一下整得大脑有些宕机。
“出去了,”花雅起身,拍拍身上的灰,“阔儿他们估计在教室等不到人干着急呢,对了,你打算怎么跟他们解释?”
“就说我爸抽风,要让我转学,”江旋叹了口气,“今晚请你们吃顿饭吧,谢罪去。”
江旋不是江彧亲生的这件事儿,苗禾还真猜对了,并且就是正确答案。那个江旋亲爸的故事,花雅其实很动容,觉得好遗憾好遗憾,又在心里试图改变结局,假如江旋亲爸和他女朋友两个人再勇敢一点儿,会不会就是一个大团圆的结局?他就遇不见江彧,遇不见江旋,哦,可能江旋根本就不会生下来。
但是花雅又一想,勇敢不了的。
江旋亲爸和他女朋友身份差距太大,一个可能逃脱不了自卑,一个可能反抗不了家庭命运,要想克服,好难好难。
记忆中的一些碎片,花雅拼凑起来,突然想到了老妈的那个白月光。
他只是零零碎碎地知道,老爸在意的点就是,结婚了之后老妈还是念念不忘她的前男友。有一次老妈喝醉了酒,跑到他房间来,在压箱底的书堆下找出一张照片,不过照片已经泛了黄,花雅没太看清楚那人长得什么样,依稀记得个子很高,穿了一身军装,背景是北京天安门。
老妈乐道,这是她大学交往的对象,老帅了,对她可好,可惜到最后她才知道男朋友早就有了未婚妻,拿她当傻子玩儿,而且毕业就会结婚,所以她退出。
两个故事有那么的相像,却又不像。
照片。
当初搬家回到顺水老家,所有的东西都没扔。
老妈上学期间读过的书都在他的房间里堆积着,去世过后,外婆烧了几件她爱穿的衣裳和几本书,其余的遗物还留着,说是留个念想。
花雅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的心血来潮想看那张泛黄的照片了,就是得找一会儿,或许也找不到了,在搬家的过程中照片从书籍里掉落也有可能。
正找着,手机铃响了。
花雅从一堆书中站起身,来电是江旋。
“收拾好了吗?”江旋的嗓音带风,还有些嗡嗡的,“我来接你。”
“嗯,马上。”花雅说。
“我在巷口等你昂。”江旋说完挂掉了电话。
花雅只好暂时停止找照片,在衣柜里找出一件外套穿上出了门。
“外婆,”他喊了声,“我待会儿出去吃,您别弄我的饭了。”
“好嘞,”花丽珍在隔壁邻居院里大声应,“吃完早点儿回来哟,不要喝酒!”
“知道了。”花雅笑了笑说。
他本以为江旋来接他是想两个人一起同路去新城吃饭,结果走到巷口,看见江旋骑着他之前修过的那一辆赛摩,长腿支撑车身,低头玩儿手机。
“城里有交警,少爷。”花雅开口说。
江旋听见他声音抬头,递给他一个头盔,“我走后马路。”
“今儿怎么想着骑这个?”花雅问。
“因为想,”江旋一顿,“带你兜风。”
花雅跨上车,手指捏着江旋冲锋衣的衣摆。
“待会儿给你甩下去你信不信?”江旋胳膊向后扭,准确无疑地拿着花雅的手放到自己的腰间,“抱紧了啊。”
“哦。”花雅虚虚地环住。
江旋在头盔里叹了口气,捏着油门儿猛地往前一耸,又停住,花雅没有防备地抱住了他的腰。
“哎操......”花雅没忍住骂了句,听见江旋得逞的笑声。
“走了姐姐。”赛摩的惯性很强,花雅只感觉自己身上包裹着一阵风,像是要起飞了。
“开慢点儿!”花雅戴着头盔,不得已放大了声音说。
“收到!”江旋弓着腰压弯儿,油门捏到底,速度更快了。
“你大爷的江旋!”花雅心惊胆战地说。
后马路安的监控很少,也没有电子眼和红绿灯,是围绕桐县的外路,这边儿有很多开足浴按摩的,但背地里是给那些站街的男女打掩护,桐县人都知道后马路是干什么的,已经成为了站街代名词,也被学生用来开黄腔玩笑。
江旋将车停在路边儿,直接单手将还没回过神来的花雅拦腰抱了下来,而后用自己的头盔碰了碰花雅的头盔。
“帅哥,玩儿吗?”有位穿着很露骨的美女嘴里叼着根烟走过来问。
两个少年解开头盔,露出的面容让美女一愣。
“玩什么?”江旋微抬下颌,很痞地问。
美女接的丑客多了,见到帅哥就像是见到了宝,一碰还是俩,夸张地展露红唇笑颜说,“今儿我们店洗脚按摩打五折,双重服务。”
“不好意思啊,”江旋笑了笑,揽着花雅的肩,“我和我女朋友现在去吃饭。”
花雅掀起眼皮淡然地看着他侧脸。
美女面色顿时僵住,“你俩.....同性恋啊?”
“走了。”江旋牵起花雅的手,没有回答美女的问题。
“谁是你女朋友?”走远后,花雅扬眉问。
“这不是拒绝她么,”江旋说,“不找这样的借口她一直缠着你问玩不玩。”
“意思是你被缠过吗?”花雅有些意外。
“嗯,才来这边儿瞎逛,没注意走到这条路,被一个中年大姐问上了,”江旋看着他,“你别笑,当时我就发火了,怪吓人的。”
“桐县还没整治的时候,还要乱一点儿,”花雅指了指前方的凤冠酒店,“那个酒店,曾用名天上人间,十年前是毒窝聚集地儿。”
“我操?”江旋非常震惊。
“十年前你来到桐县,不想多待一天。”花雅说。
江旋静静听着花雅轻描淡写地说这些话,突然问,“你呢?你有想过离开这个地方吗?”
“想过啊,”花雅淡淡地扯出一抹笑,“离开不了。”
“能,”江旋牵着他的手劲儿紧了紧,“一定能。”
他俩到达包厢时,只有党郝坐着,顾嘉阳和于佳阔还没有来。
“我操,你俩终于来了啊,”党郝像看到救星一样,眼睛放光,“服务员进来都问我三次要不要点菜了,给我整的都不好意思了,像霸占人包厢的流氓。”
“什么鬼形容,”江旋没忍住笑,“他俩还在修电脑吗?”
“嗯,估计快来了吧。”党郝说,递给他平板,“点菜点菜。”
菜点的都差不多了,于佳阔他俩才推门进来,嘴里嚷嚷着,“抱歉兄弟们,我那个电脑不太好修,待会儿自罚三杯啊。”
“不怕喝吐了又赔两百?”花雅笑着问。
“不怕!”顾嘉阳底气十足地回,“修电脑在我妈那儿私吞了些零花钱!”
“真的啊?”江旋问,“那就点一件酒。”
“好好好,趁着菜还没上齐,该算一算账了,”于佳阔装作正经,轻拍桌子,“江旋,这半个月你去哪儿了?别以为请我们吃顿饭就可以不了了之了!”
江旋看了花雅一眼,端着酒杯起身,省略了一部分内容,增添伪造了江彧如何强迫他转学的内容,给他们说了一遍,然后一杯酒下肚,后两杯用茶代酒,要开车。
“操!你爸怎么这样!”顾嘉阳愤愤不平,“先前看着还挺好的,不是说越年轻越贯通吗?他怎么那么古板!”
“就是!太过分了!”于佳阔气得喝了杯酒。
“棒。”花雅啧了声,低声说,“编得挺像那么回事儿,我都快信了。”
江旋笑着没说话。
“所以你还是继续在我们班咯。”党郝说。
“嗯,”江旋回答得认真,“一直到高三。”
“那就行,那就行,”于佳阔说,开玩笑,“幸好没转学啊,不然在哪找个少爷让我们坑。”
“是啊,幸好没转学。”江旋说这话看着花雅,轻松地松了口气。
也许是事儿说开了,这顿饭花雅喝了挺多酒,他本身酒量就不太好,一瓶倒的角色,不上脸的他经常被认为是个酒王,面容波澜不惊,内心早就开始天马行空地想,这人话好多,像牛蛙;这人好吵,像麻雀;这人脑袋好大,像水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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