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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说应许是金丝雀,不如说他真混成了应允的私人秘书。
应允在此之前似乎身边没有这样的人,如果有,早在应允回归岗位后就自动上前揽活了。
可是应允又那么忙,他没个私人秘书帮忙,竟然还连轴转得动。
真是个铁人啊,应许想。
还是说应允在工作中藏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不管雇佣怎么样的秘书都不放心,只好万事亲力亲为,应许知道自己的想象有些过分,但谁让他是一个不被雇主“宠幸”的金丝雀呢,在这样独守空房的漫漫长夜里,他脑内搞一些过分的小剧场也是理所应当。
好不容易接触到了金丝雀这一行业,他竟然都没办法体验到该行业的特殊性,亏他这段时间还暗暗为此做足了准备,还怕自己易感期信息素暴走惊着应允,一口气喝完半箱抑制剂,才草草度过这突然提前的易感期。
奈何应允真就在浴室捉弄了他一下,此后也没再提暖床的事情,那应允养着金丝雀是为了干嘛,为了当私人秘书?
那直接光明正大地招聘不好吗?
应许猜不透应允,他宁愿相信自己的凭空想象,他觉得自己的想象都还有理有据、有鼻子有眼。
虽然还未正式进入职场,但十八岁的应许已经着实体验了一回“君心难测”,不过卡上的数字还是很香,应许辗转反侧到将自己银行卡存款的界面点出来,投屏到天花板,从个位往上一个一个地数,终于把自己给哄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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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精神不太好。”应允说。
他的观察力也很敏锐,不愧是曾经在军校待过的人。
应许只是浅浅地笑:“为了弥补精神力的差距,我在提前预习专业的课程,可能每天晚上学得太晚。”
这是一个小小的谎言,但无伤大雅,因为应许确实是在和应允讨论军校事宜后开始失眠的,只不过应许失眠的原因没法正当说出口。
应允没料到他会给出这样的答案,讪讪地别过脸:“也别把自己逼得太紧。”
“我得向您看齐啊。”应允半真不假道,“您从来都是最好最顶尖的。”
虽说近几次谈生意都“有惊无险”,应允搞不太懂生意上的事,不知道应允这边的亏损情况,但从现场的空气氛围里,应许能觉察到不太妙。
希望三十七岁的应允回归时,不要被十九岁自己留下的漏洞气坏身体,毕竟十九岁的应允真的努力过了,至少明面上没出太大乱子,到目前为止外界还不知道应允失忆,只当他是受了刺激没能恢复到巅峰状态的临场能力。
其实应允的精神状态也不大好,不知是不是担心生意上的事情出岔子,还是因为在军校官网没能找到那两个人。
或许应允又用其他手段去找了,他现在用着三十七岁的壳子,自然能用三十七岁的情报网,但似乎是没有结果。
应许有时候挺相信自己的直觉,他依靠直觉在军校入学考核的最后一关里,赤手空拳地成功击杀隐蔽在人群中的模拟虫族。
所以他想应允才不是为生意的事情烦忧,而是那两个找不着信息的人,此时犹如掌心被钉了木刺,怎么都不得安宁。
“如果您有什么烦心事,也可以跟我说说啊。”应许佯装不经意地顺势提起,“为您排忧解难本来就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最近的床垫有些硌,我怎么躺着都睡不好。”应允却胡乱编了个借口。
应许也当真,说:“回去我就让管家更换,您应该早些说出来才是。”
“我想着忍一忍就过去了,谁知道哪天我就恢复记忆了。”应允看向飞艇外,但飞艇速度快,将外边的街景都模糊得不像样。
“恢复记忆的您也还是您呀。”应许一派天真,理所应当道,“您现在就受不了,恢复记忆后肯定也受不了。”
“那假如这么多年过去,他能忍得了呢?”应允反问。
应许有些委屈:“但在我看来,您就是您,不管是三十七岁还是十九岁,本质并没有变化。”
“人都是会改变的,小朋友。”应允语气沉沉,配合上并不明媚的表情,一下子让应许背后的冷汗冒了出来。
这个瞬间让应许恍惚,三十七岁的那个应允回归了,但他很快镇定下来:“我相信最本质的东西不会改变。”
张嘴说胡话的前提,就是自己要相信自己的话,应许目光笃定,几乎坦然地正视应允的眼睛。
“我现在是赞同你这个观点啦,”应允似受不了他这灼灼的目光,别过脸去,语气添了几分吊儿郎当,“以后改变了也说不一定。”
“我可以向您保证,”应许信誓旦旦道,“您的品质性格始终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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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始终如一,应许不就暴露了嘛。
三十七岁的应允绝不会把自己半个儿子当金丝雀养,应许和他生活的三年里,关系虽不算亲近,但能明显感觉到应允在努力扮演父亲的角色。
他严格要求应许的学业品行,关心应许的身体状况,也会为应许的成长而感到欣慰,会温声询问应许想要什么奖励;他没缺席过应许高中的家长会,除了被绑票后的一百天,也记得应许每一个生日,且送的礼物都不带重样。
只不过一切都是保持距离的,一切都是淡淡的,关心点到为止,责骂点到为止。
最近那一次应允终于摔了应许的积木模型,也有别的原因,而且闹成这样,应允都没有上手打过他,哪怕一次。
有时候应许会想他们不过是两个陌生人,被命运的不可抗力安排在同一屋檐下,领了拙劣的父慈子孝剧本,绞尽脑汁、挖空心思地各自扮演,结果还是把剧本拉拉扯扯变成了个四不像。
应许承认,他更喜欢十九岁的应允,难伺候是难伺候了些,但至少这个应允同意让他伺候。
同意让他接近。
十九岁的应允像是一条蜿蜒不绝的溪流,他清澈活泼,带着天然无害的滤镜,愿意让应许接近试试深浅。但深浅又绝对试不出来,那溪流底下还暗藏漩涡,是应允对他隐瞒的千万个谜团。
三十七岁的应允隐瞒得更多,留给应许的不过是阳光下伪装成巍峨青山的影子,应许只能远看青山苍翠挺拔,却没有迷失其中的机会。
这让应许想到了很古老的比喻,所谓父爱如山,他只有在学校组织的旅行里去过全是高山的星球,近距离接触到山峰。
他独来独往惯了,落地就自行导航寻找山里的露营地,不与任何同班结队。
明明人类的科技发达到可在上千宜居星球间跃迁,可谓捏住了宇宙神秘衣袍的一角,可当应许站在巍峨高山之前,仍然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他一直在往山上走,可是山却一直矗立在他眼前。
就像是应允,就像是和他共同生活了三年的应允,无论他怎么套好卖乖,应允永远端着监护人的架子,与他不近不远,与他不冷不热。
第6章
应许心怀鬼胎,估摸着应允也不遑多让。
但他该做的事情并没有落下,早早地远程通知家里的机械管家,把应允的床垫被褥都换了新。
晚上守应允门口,等待应允说床垫合适了,才自行退下洗漱。
而当应许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拧开自己房门的把手,就看见应允半躺在他床头,膝盖上搭着他的被子,手里拿的是他放床头打发时间用的九连环。
觉察到他的动静,应允并未抬眼,而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九连环,自顾自说道:“我还没进你房间看过呢,布置得挺简洁。”
是,通体的黑白灰色调,除却必要的实用家具,不实用的摆件只有墙角放着的,应许那年登山露营从山里抱回来的雪松树根。
“按您的要求布置的,您喜欢就好。”应许睁着眼睛说瞎话,他没关门,就立在原地没动,“您是想今晚睡我这里么?”
如果应允说是,那他就要麻利地滚去客厅凑合一晚。
但应允拍了拍床沿:“你过来,陪我睡。”
应许眼睛不受控地亮了亮,但他很快垂下眼波澜不惊:“好,您稍等,我先擦干头发。”
“我给你擦。”应允大咧咧地把解开的九连环放回床头柜,朝应许招了招手,“这些天你都在照顾我,我也该照顾照顾你。”
“照顾您是我应该做的,而且我也欢喜。”应许嘴上客气,行动上却三步并两步迈到床前,眼看着要坐下了却还害羞地犹豫,“会不会太麻烦您了?”
“过来坐下吧,磨叽什么?”应允蹙眉。
应许立马坐下,而后被应允摘去发顶的毛巾,推了推肩膀,“转过身去,低头。”应允指挥道。
应许乖乖地照做,心里做好被撕扯头皮的准备,但应允动作很轻,比应许给他梳头发的时候还轻。
小叔叔也会照顾人吗?应许有些迷迷糊糊地想。
他体格好,这些年没怎么生过病,而且就算生病,也是去医院一趟回来就能活蹦乱跳的小病,没怎么被人照顾过。
再者现在很多家务琐事,都可以扔给家里的人工智能做,人有极大的自由照顾好自己。
被人照顾啊……应许更加迷糊了。
“用风筒烘干会快些,你头发太厚了。”应允边擦拭边说。
“不习惯用风筒。”应许小小声嘀咕。
应允竟也顺着他:“好,那就不用。”
擦拭确实费时费力,唯一的好处是毛巾吸水,把头发里里外外擦净了,毛巾还是干燥松软的。
应许被人温柔对待着,迷迷糊糊又飘飘然,他背对着应允,看不见应允的帕子和手,只能闭着眼睛胡思乱想,想应允修长的指节,冷白肤色的手背中央点了一颗小痣,是左手,应允常用左手执酒杯;应允右手正拿着毛巾,他的惯用手是右手,常用右手在老旧的纸质书边角,写下阅读的感受。
是的,在这样一个高度信息化的社会,应允依旧会看纸质书、写钢笔字,字迹十分清俊。
难得的闲暇日子,应允靠在书房临窗的躺椅上小憩,书本打开盖在脸上,左手放于小腹,右手则滑落于躺椅侧面,黑金色的钢笔卡在手指间。
不知是不是不小心,他右手上溅了墨水,蓝黑色的印子,嗅上去微微发苦。
应许抿了抿嘴唇,应允拍拍他后脑勺,说:“擦干了。”
“毛巾给我吧……”应许忙不迭地说。
应允手更快,应许还没扭头,毛巾就被应允丢到了墙角那个雪松树根上。
“睡觉。”应允又弹了一下他脑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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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里的入浴剂不止玫瑰,但应允喜欢,这些天就都用了玫瑰。
和应允略显霸道的信息素相比,入浴剂的玫瑰味分外柔软无害,以至于把应允都腌制成柔软无害的模样。
应许快忘记自己是怎么知道应允信息素味道的,按照他和应允这不远不近的关系,他应该一辈子都没机会知道应允的信息素。
或者知道应允的信息素,在应允主动缠着他释放的那一刻。
事实上他早就知道,早就牢牢记得那股甜香的味道,如刀刃般划破他呼吸道的快感。
什么时候知道的,似乎也不重要。
此时的应允半躺在他旁边把玩着九连环,头发散落,睡袍松垮,胸口裸露出一片微粉的肌肤。
柔软无害,应许想到这个形容,又笑一笑。
“没想到你也喜欢这些古地球的小玩意儿。”应允把解开的九连环一个个套回,漫不经心地说,他看起来还精神着,没半点睡意。
应许也就陪着他盖被子聊天:“您送的礼物,我当然喜欢。”
柜子里还有一堆魔方鲁班锁什么的,应允相信这些小玩意儿有利于开发大脑,还提了一嘴让应许没事儿好好玩。
“不是我送的,你就不喜欢?”应允冷不丁发问。
“有的喜欢,有的不喜欢。”应许回答,“我也不是那么随便的人,什么都喜欢。”
应允冷笑一声:“油嘴滑舌。”
他摆弄了一会儿九连环,终于嫌腻了,顺手又把它丢回床头柜,“你这儿还有什么能打发时间的玩意儿?”
虽然柜子里还有魔方鲁班锁,但应许本就不想陪应允玩古地球的益智玩具,故作思忖片刻,谨慎开口:“您看我怎么样?”
“我还是选择九连环。”应允瞅了他一眼,作势又要去拿九连环。
应许顿时委屈巴巴:“我都是您的金丝雀了,您不玩我还玩什么?”
声量微微地上扬,尾音微微地颤抖,再加上适时染上红晕的眼眶,应许都觉得自己楚楚可怜。
如果他没有那么大只就好了,哪怕坐床上都好像比应允高出一点点,楚楚可怜都显得没什么说服力。
“你才十八岁啊。”应允略略有点无奈。
“那您也才十九岁啊。”应许理直气壮。
“这个不能这样算。”应允拉扯着被子,稍稍往后靠。
应许不给他躲的机会,小心翼翼地拽着他衣角,“您如果介意我年纪小,就不会同意让我当金丝雀了。”
“敢情这是我的问题?”应允把被子拉高了些,眉毛都跳了起来。
“您怎么会有问题呢?”应许苦着脸,眼泪快下来,“是我没有做好,让您嫌烦了。”
这下把应允逼慌了神,期期艾艾道:“你别这样,我没有嫌弃,我只是……”
“您只是不会?”应许特别善解人意。
应允梗一梗脖子:“谁说我不会了?”
“没没没,但我是不会,需要您多指点。”应许半哄半劝,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子。
应允被他盯着不适应,别过脸说:“我还是觉得有点不好。”
“我只是在履行我的职责啊。”应许把应允的衣角揪得更紧了些,“我不能白拿您的钱,白受您的照顾。”
“我不是那么忘恩负义的人。”
这一下子上升到了人格的高度,应允再怎么躲避,也躲不过应许这张叭叭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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