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眸,正对上窦氏盛意凌然的眸子,波澜不惊道:“听说母后找臣妾。”
“怎么会......”窦氏失语,她看着付祂盛着笑意的眼,一步一步向后退,直至后背抵住了宫门。
付祂神色不变,她垂手而立,端得是恭恭敬敬。
这时,刘煜如花的笑靥鬼使神差地出现在付祂身后:“母后前来,儿臣身体抱恙,有失远迎。”
窦氏如坠冰窟,刘煜的笑脸和数年前那个笑得惊心动魄的少年重合,寒意漫进骨髓,她忽地又见到了那人面鬼心的齐侯。
披着富丽堂皇的皮,内里却是一团败絮。
狠厉又绝情。
陈参商进门见到此番情景,松了口气,竟晕了过去。
她紧绷多日,终于得以歇息片刻。
刘煜轻咳几声,转而对窦氏道:“若是无事的话,母后请回吧。”
窦氏神色阴沉,她看着恭敬有礼的刘煜,冷冷道:“你果然不肯放过哀家。”
“母后多虑了,儿臣孝心可昭日月,实乃黄天所共鉴,又何来不放过一说呢?”刘煜目光平稳,掷地有声。
“好,好!”窦氏阴恻恻的一笑,她拂袖欲走,临走之际只留下一句。
“既然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了。”
窦氏带着人气冲冲地走了,付祂唤人将陈参商扶进屋,转而对刘煜道:“你又何必激她?若是太后再向大将军进言,对你只会有害无益。”
她认为刘煜是在逞口舌之快。
“窦云早就无心留我了。”刘煜无甚所谓道,她倚着付祂,像是困极累极:“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反客为主,先将她一军。”
付祂摇了摇头,低声道:“还是不妥。”
“好啦好啦,下次不会了。”刘煜打了个呵欠,她困眼惺忪,几日的奔波让她苦不堪言,腰身酸痛得几欲断掉。
她抱着付祂,像是寻求庇护的小狐狸,微微上翘的眸子于细微处显露出几分慵懒来。
付祂爱极了她这双勾心摄魄的眼,抬眸见月,低眸是山。
刘煜在她怀里睡着了。
医官替陈参商看过之后开了药方,便又匆匆赶来这边。
刘煜睡得正熟,脸色却惨白如纸,唇也抿成了薄薄的一条血线。
医官搭上她的脉搏,须臾之后,皱起了眉。
他从药箱里拿出几副银针,顺着几处穴位扎进去,细细捻着。
刘煜像是感觉到了痛,睫羽轻轻颤动着,投下了一片浓墨重彩的阴影,像是扑扇的蝶翼。
她的手在榻上摸索着,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
蓦地,柔韧的温度顺着掌心漫进四肢百骸,付祂轻轻握住了她的手,缓缓摩挲。
刘煜没再挣扎,顺从地让医官给她施针,只是眉心仍紧蹙着,像是梦了魇。
付祂俯身于她耳边,柔声道:“我在身边,不要害怕。”
出奇的,刘煜像是于梦中有所感知,任由付祂抚平了她的眉眼。
医官施完针,眉头深深皱着,他看向付祂,欲言又止。
付祂会意,怕吵醒刘煜,低声说了句:“出去说。”
外面飘起了漫天细雨,雨丝洋洋洒洒,落在脸上一片冰凉痒意。
雨落清潭,激起阵阵水花。
“陛下如何?”付祂出神地看着,觉得这雨下得真缠绵。
医官作了一揖,有些为难:“这......”
付祂忽地笑了,只是那笑里有些凄凉。
“你尽管说便是,不必顾及我。”
“陛下中毒已深,那毒不是寻常之物,毒至深时,便如跗骨之疽,一点一点攫取性命,只怕是,回天乏术。”医官仍躬着身,他说得胆战心惊,生怕传闻这位杀人不眨眼的女将突然发难,将他就地斩杀。
付祂却只是沉默良久,檐外的雨帘映着她坚毅隐忍的面容。医官低着头,看不清她的容颜,只能看见付祂垂着的手紧握成拳,却又颓然垂下。
“你退下吧。”许久之后,付祂开口道。
医官告退,付祂目送着他离去,雨滴落在青石板路,噼啪作响。
内室静悄悄的。
刘煜其实已经醒了。
付祂和医官在屋外私语的时候,她就已经醒了。
只是她仍闭着眸,感受着全身慢慢泛起来的阵痛。
像是有无数只小虫子在细细啃咬,要将她吞噬殆尽。
疼,太疼了,这辈子可能都没这么疼过,她想。
眼前有些恍惚,她总觉着要去面见列祖列宗了。
虽然她也不知自己姓甚名谁,她的列祖列宗又是何方神圣。
“付......付祂......”她低低唤道。
付祂掀帘进来了。
映入眼帘的便是美人散落一枕的青丝,和因为疼痛扭曲在一起的五官。
“我好疼。”刘煜抱住她,闷声道。
她的声音听着委屈,像是一把小扇在心上挠,挠得付祂鼻尖一酸。
她一个天不怕地不怕,一身铁骨的人,遇到刘煜之后,便把一生的泪都挥给她了。
“是窦云吗?我去找他要解药。”付祂摸了摸她的头,强忍着泪意,冷静道。
刘煜却抱紧了她,她的声音氤氲在付祂的衣袍里,叫人听得不真切:“要不到的。”
她又重复了一遍:“他已下定决心要杀我了。”
窦氏回了宫,她想着今日刘煜和付祂的嘴脸,又气又怕。这两人一个工于心计,一个长于对敌,合起手来定能将这天地都搅弄一番。
“来人。”她捧了茶盏饮了口茶,才勉强压下去心底窜起的无名火。
她命人取了纸笔写了封信,差人连夜送给窦云。
将军府中,灯火通明。
窦云素来不喜夜里昏暗,是故每每入夜,便唤人将整个将军府的灯都点燃,枕着迷离的烛火幽光他才能安稳入眠。
他在书房里,正批阅着今日送上来的文书。
送至刘煜案前的奏折都要先过他的眼,待筛去些不合时宜的文章,剩下的才会呈送到刘煜眼前。
洛宴平气定神闲的捧着上好的瓷杯,茶香氤氲中,他望见了匆匆赶来的小厮。
“将军,太后娘娘来信了。”
窦云瞥了一眼,他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道:“下去吧。”
小厮退下之后,窦云拆了信来看,阅毕,他忽地笑了一声。
洛宴平抬眼,半取笑道:“何事惹得将军高兴?可否让在下也听听?”
“无他。”窦云兴致缺缺地将信扔做一团,轻蔑一笑:“猎物想逃,发现自己逃不掉,还是要被抓回来,乖乖做这笼中雀。”
洛宴平挑眉,饶有兴致道:“将军可说的是,当今圣上?”
窦云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总有些人,自以为是到以为自己坐上那个位置了,便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殊不知,那正是为他量身打造的天牢。”
“将军高明。”洛宴平谄媚道,他状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嘴:“听闻今上龙体抱恙,乃至每况愈下,竟丝毫不见好转痕迹。”
“那可是我着人特地从蜀地寻的毒,无色无味,易溶于香,长久服之能让人周身剧痛,爆体而亡。”窦云冷哼了一声,他眼里是遮藏不住的野心和狠厉。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扶持了他刘煜这么多年,如今倒反咬我一口。”
“我不置他于死地,来日他便会手刃了我。”
洛宴平望着窦云得意的笑颜,连声附和,末了,他眼皮一抬,端的是献媚:“就怕这皇帝,起死回生了。”
“必然不会。”窦云斩钉截铁道,他像是稳操胜券:“这毒解药只在我手,他刘煜要拿解药,先得从我的尸身踏过去,你觉得,他有这个能耐吗?”
“将军心思缜密,行事滴水不漏,在下佩服。”洛宴平将茶放了,起身对窦云一揖。
“看来在下没跟错人。只是不知道,将军意属何人呢?”
“刘氏一族皆软弱,都是些任人拿捏的货色,没了刘煜,还有他弟弟刘珏。虽说并无血亲,却也是个逆来顺受的主,更何况......”窦云轻一声笑:“他可比他那个一身反骨的哥哥听话多了。”
洛宴平惯会阿谀奉承,他垂眸,敛下眼中思绪,恭恭敬敬道:“良臣择明主,在下自愧不如。”
月华如练,洛宴平出了将军府,他仰头看着清明的月色,光怪陆离的景象如走马观花般从他眼前一闪而过。
被他一箭射落山崖的付祂,傲骨凌厉公然和窦云对峙的姚简,还有窦云胜券在握的笑脸。
生于乱世,总要有人来搅弄风云,将这乱世搅他个天翻地覆。
而他,就是这翻云覆雨,颠倒天地的命定之人。
第41章 交锋
是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几排大雁翱翔而过,留下数道云影。
齐扶枝于亭中对弈,庭前花落,斑驳了他清俊的侧影。
“少府大人,这是今岁新上的贡茶,皇上特意差人送来的。”有小厮捧着茶案,轻声道。
齐扶枝手执棋子,淡淡瞥了一眼,道:“放那吧。”
小厮面色有些踟蹰,他欲言又止:“这......”
“陛下宣我过去?”齐扶枝似是看破他心中所想。
小厮忙点头,一边又为刘煜美言:“陛下常念着您呢,说您已经许久未去找他了。”
齐扶枝不置可否道:“就说我偶感风寒,不便面圣。”
小厮犹犹豫豫,捧着茶案不肯走。
齐扶枝斜睨了他一眼,声音也冷了下来:“怎么,你是我的下人,还是什么其他人的下人,这么为他说话?”
此话可谓大逆不道,小厮忙跪下来磕头,边磕边道:“少府还请三思,这话若是让人听了去,在陛下面前添油加醋一番,连累了您就不好了!”
“按我原话传达陛下,你退下吧。”齐扶枝不再看他,又将目光转向了棋盘。
黑白二子分明,只是弈者唯他一人,再无旁人耳。
小厮无声退了下去,只是那茶案还放在庭前小桌上,白气袅袅,茶香氤氲。
齐扶枝出神地看着那上好的贡茶,忽的想起了幼时一件趣事。
那时他和刘煜还是很好的玩伴,日日一同上学宫,一同下学。
齐扶枝嗜茶如命,齐大人新得先帝赏赐的上好贡茶,日日都命人泡茶待客,茶香袅袅,盈了满室。
是以齐扶枝尤其馋他爹的那几两贡茶。
齐大人常将茶放在高处,那时的齐扶枝仍是个小团子,身量还未长开,便撺掇着比他大的刘煜帮他取。
刘煜也不疑有他,就真这么把那贡茶全取了给他;待到入夜齐大人回来时,发现自己珍藏的宝贝贡茶全叫人拿了去,便勃然大怒,誓要揪出幕后黑手。
齐扶枝因为生性贪玩放纵,又和齐大人同出一脉的爱茶,齐大人便疑心是他所为,故而怒目圆睁,手里拿着戒尺,便要好好教训他一番。
齐扶枝害怕,躲在刘煜身后不肯冒头,惹得齐大人火冒三丈,定要打他个半死不活。
刘煜心软,又想着贡茶确实是他偷来的,便要替齐扶枝挨罚。
“你如何证明是你拿的?”齐大人手持戒鞭,却是一脸的不相信。
他印象中的刘煜儒雅有礼,进退有度,不会犯这等戒律。
刘煜仰头看着他,神色温和,语气却分毫不让:“扶枝够不着。”
齐大人无语凝噎,他所言非虚,仅靠齐扶枝一人,确实够不着那么高的茶罐。
他看了刘煜许久,末了,长叹一声:“罢了,罢了。知道你心里向着他,自己去领罚吧。”
最后刘煜被打了十戒板,跪在祠堂思过。
齐扶枝偷偷溜去看他,祠堂灯火幽微,那人的身影在灯下明灭,挺直如松。
他唤了刘煜一声,刘煜听见了,微微偏过头来。
齐扶枝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随手拖了个蒲团过来,小声道:“我陪你跪。”
刘煜的脸隐在巨大的阴影下,齐扶枝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觉得他笔挺的脊背似乎微微晃了晃。刘煜没有开口,就由着齐扶枝同他一起跪到了日落时分,齐大人传唤他们用膳。
从那之后,齐扶枝在心底暗暗起誓,他会辅佐着刘煜,一步一步,跨上九重宫阙的极高处。
如今,他已学成文武艺,刘煜也已身为九五之尊,尊荣无匹。
可他却再也不能货与帝王家了。
似有清风渐起,吹得竹林沙沙作响,齐扶枝抬眸,下一瞬,却已消失在原地。
数只冷箭穿亭而过,钉在漆红的亭柱上,弦声铮鸣,箭羽微微颤动。
齐扶枝独立院中,他环顾四周,心底渐渐升起一股寒意。
“何人暗放冷箭,竟不敢出来与我当面对峙,当真鼠辈。”
忽的有一声笑顺着微风拂进齐扶枝耳中,那笑隐约有几分轻蔑。齐扶枝循声望去,见一人蹲在房梁上,正低头笑看着他。
他晃了晃手里的大弓,笑说:“少府大人,认识我吗?”
齐扶枝微微眯眼打量片刻,这才想起此人乃是近日朝中炙手可热的权臣——洛宴平。
“执金吾造访寒舍,鄙人多有招待不周了。”他谨慎的后退了几步。
洛宴平轻嗤一声,他神色恹恹,像是不想跟齐扶枝废话:“今日我来,取你性命。”
齐扶枝瞳孔骤缩,洛宴平身后又忽的涌现数十死士,他们从房梁上跳下,带着面罩,手持长刀,对齐扶枝形成了合围之势。
齐扶枝退无可退,他已被逼至墙角,那些死士的包围越来越小。
蓦地,一人拔刀而起,对着齐扶枝面门劈下。
齐扶枝反应极快,在刀落下之前向一旁避开,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了刀,反身将那人踹了出去,拦腰撞在了后面一排死士身上,倒作一团。
又有死士涌了上来,他们都是些亡命之徒,招式狠厉,几乎都是下的死手,不给人喘息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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