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允怎么会听他的?应允此时犹如溺水的人抓紧唯一的稻草:“小许,是我,你能听到吗?你醒过来好不好……醒过来……你醒过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你爱我也好,恨我也好,你要我的爱都好!”
“我什么都会给你的,小许,你醒一醒,你看一看我!”
而回应他的只有冒牌货冷漠到不耐烦的表情:“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呢,应允?”
“你怎么可能爱‘我’呢?这世界上最爱‘我’的你,最不可能爱的就是‘我’啊。”
应允停住了呼喊,一下子发了愣。
应许没耐心再听他说话,自顾自起身,锁链晃得叮当响。
“真奇怪,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问出来。”应许自言自语,随机对着那监控探头敬了个歪歪扭扭的军礼,“报告长官,我申请给应允进行一些必要的心理干预,他精神方面似乎有很大问题。”
自然没有人回应他,但他也不在意,“我走咯,小叔叔,好好保重,别再自残了。”
随着白炽光再次熄灭,应允无力地闭上了眼,他以为自己坠入了梦境。
而梦境里应许还是个无法追回的陌生背影。
你其实是恨我的吧,小许,恨我自作主张,恨我一厢情愿。
不然为何不回头,看看我……
第64章
这是“蟒”第一次离开虫巢,来到人类的地盘,不过这不是牠第一次接触到人类。
按照人类的纪年法,那是在十三年前,蟒被主上分到了一只人类的脑子,来自一个绿眼睛的雌性(牠吞吃了大脑后才意识到那对亮晶晶、含水量达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器官是眼睛,掌管着人类的视觉)。
牠不清楚主上这个指令是何意,但主上的指令都是有道理且不可违背的,牠操控着触须将那雌性的头部切开,取出了粉红色的完整的大脑,按照主上的指示一口吞掉,在那团粉红色的异族血肉缓缓淹没于牠身体里的消化池里后,牠看到了那个人类闪回的记忆。
那个人的一生很短暂,蟒口器开合的片刻,便已经看完了她所有的记忆,牠感觉到了身体别样的变化,那是消化池内液体的轻颤,让消化池外的肌肉与触须都酸溜溜地肿胀——牠看到了绿眼睛里的波光,在某个拥有白色头发背影出现时,微微地荡漾开来,牠头一次意识到“情绪”,这是人类独有的东西,按照主上的说法,牠们的祖先已经退化掉了这种无用于生存的东西。
因为这点荡开的“情绪”,蟒也第一次向主上提出疑问:为什么我们要吃掉这些大脑,它们并不在我们的食谱范围内,无法给我们带来应有的营养。
主上没有回答,而是将牠吞进了身体里,牠和与牠抱有同样疑问的同族泡在主上温暖的消化池里,头一次经历如同温暖死亡般的睡眠,那些动摇牠的情绪消退,涌上来的是不同于牠们种族的智慧——一种来自于个体的智慧,人类对这种智慧另有命名,他们称呼其为“私心”。
牠们整个种族都是由主上创造的,从生到死都依附于主上、听命于主上,主上独一无二的英明领导,使牠们从化为灰烬的古地球逃生到宇宙,并熬过了数万年的时光,与早早从古地球逃离的人类再次相遇。
主上的“私心”头一次传达给了牠们,挑起战争的目的不光是为了获得更多的食物,而且还要吞噬掉抛弃了牠们独自逃亡宇宙的人类文明。
蟒想起了战争开始前,主上身体里分出去的那一部分,牠给人类带去虫族甲壳的变体,而现在拥有着极为优秀的大脑的人类被甲壳变体带回了虫巢,给蟒和牠的同族带来了一次另类的启蒙。
主上放走了一个人类,也放走了甲壳变体,牠说过不了多久,牠们就又会迎来一批新鲜的人类大脑。
这是跟人类大脑学习的“诡计”,主上说当初从牠身体里分出去的部分就是这样学会的,那个部分花了好长时间说服主上学习人类,主上称呼那部分为“蛭”。
蛭很早就学会了人类的诡计,牠也是用诡计说服的主上,牠说牠有让人类文明彻底崩塌的方法,但需要时间,也需要主上配合牠。
主上不缺时间,也不缺集体的智慧,牠从来都是为了本族生存而进一步思考,故如蛭所愿放牠去了人类的星域。
可是主上并没有十分信任蛭,这就是“私心”的力量,好在蟒于主上的消化池里洗掉了这部分污渍,主上准备把牠派出去监视蛭的一举一动,在又一批新鲜大脑投放虫巢,主上为牠选定了一只具有缺陷较好附身的大脑。
这只大脑的主人名叫应许,蟒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终于拿到了大脑的掌控权。
虽然这期间出了点意外,差点要了牠的性命——人类向牠注入了反物质,好在应许特殊的体质,那反物质没有卷走他全部的精神力,只留下了微弱的一丝,蟒就寄生在这一丝一缕里,躲过了反物质无差别的吸力。
等到应许的体力完全恢复,他的精神力也会如野火燎原般复苏,到时候蟒操作甲壳变体,还能继续混入人类的军队。
人类发现反物质的作用,并用其攻击虫巢时,主上对蛭的怀疑达到了顶峰,还在蟒出发前给牠下达死命令:在见到蛭的第一眼就将牠击杀,好在主上拥有集体的智慧,很快将这死命令覆盖,换成了监督蛭销毁所有人类星域里的反物质。
主上仁慈,不会放弃任何的同族,希望蛭不要被私心蒙蔽,为了牠们种族的集体利益奉献一切包括生命。
*
蟒掌控应许的身体后,第一时间用族内通讯联系了蛭,不过似乎蛭很早就知道牠要来,对于牠传达的指令见怪不怪。
“走完审判的流程,你会被人直接带到我这里来。”蛭安排说,“至于在审判庭上的说辞,你尽可能地掩盖反物质的作用,强调最新入侵虫巢的那批人类对虫巢的重创,拔高甲壳变体的作用。”
听起来蛭很靠谱呢,完全没有背叛主上的意思,蟒从善如流地点点头,牠还在翻看应许的记忆,觉得这人类孩子的记忆比上一个要丰富多彩许多。
不过和上一个一样,应许的记忆里也有那么一个让他情绪波动的人物,这个人还活着,蟒一下子就来了兴趣。
虽然蛭叮嘱牠不要做额外的事情,但蟒还是没忍住私下去找了应许的那个他,应允。
牠对应允很感兴趣,想知道应允是如何动摇应许的情绪,能让应许心甘情愿放弃宝贵的生命,至今能让蟒放弃生命的只有主上,但主上对牠有绝对的控制权,应允对于应许似乎没有那么高的权限,应许还经常背着应允做些让应允不赞同的事情,蟒可没办法背着主上做事,哪怕牠已经脱离主上自由活动了,主上仍然能知道牠在想些什么。
没办法,自蛭离开后,主上一直很后悔放弃了对蛭的绝对控制权。
为了一个对自己没有绝对控制权的同族去死,这听起来像邪典的神话故事,而这个故事就发生在蟒的眼前。
可惜应允听不懂牠在说什么,分明牠说的是人话,应允却口口声声让牠死,后边又发神经,对着牠一遍遍喊沉睡过去的应许。
蟒冷漠地审视着牢笼里如一滩死水的人类,也冷漠地审视蜷缩在大脑深处沉睡的意识——那意识如梦游般起身,蟒用触须将它按在原地。
挣扎什么呢?蟒不明白,牠可不想再经历一次哄睡应许的过程,匆匆地起了身。
很快应允将会被处死,可牠却有那么点儿舍不得,牠还没有搞清楚这个问题,这是牠在主上的身体里诞生后,头一个牠自己遇到的“问题”,牠对此兴趣浓厚,怎么压制都压制不下。
“主上,主上。”在回到自己牢笼的路上,蟒兴奋地呼叫主上,可是主上很疲倦,知道蟒附身成功后就再也没接通蟒的通讯。
不过不要紧,等主上睡醒了,牠就能知道蟒在做什么,所以现在蟒只要去做就好了。
牠得依靠自己的力量,解开牠生命里第一个问题。
于是,蟒向蛭发去请求:能不能放缓对应允的死刑?
这是主上的旨意?蛭反问。
蟒心念一动:就是主上的旨意。
*
蟒在恢复精神力的间隙,用触须拨弄着脑海里那个小小的意识光团,光团一动不动,仿佛之前的挣扎只是蟒的错觉。
牠拿回了应许的机甲狻猊,因为有蛭的默许,看守对牠很是宽松。
蟒按照应许的记忆往狻猊身上注入精神力,狻猊却没有如常被唤醒,反而弹出了巨大的阻力。
不应该啊,就算神级机甲认主,他目前也是用的应许的精神力,如假包换。
蟒屏息再次尝试,却得到了一样的结果,牠把手环拿起细细打量,发现了许多其中不符合虫族工艺的细节。
神级机甲,好,神级机甲。
蟒大咧咧地又给蛭发去了通讯:你手下的人干得不错,我现在被神级机甲的认主系统阻拦,根本没法唤醒它。
蛭回音沉重:这个认主系统不是人造的……准确地说,是由我们本族生造出来的。
蟒打了个激灵,便看到了蛭传送的画面:十三年前在虫巢虐杀那群闯入者时,牠们基本没有让其脱离机甲,而是在机甲内部取出了闯入者们的大脑。
蛭适时地解释说:机甲与人脑相联,在取出大脑的那一瞬间,有部分人类的意识留存在了机甲的数据库中,而这部分意识,就是你所谓的“认主系统”。
蟒勾了嘴角,牠知道这是人类表达高兴的方式,可牠并没有多少情绪,仿佛这只是应许的肌肉记忆:你没有把此事禀告给主上。
蛭沉默了片刻:让你们取大脑的命令是主上下达的,牠不会承认自己的命令有失误。
蟒不解:你怎么能这样想主上?
蛭反问:你难道就没有隐瞒主上的事情?
蟒理直气壮:主上能看到我的思维过程,牠对我还有绝对控制权。
事情聊到这里就僵化了,如果蛭还在虫巢,牠们的沟通不会那么不方便,蛭如人类那般虚伪,让牠好好休息。
说完就挂断通讯,蟒看着手里的神级机甲,心想自己一定要去主上面前报告此事。
蛭现在对本族有了异心。
不过,蟒还是给蛭发过去一句提醒:我没再看见那个叫白舸竞的雌性人类。
蛭好一会儿才给出回信:她和一个囚犯去反物质卫星上,拿拍下应许虫化的监控了。
蟒想了想:这会成为应允供词的佐证。
蛭却说:他们拿不到监控的。
蟒放心了,牠学着应许的样子,把手环套到腕子上,那手环死气沉沉,没有一丝光华。
牠唤不醒,那么应许总该能唤醒了吧,只是哄人类小孩比较麻烦
蟒思索着,触须裹上了光团,牠往脑海里丢下了鱼饵:
“应许,你的小叔叔要被判死刑了。”
第65章
应允并不意外自己等来了死刑,二次审判的结果只是将枪决改为了绞刑,据说绞刑会更痛苦一点,适合他这种罪大恶极的人。
他被收押在位于主星的第一监狱,但并未被告知自己死刑的日期,也无从知道外界的消息:方舟等人的安危,还有应许的安危……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应许”很可能会全身而退。
牢房是一个黑洞洞的屋子,伸手不见五指,应允经过电刑尚未恢复的身体,五感依旧迟钝,这屋子里只有锁链的声响,都能让他好一会儿才能感知到,到固定时间发放营养液时,那从牢房外打开的小门透出的光亮,刺得他眼睛流泪不止。
他依靠送餐时间推算时间的流逝,为不浪费体力在那硬质的地板上摊成死水,大脑却前所未有的清晰:如果“应许”活了下来,那么就证明高层已经信任了他那番说辞,去寻找监控录像的白舸竞很可能被此事拖累,不过她是白家的孩子,总能够自保,倒是跟随她一同前往的飞天,情况多半不妙。
这一番思索下来,应允只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力和疲倦,十八年前他失去精神力、没办法亲上战场,他都没有放弃过为结束战争贡献自己的力量;十三年前利刃舰队全军覆没,使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理想。
和军方合作,和政府合作,再到和所谓的非法组织合作,应允一步步地往前走,一点点拨开其中的盘根错节,再一次次为可悲的现实感到失望。
只是失望而已,应允从未感觉到无力,也没有感觉到疲惫。
虽然发现军政大权都有那一帮贪婪的“老爷”们把控,出身一般的能力者得不到战场上的指挥权,主张开发机甲以外武器的研究者得不到实验的进行权,但应允总还是能在其中找到无法被磨灭的希望,因为总有人在抗争强权、总有人在保护联邦。
背叛联邦的从来不是他,而是那些为了私欲倾轧异己、肆意弄权的“老爷”们。
可是这次,应允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力和疲惫。
如果“应许”所言被高层如数听从,那么军队整体的战略都会发生偏移,以至于达到无法逆转的惨烈后果。
而应允如今身家全无、性命垂危,如何拯救同伴于水火,如何与权势再掰手腕?
他连应许都没有护住。
事已至此,他竟然还有一丝不应当的庆幸,应许可能还活着,只是意识在身体里沉眠。
在应允的理想之外,他剩下的只有应许了。
*
应许觉得自己大抵是死了,不然怎么能于周围的一切都无知无觉,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绝。
他看得见周遭的一切,只不过眼前糊了一层白光;他听得见周遭的一切,只不过那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他无法触碰,无法发声,被困在了名为“身体”的罐子里,看着外界如走马灯般在眼前展演。
先是监禁的囚笼,“他”在此唤醒了沉睡的狻猊,狻猊表面流转了浅金色的光华;后是联邦主星的审判庭,“他”在庭上慨然陈词,口才利落到让应许都有些不适,至于“他”说的内容,应许对此并没有太深的印象,只是隐隐觉得“他”说得并不对;再后来应许听到法槌落下,“他”被判无罪释放,待身体康复后归队抓捕叛徒。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呢?应许苦苦思索着,全神贯注用退化的视觉和听觉,观察着眼前走马灯的景象。
“他”从审判庭被专人簇拥到主星最好的医院,做了一次全方位的身体检查,检查结束天都黑了,“他”又被人马不停蹄地簇拥到了一个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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