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牧远按照秦羽和他说的,将浓度一点点提高,直到将青藤完全包裹并送回了云泆的腺体周围。
此刻,整间病房都被雪柏占据,而那不久前还霸道非凡的青藤,此刻已经彻底偃旗息鼓,沉溺在雪柏的怀抱之中。
这间ICU病房有独属于它的数据监管室,秦羽看着面前骤然变化的数据,通过传音器对里面的人说:“腺体的波动指数降低了,信息素很有效,闻上校请继续吧。”
趋于好转的指数只是开始,要等到云泆苏醒还有很长一段路。
闻牧远不担心时间,也不担心自己的身体是否吃得消。
只要云泆还没醒来,他的信息素就不会消散。
十天一晃而过,闻牧远一直留在病房内不曾离开,他的身体不同于一般人类。
长时间高强度的释放信息素对寻常人来说无疑是慢性自杀,但于他而言还远不足以构成危险。
不过腺体毕竟是最关键的部位。
闻牧远的后颈微微发烫,身上裸露处也依稀可以看见蛇鳞的痕迹。
现在的他因为过量释放信息素,身体正一点点趋向蛇化。这可以平衡他身体的能量,蛇化的部位占比越多,他的生理机能就会越强。
或许等到云泆真正醒来那天,他会完全变成一条黑蛇。
这些天里秦羽不断记录着云泆的的腺体数据,军医团队推论腺体神经已修复了大半,醒来可能就是下一秒的事。
时间来到半个月时,闻牧远已经彻底变成了一条黑蛇。粗壮的蛇身骇人地盘在云泆床头,漆黑的蛇尾下垂,落在柔软的枕头上。
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医护人员和军官,黑蛇没有任何反应,只有在秦羽告诉他云泆的身体状况时才会抬起蛇头以示了解。
这半月里,alpha的信息素一直以极为平缓的状态输出,包裹云泆的身体。
黑蛇盘踞在病房里,像是在守护什么稀世珍宝。
傍晚时分的病房不算太明亮,只有窗外透进来的自然光。
黑蛇轻动,忍不住将蛇头凑近云泆的脸。
夜晚来临,蛇类的视力也会达到最佳状态,那双银灰的蛇瞳注视着眼前的人,维持着一个姿势很久没有移动。
突然,闻牧远对上了一双迷蒙的眼睛。
云泆睫毛颤了颤,不甚清明地看着眼前的巨蛇,他恍若身在梦中,直直盯着发亮的蛇瞳。
昏迷了半月,云泆一下分不清眼前的蛇到底是真是假,想要抬手去摸却浑身无力,转醒数十秒后又体力不支地睡了过去。
众人欣喜于云泆醒来的消息,闻牧远却有点忐忑,他怕自己这副可怖的模样会吓到云泆,有些心虚地吐了吐蛇信,不敢再轻举妄动。
他盘回床头,静静地释放信息素。
接下来两天里云泆醒来的时间越来越长,从十几秒拉长到半小时。
断断续续的清醒使云泆弄明白了目前的状况。
他能感知到病房内有很浓郁的雪柏气味,含蓄而充盈,将他倦怠的躯体包围萦绕,让他的心都安定不少。
刚醒来时他无法动弹,也说不出话,就只能睁眼看床头的黑蛇。
看他身上黑亮的鳞片,看他时不时朝自己吐信子,舌尖的分叉搭在一起,上下晃动着。
联盟里可能没有多少人知道,看起来清心寡欲的云上将其实对蛇类生物很着迷。
他知道当蛇的舌尖并拢时意味着它现在正处于轻松愉快的状态。
云泆的脑子仍有些混沌,目光直勾勾的。
而被他盯着的闻上校心乱如麻,生怕看见云泆露出任何不满的表情。注意到他只是单纯看自己后稍稍松了一口气,等到回过神来又有些羞赧。
闻牧远庆幸自己现在他是蛇的形态,什么都看不出来。
待云泆恢复到可以开口时,他说的第一句话是:
“辛苦你了,闻上校。”
许是有力气了些,他笑着向闻牧远道谢,整个人在洁白的被单中看起来很温和,没有一点军人的凌厉。
联盟的媒体在政府的授意下称呼他为“战神”,实际上云泆更多的是一个“儒将”。
常和他共事的人从不会觉得有压力,他待人很是亲和风趣,只是一涉及与联盟战况有关的事,云泆又会变得不太一样。
那周身的柔软会倏然消失,转而变成果决。
有几个军官会时不时戏谑他,说要不是还在打仗,云泆这样的人应该在首都的学校里教书才对。
他说话做事有条不紊,胸中自有城府,哪怕是遇上极其危急的军情也从不慌乱,这些在他这里都可以解决。
闻牧远撞进他带着笑意的眼,心脏砰砰直跳,忍不住在床头盘得更紧了些,鳞片摩擦发出细小的动响。
云泆的恢复状态牵动着北境所有人的心神,自他能坐起身开始,就有络绎不绝的军务送到病房来。
显然近来边疆不算安宁,帝国在他昏迷期间发动了好几次袭击。幸而有陆上将等人坐镇,云泆重伤的消息虽没能完全封锁,但北境也没有发生太大的动乱。
只是有一件事,令军官们颇为苦恼。
每当他们要去见云泆时,都要顶着那满屋子高压的信息素,哪怕只待了几分钟,出来的时候腿也是软的。
他们一个个都扶着病房外的墙喘粗气,竟还排成了一列,那模样好不狼狈。
至于汇报军情的时候就更吓人了,那黑蛇幽幽地盯着走进来的每一个人,像亟待捕猎的野兽一样让人汗毛倒立。
后来他们学乖了,知道进去前要喷阻隔剂,不然根本没法集中注意力。
云泆看他们这副发怵的样子觉得好笑,人一走就忍不住摸摸床头的黑蛇,冰凉的鳞片在他的手掌下微微起伏。
蛇类形态下闻牧远没办法说话。无人时云泆也不爱出声,二人就这么和谐地待在一张床上。
黑蛇的每一个细节都让云泆觉得有趣,尤其是那最为修长的尾尖。
他每天醒来就能看见尾尖耷拉在他右侧的枕头上,但当他靠近又会不由自主地收回去,屡次尝试失败的云泆心底升起惋惜,回过神来又在默默谴责自己不知分寸。
秦羽告诫过那些军官要少来打扰,可无奈战事繁忙,就算是病人也不得闲。
这天云泆正仔细看着新送来的文书,秦羽走了进来,对着黑蛇说:“第一阶段的治疗先到这,接下来要戒断一周左右。闻上校,你可以休息了。”
黑蛇闻言抬起了头,整体的治疗方案他是清楚的,所以他知道在云泆情况稳定后需要让二人的信息素剥离一段时间。
按捺住心中的不舍,他从床头缓缓游下来,无声地进了一旁的监护室。
不出片刻,穿戴整齐的闻牧远从中走出来。
身为顶级的alpha,他肩背宽阔,身形颀长。
薄薄的衣服透出肌肉的形状,两臂上属于上校的肩章清晰可见。
他的头发是同蛇鳞一般的深黑,深邃的眼眸隐隐泛出灰蓝色,轮廓分明的面容看起来有些不好接近。
此时这张脸上因为长时间地释放信息素挂着淡淡的疲倦。
云泆看着他的面容,苍白的脸上笑意清浅,玩笑般说:“没想到闻上校本人这么帅。”
然后,刚才还一脸淡定的闻上校怔愣了一瞬,蓦然红了耳朵。
第3章 标记
突然被调戏的闻牧远努力缓过神来,一板一眼的回答:“将军要注意休息,如果北境人手不足,我随时待命。”
云泆的病情只是暂时好转,远没到康复的程度,闻牧远在这期间显然要一直待在北境。
他心里没有丝毫不悦,云泆需要他对他而言就是最高级别的奖励。
云泆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破了功,说:“闻上校别紧张,现在的事情我还应付得过来。”
“之前我虽然在昏迷之中,但是我能感觉到你的存在。这次我遇袭给你们带来了不小的麻烦,接下来还要请你多关照。”
云泆的语气客气但不疏离,他熟练地招呼秦羽坐下,同时催促闻牧远快去休息。
闻牧远闻言听话地准备离开,走之前又偷偷瞄了一眼云泆的脸。
这一瞥又对上了那双温和的眼睛,他忍住心中不舍,不再多看,向外走去。
可以逗弄的小蛇走后云泆的神色渐渐沉了下来,他问秦羽:“遇袭的事调查清楚了吗?”
秦羽面色难看地摇摇头,他道:“前去援救的人把伤员送到安全的地方之后仔细探查过,什么都没有发现。”
云泆闻言陷入沉默,下一秒,秦羽从白大褂的口袋中掏出一个塑料袋。
“但是有别的发现,”秦羽严肃道,“这个东西是我在处理你腺体伤口的时候取出来的。”
云泆抬手接过那个袋子,那里面装着一个蓝色的片状物,他仔细观察后觉得像是某种动物的鳞片,但又分不出具体的物种。
既不像鱼类也不像蛇类。
云泆问:“化验做过了吗,这是什么东西。”
秦羽答:“做了,但是结果……让人有些意外。”
在云泆的注视下,秦羽迟疑开口道:“这个东西的基因和现在世界上发现的所有物种都匹配不上。”
秦羽说完,感觉四周的空气都冷了几分,云泆低头思索,良久才开口:“你的意思是,‘陨落者’?”
秦羽先是点了点头,旋即又摇头否认,说:“是有些类似于我和闻上校的情况,但是当年那批被救出来的人后来都进行了登记,而且每一个将军你都是认识的。这个鳞片不属于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陨落者”,多年前被揭露的“造神计划”的产物。
那场秘密实验中源于人类在战争中的野心。
他们将孩童尚未发育完全的腺体与动物基因进行了结合,企图创造出战争武器。
这些孩子大多数来自联盟边远地区看管不严的孤儿院,本就没有亲属的他们,消失了也不会有人在意。
闻牧远和秦羽都是当年被救出的试验品,而云泆则参与了毁灭实验基地和安置那群孩子的全过程。
也许是因为发现的时间并不算太晚,当时被卷入这场实验的孩子并不多,只有十几个。
只可惜基因融合在这些孩子身上已经完成,无法逆转。
他们的基因序列因为和动物的结合而发生剧变,不再与人类重合。
这样的变化使他们拥有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能力,甚至可以在人兽间自由变换,这群人在最开始被称为“陨落者”。
只是后来他们在首都的安排下获得了合法的身份,且大多数都加入了联盟军,立下赫赫战功,也就没有人再拿那个称呼去说事了。
云泆至今记得他亲手处决了参与这场实验的联盟高官,粉碎了那些罪恶的资料。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竟还有漏网之鱼的存在。
云泆将那个袋子递还到秦羽手中,说:“我没有怀疑你们,只是这枚鳞片牵涉的事太多了,你暂时不要声张,以免打草惊蛇。”
秦羽了然,他将袋子妥善放好后道:“还有一件事我有些疑虑。”
“防护颈环背面的金属都是特制的,再强力的冲击都不至于让腺体附近那块的材料变成碎片。所以我怀疑有人动了手脚,只要颈环被彻底破坏,那我们想要查证也无从下手。”
云泆一直静静地听他说,脸上没有露出什么讶异的神色,秦羽看他这副模样反倒吃了一惊。
他震惊地说:“您早就知道了?”
云泆垂眼淡淡道:“受伤那一刻我就意识到事情不简单。准确的地点和时间,毫不犹豫的下手,要是没有联盟内部的参与,一切不会这么顺利。”
“那您准备怎么应对,这次暗杀不成他们一定会再下手的。”秦羽有些焦急。
云泆闻言笑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现在大家的目光都在我这,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难得有这闲工夫,让我好好休养一下吧,不知道多久没休息了,这几天看堆积的公文都把我累得够呛。”云泆抱怨着,完全不像是紧张的样子。
秦羽知道将军向来自有分寸,不再多言,只是简述了接下来的治疗方案。
云泆喉咙有些干,拿过床头的水杯,一边喝一边听。
前面听到和之前差不多的治疗方式还面色如常,结果秦羽下句话一个“临时标记”让云泆一口水呛在了喉里,不上不下,他弯腰猛烈地咳嗽起来。
“你说什么?临时标记?”云泆呛得脸都红了一截。
秦羽见他这个反应早有准备,从身后掏出一份数据单放到床上,然后就此展开说明:“之前的治疗是针对腺体外围的,您内部的神经还是非常虚弱,虽然您现在信息素的水平仍然显示在s级,但实际上能释放出的威能顶多到b级。”
“信息素等级对人的影响有多重要不用我多说了吧。所以您就让闻上校咬一口,让他的信息素进入到腺体中给您疗伤,这样腺体才好的了。”秦羽苦口婆心语重心长。
“可是……他,闻上校自己愿意吗。”云泆面露为难。
秦羽将放在床上的资料中下面的那份拿了上来,指着上面清晰可见的“闻牧远”三个字说:“怎么不愿意,这不是他的同意签名吗。再说闻上校也算一表人才,信息素又那么强悍,给他咬一口也不亏。”
云泆看着秦羽越发兜不住那层正经的外壳,他眼角抽了抽,无奈扶额。
云泆也不是什么会因为这种事不好意思的人,只是当年那群被救出的孩子里,他和闻牧远的接触最多。
虽然不能说这孩子是他养大的,但自己也算他半个长辈,让他给自己做一个临时标记,总觉得哪里别扭。
就好像学生突然咬了老师一口,这很奇怪。
秦羽见他不再反驳,像一只得胜的公鸡一样快速收好了床上的数据,面色变回平时看诊治病时的冷静,在云泆改变主意之前转快步出了病房。
云泆看着他的背影叹了一口气,脑中纷乱非常。他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么冷静,多年征战的经验使他意识到这次的暗杀绝不简单,此时浮出水面的不过是冰山一角,不知还有多少阴谋潜藏在水底。
云泆想要抽丝剥茧地想下去,腺体的隐痛却使他昏昏欲睡,现在没人再来打扰,他调整姿势躺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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