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与我们吃几盏子,你不吃可就是瞧不起俺们这些没有功名的粗人。”
陈夫子道:“哪里的话,我只是想去如厕。”
“如厕好哇,一口气吃三盏子再去。”
陈夫子教几个吏员拉着,灌吃了好些酒。
席散,从县邸出去,一个没忍住在大门口竟吐了出来。
糟污了一地,县公见了凝紧了眉头,学政脸色不大好看。
“快将他给送回去,没个读书人的样子!”
这朝在县里的文人面前又丢了大脸子。
第56章
八月上, 村里秋收正热。
秋老虎也厉害,虽不似夏月那般毛焦火辣,地皮子都晒得烫脚, 日头却也明晃晃的, 做起活儿来大汗淋漓。
今年瓜菜长得不好,芦粟和稻子收成也都欠佳。
秕谷空壳子多,穗子也不满尖,干瘪的慌。
一亩中等的水田, 往年能收上来三石左右的粮食,今年却只有两石。
粮食减产,农户都不好过, 可家家大抵如此, 也没甚么好埋怨的, 天时又改不得。
萧家今年也赁了二十亩地出去, 余下自耕种了十五亩地。
八亩旱地, 七亩水田;旱地种了三亩芦粟, 五亩瓜菜。
田恳今年主要料理的是旱地, 水田要作何下肥, 他尚且还没得要领,不敢轻易将旱地的肥用在水田上。
水田要是出了岔子, 一年的粮食得大受损。
为此萧家今年水田的收成也随大流不好,倒是三亩的芦粟, 种在旱地上施了肥,收成喜人。
县里粮食涨价, 往年一石的稻谷卖一贯钱, 今年翻到了一贯五百个钱上。
芦粟也涨了两百多个钱一石,卖上了一贯钱。
岭县只收成不好, 还算不得受旱灾。
听城中的商户言,外乡受旱的县城,粮食一天一个价。
今朝一贯钱买得半石稻谷,明日就得两贯才买得上。
有门路的粮商往未受灾的府县囤买粮食运回去贩,惹得这些府县粮价也跟着涨了不少。
去年秋收的时候祁北南便劝了萧护不卖粮食,家里头囤得不少粮,便是再一年不买米也是够吃了。
外在今年秋收又收了十五石稻谷,十石芦粟,另还有佃户上缴的五石稻谷。
拢共又添了三十石粮食。
但自个儿种的二十五石粮食,还得上缴三成出去。
寻常人家需得缴纳四成,他们家今年姑且还减免了一成。
如此一来,家里有二十二石多些的粮食。
想着今年粮价高,家里又够吃,便商量着把那些积年的老稻卖了,余下新稻自吃用。
凑了凑,预备卖出三十石粮食。
粮食拉去县城,还没进城去,城门口便团等了些跑闲的伙计。
瞅见运来的是粮食,立便迎了上去,争抢着收购,这些都是外县来的粮商。
“甚么价?”
田恳见着围上来的伙计,勒停了牛车,问了一嘴。
“稻谷一贯四百钱,芦粟九百钱,兄弟,你瞧着如何?”
田恳闻言重新就要甩缰绳赶牛,那伙计见状慌忙拦人:“有话好说啊。”
“你不诚心买,俺进城里卖去。”
田恳道:“俺村子离县城又不多远,隔三差五的就能来县里,县头甚么东西甚么价心头门儿清。早几日城里的粮食就卖到一贯五百钱了,你生生压俺一百个钱一石,也忒黑心了些。”
伙计连忙赔笑道:“兄弟莫生气,城里是有这价不假,可收的量少。我们老爷多少都吃得下,价这才比别处贱些。”
田恳道:“百钱可不是小数目,俺去城里多费些事,便是多跑上几家粮铺儿,也不急一时全卖了少拿钱。”
“小兄弟要卖多少粮?”
田恳拍了拍板车上扎得牢实的麻袋,道:“这一板车二十石稻谷,家里还有十石芦粟要贩咧。”
伙计一听不少,与他小声道:“便依你的价,卖与我,省得你进城四处叫卖,也省下我采买好些个农户的粮食才够这般多。”
“家里的十石芦粟也包了。咱老爷手头宽,一并就能将银子结给你。”
田恳见状,道:“早这般说不完事了嘛。”
十月初,秋收渐尽。
天气可算是凉爽了下来。
这日,家里来赁地的佃户也将这一年余下的账给结清了。
吃了晌午饭。
萧元宝捧着把算盘,磨了墨,拆了纸,坐在堂屋的大桌子前算着秋账。
粮食今年卖得了四十五贯钱,赁出去的旱地有五贯钱的租金,合计便是五十贯钱。
另外还得缴纳赋税钱,产粮虽是缴纳了,但那些不曾种植粮食的旱地,还有户籍人口等税用。
五亩旱地缴纳税钱七贯钱,户籍人口税用一贯八百钱。
也便是说今年秋收能进账四十一贯两百钱。
自然了,他们还卖了一些往年的老粮,若是不曾卖的话,大抵应有三十贯的进项。
“不对,卖瓜菜的钱还不曾加上,我那儿快有二十贯钱了。”
萧元宝算着今年的进账,心里美滋滋的。
他放下笔,拿了账本与祁北南看:“这般算着今年至此,靠着田地,咱家里足有五十贯的进账呢。”
说着,他眨了眨眼睛,觉得不可思议:“这可得赶上地主大户人家的日子了。”
祁北南道:“若按今年至此田地的毛账倒是不差,纯粹进账可没这般多。”
“买瓜菜种子,农具,零零碎碎的不也花钱么。虽说这些花销的并算不得多。”
一年到头来,萧家也就靠着田地这一个大进项。
且家里头看着进账不少,可花销也大。
隔三差五的吃肉不说,一日三餐,桌子上都是三四个菜。
祁北南又读书用钱,不过他自接些散活儿,倒是差不多能将读书的花销与进账拉平。
赶考是最大的花销,去了州府上一趟,原先他捏在手里的银子,已然差不多干净了。
萧元宝的话,挣的都是些散碎铜子儿,抵不得甚么事儿。
不过他出去走动着,每回做了席,都能带些鸡肉、鸭肉、猪肉一系家来,每每能教家里打回牙祭。
家里头吃的荤腥次数多,其实多也是因着他能带肉回来,家里自行前去买肉回来吃也没那般频繁。
至于田恳,也是七月上才每个给他些铜子自用。
昔前都是跟着家里吃,花不得甚么银钱。
细算下来好似也没人乱花钱去,当也没用甚么。
实则不然,一针一线都是花销,只要不曾处处算计精简,那银钱便用得飞快。
像萧家这般吃喝松快的人家,一年算下来,少不得也花销十贯以上的银钱。
且还不算大头的赶考,缴纳赋税等。
若算下这些,那就是三十贯钱往上了。
祁北南如此算给萧元宝听,他咂舌道:“这么瞧来,咱挣得也不多了,一年还攒不下甚么银钱。”
“你也别愁,赶考不是年年都去。若无大头开销,其实咱们一年一家子十五贯钱还是够用的。”
祁北南道:“不过得是目前这几年这般的日子,若是以后家业更大了,那还是得往上增长花销。”
毕竟家业大了,人脉更广了,人情往来也是大花销。
且未来这几年,家里头也攒不下甚么银钱。
他与萧护算计过了,家里根底薄,有银子周转,就把银子活用起来,多置办些家业。
往后家底子厚实了,产业自会生钱出来用。
夜里,一家三口在屋子里洗脚,祁北南与萧护道:
“今儿我们理了账,我和小宝手上有一百二十来贯钱的模样。”
萧护手上银钱不多了,先前置办土地几乎就掏了个干净,外在今年虽有进项,但并不曾进他的口袋里头。
他已经将银钱拿给小宝管了,而祁北南的银钱他更是不可能会去要他的。
如此一来,手上也就只几贯钱捏着,偶时去县里打个酒,吃碗汤,不至于要花用一个铜子儿也给家里头伸手。
他问祁北南:“你是怎么打算的?”
“我想着明年就不必再把土地赁出去给外头的农户了,租金不高,回馈低。且田恳自有做肥手段,今年家里也得尝了大甜头,若是将田地都收回在自己手上,交于田恳,明年定然收成不差。”
萧护也十分认可田恳种地,且田地都收回来自己种,定是比赁出去要进账更多。
去年赁地出去的时候他便这般想了。
萧元宝忧心道:“可是现在家里已经有四十五亩田地了,不赁出去,便是咱们家里四口人全部埋在地里也种不过来呀~”
“为此得增添人手。”
祁北南道:“我想着趁着秋收后闲散下来,人力价钱也不高,请些人来将家里扩建起来,到时候揽用些佃户。将农户人家做成庄户人家。”
萧护默了默,一开始确实就是如此谋划的,他自是不会反对。
只是他没想到事情能进展的这么快。
“扩修房舍的事情倒是简单,我去一趟尤家便是,他们家尤大郎专门是与人修宅盖屋的,另在村里吆喝一声,与人工钱的事情,多的是青壮男子来干。”
“只是种地的佃户哪里找?”
祁北南道:“丰年佃户不好寻,今年旱年,要寻佃户不是问题。”
“问题是手头上只有这些支用的银钱,得先算计好各项开支,省得后头麻烦。”
萧护道:“房舍扩建,多的银子花销的出去,节省些也成。按照我的意思,手头既不宽裕,那便置得窄些,该有的都有便成。”
人住的屋子,粮仓,牲口棚,家禽棚,晒谷的坝子……扩建是为着能够储存下粮食,那些依附的佃户有住处。
便是因住在一处的人多了,才从小农户人家,转成了庄子。
“家里的地,怎么也还得四个佃户才能种得下,算来,建房舍少也得计划上三十贯钱用。”
祁北南应声,盖屋子请人、买木料是费银子,倘若是盖一家子住的小院儿屋,这些银钱都够盖两个了。
他们到底是修盖个庄子,花用这些不算多。
萧元宝见状,连忙禀告了自己要用的开支:“哥哥中秀才的席面儿还没办,村里的人撞见我还问呢。”
“这样的席,来的人不会少,算来得备上十二张桌子,怎么也得用上十贯钱。”
祁北南点点头:“话都说出去了,席面儿不能不办,这笔银子的算着。”
“那余下的银钱,我尽可能的少花销去揽佃户。”
毕竟家里日常还有开销呢,后头入冬就只有种菜卖的进账了,可瓜菜挑时节,冬月里能种的菜屈指可数。
外在开年以后,天气趋于平稳,他们占不到天时的优势,便是菜种的好,也不会似今年这般好挣钱了。
过了两日,萧护去寻人盖房舍的事情,祁北南和萧云宝便去了趟县城。
去了两间牙行,打听了行情。
能种地的壮力价格不低,得十二三贯钱,弱力些的小哥儿女子不到十贯钱。
自然了,那般品貌好的,有个把长处的价格还要高些。
萧元宝还是头回进牙行里头,如今世道好了,倒是把人更当人看了些。
牙行里也收拾的还算干净,这些失了自由身的人,一日还能有两顿水饭吃。
老实的,牙行的人也不会肆意打骂,那般想逃跑的,才会被另关押起来。
即便如此,可没了身契,到底是低人一等了。
萧元宝瞧着恁些卖身的人,衣裳破烂,蓬头垢面。
牙婆牙公,捏着人的嘴,看牙,观眼,俨然是把人做东西卖。
且这些卖身的价还不如一头耕牛,一只驴子的价格,更别提马儿那些了。
外头的说,人若有出息,那便是值万金的,若没出息,那就还不如牲口。
牛啊驴的,一日能干许多活儿不说,还能受几百斤的重,且还只吃草料。
哪里似人,受得重不如牲口,要吃米要吃面,还要吃肉吃菜,住屋子盖被子。
一旦是没出息,挣不得银钱,产业也无,那自是不值钱的。
看了一圈,祁北南也没张口定下。
这头多还是些只卖身有年限的人,十年二十年的都有,未全然将自个儿一锤子定死做奴。
想来也是家中一时之困,如此只卖身些年限出去,对自个儿倒也好,不至于沦落得将来成婚生了孩子,孩儿也轮作人的家生奴才。
这于卖身之人来说是好的选择,可于买家来说不见得是好事。
到底还是需要不同。
祁北南这厢得要些死心塌地跟着萧家的人才好。
牙行一个黑脸的牙公见祁北南似乎并不大满意,他却诚心要这桩生意,将他拉去了一边,低声道:
“小郎君有甚么不满意的地方,尽管与我言。我要与一趟泓县,闻说今年那头旱灾,卖儿卖女的人家多,若是郎君有心寻奴仆,嫌咱县里牙行的不好。我与你从泓县寻合适的来。”
“价格好商量,定是比这头价贱,小郎君且说要求便是。这灾荒年,受灾的老百姓苦,走投无路卖儿女,若能得寻个好去处,也省得饿死。”
祁北南见此,道:“家中有些薄功名在身,是庄户人家,新添了田地,要四个踏实的耕种田地。”
牙公闻听了何种家境,又要人来做甚么,便有了数。
“郎君安心,这般佃户好寻。若郎君要那般相貌端正,又会点茶水功夫,或是识得些大字的,那般才不好寻。”
两厢说定,祁北南问了牙公的姓名,住址,得了他是可靠不容易跑路的人,这才与了他一贯钱作为定金。
商定春耕前务必将人送到。
祁北南给的时间长,不是好说话,实则是家里头还得盖屋子。
人太早领来,也没地儿安置。
出了牙行,祁北南要与萧元宝再去定买办宴的肉菜。
58/140 首页 上一页 56 57 58 59 60 6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