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院本是客房,如今院子刚买下不久,也没有旁的客人,偌大一个院子就只得江秋洵一个,确实冷清。
贼人自然是没有的,林婵时刻注意,哪怕是宗师高手来了也逃不过她的感知。
但林婵还是道:“是我疏忽了。今夜你就睡在我房里吧。去客房把东西都收拾过来。”
林婵的床是宽大的红木床,床边侧靠着一张罗汉床,床边还放着玉质围棋。因她眼疾,林昭节自小爱在她身边睡榻。后来她学会了听声辨位,昭节便回了自己房间,偶尔有事才过来,比如今晚假扮林婵。
林婵的意思,自然是让她来睡罗汉床。
江秋洵才不管那么多,总归是能住进林婵的房间了,哪怕不能睡一张床,也是难得的亲密。于是迫不及待道:“我这就去。”
林婵说的“今夜”,也被她刻意忽视了。
正所谓打蛇随棍上,都登堂入室了,哪有再分房睡的道理?
去和回的路上,自荐枕席、洞房花烛、秦晋之好、巫山云雨……各种亲热画面在她脑海里翻来覆去地上演,已近而立的她好似一个等着和心上人拜堂的小姑娘,满心雀跃。
然而当她回到林婵房中,看见静静靠在床上,等她归来的林婵,一颗过分沸腾的心恰似泡进了温水中,慢慢平静下来。
心上人贵气清冷的五官,飞扬入鬓的秀眉,平静祥和的容颜,让她脑海里那些不可言说、想入非非的欲念消散,只有林婵的绝美容颜在唯一的烛火中朦胧可见。
窗外的明月正圆,徐徐清风,送来青草与不知名的花儿的香,构成一幅岁月静好。
房间中的每一件物品都因有幸和床上那秀美的人同处一间房中而鲜明可爱。
江秋洵捂着自己微热的脸,感受着自己逐渐平息的心跳,只觉得人生圆满不过如此。
江秋洵不忍打搅她今夜的休息,决定收敛一点儿,心道:罢了,今晚放过你。
第13章 何人问我茶可温?
林婵每日早起喝药,从无间断。如今已是寅时,再耽误就要天亮了。
江秋洵上前扶着她躺下休息,道:“姐姐何必非要等我?快睡快睡。”
林婵顺势躺下,很快进入了梦乡。
她今夜酣战一场,又沐浴了热水,见江秋洵安然无恙,心头微松,自然有了几分睡意。
屏风后的房门开着,她躺在床头,听着江秋洵出门的脚步声远去,越来越远,直到客院。
太远了,让内力充盈耳部,才能隐约能听见那人在客院收拾东西的声音。
等到她回来,一路的脚步声,衣料摩擦声,怀抱里瓶瓶罐罐碰撞声,还有进门后的呼吸声……复又越来越明显,清晰得令人安心。
于是她自然心情松懈,早已昏昏欲睡。
躺下之后,原本就松散的里衣因为躺下的动作,不经意间被拉扯滑落,露出半边晶莹如玉的肩膀,
江秋洵的目光好似黏在了这片胜雪的肌肤上,片刻后才艰难地移开,轻柔地为这片泄露的春光盖上薄薄的凉被。
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江秋洵看着她清冷的唇,遗憾地想着,下次一定……
退回到小榻上,远远看着她地陷入睡梦的容颜,只觉这一方世界都被她的气息染上了宁静与平和。她几不可闻地轻缓呼吸,像窗外新发芽的嫩叶在微微摇动,滴落浅浅的露珠,落在江秋洵的心里,甘甜,却不够回味。
啪——
是角落里烛火燃烧时,灯芯发出细微的响声。
烛火在身后不远处,照得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江秋洵看着影子,忽然想起来,林婵眼疾失明,看不见,根本不需要烛光。
主屋中除了林婵就只有刚回来的江秋洵,烛光亮到现在是为了谁,显而易见。
何人问我茶可温?
何人软语夜已深?
何人忧我难入梦?
何人闭目点烛灯?
江秋洵泪水盈眶。
纵使光阴逝去,林婵还是十三年前那个林婵。
那个就算生气了不理她,也不会忘记在她的药碗边留下一颗蜜枣的林婵。
十三年前,一个生活在和平年代的现代人,自然穿越到刀光剑影的武侠世界,却被杀手集团派出的杀手们穷追不舍。
她仓皇无措,日夜恐慌。
即使她很快适应了这个世界,又在不久之后成了宗师级高手,依然时常午夜惊醒,梦回死劫。即使在白天,身处闹市,也难掩内心的孤寂。
她本性不喜冒险、贪图享乐,性子娇气又做作,心无归处则不安。多年追风逐月,笑傲江湖,却从来没有真正潇洒过。
今夜,清风在侧,明月安眠。
梦中没有刀光剑影,只有她心心念念的倾慕之人。
年轻时候的林婵,少了几分温润沉静,多了些英气,朗目星眸,绝艳脱俗。
虽然不失涵养,却没现在这般沉得住气,也会有生气冷脸的时候,原本清冷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江秋洵,还挺唬人。
“伤没好全,急着去哪儿?”
江秋洵当年亦没如今的厚脸皮,被她这般疾言厉色,委屈之下也哽着一股子气道:“我不走,等那贼子来了连你一块儿宰了?”
她原本苍白的脸上染了一丝激动的红晕,娇媚的眉眼带着委屈与气恼,梨花带雨,惹人怜惜。
林婵怔怔地看了她几眼,道:“那个害你的人还敢来枣城?他是什么人,你告诉我,等我、等我师父回来,自然能帮你收拾了他。你不必走。”
林婵哪怕是生气,也不曾口不择言,一双朗目幽深,直视江秋洵。
她的修养像是沁在骨子里,纠缠在她清雅淡然的气度之中,温柔又坚韧,她委婉克制的关怀如一张密密麻麻、看不见的网,禁锢住江秋洵的心。
江秋洵又是感动,又是担忧,被她惹祸上身的言辞气笑了。
为了自己一个来历不明之人,就这般莽撞地大包大揽……简直冲动幼稚!
一个小商号东家的小学徒,还敢扬言要收拾武林第一邪派高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她虽从现代到这个世界不久,却也知道张放号称当今武林邪派第一高手,又是武林最大的杀手组织剑皇楼的楼主,执掌着最强大,最神秘的一批杀手,在朝廷和武林的暗处呼风唤雨,岂是一个小小的商人能沾染的?
林婵的师父不过是一介商贾,虽然靠着做生意结识了几位刑部官员,但连皇帝也拿剑皇楼没办法,又岂是几个刑部官员能奈何得了的呢?听说她师父都快七十岁了,别一激动给气死了!
江秋洵撇过脸,藏住眼中的泪,道:“我自己的事,不要你管。”
林婵皱眉道:“你受伤,是谁管的你?”
江秋洵道:“你救了我,又不是八抬大轿娶了我!你算我什么人要连我的家仇也操心?”
江秋洵舍不得说重话,林婵是个动手不动口的人,二人吵架终究是吵不起来的。
江秋洵好了七七八八便执意要走,林婵见阻止不了,只能冷着脸把宣纸重重地拍在她面前:“要走?行。走之前,先把欠条写了。伤药钱,诊费,住宿费,都算上,就按九出十三归。”
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呵,倒真是个生意人了!
江秋洵从来都是睚眦必报。本就在养病期间被林婵的迁就惯得异常娇气,如今却被心上人要求划清界限,一五一十地算账……哪怕先说要离开的是自己,也气得不行。
江秋洵一怒之下,权当这几日寄人篱下欠了人情债,道:“好,我写。”
龙飞凤舞写下欠条,还特意以前世的文字签下自己的本名,还按下了手印。
恃宠而娇的她想着,等将来有一天,解决了张放,她若还活着,一定要拉着成车的银子倒在这嗜钱如命的女人面前,还要配一个冷笑。
冬去春来,岁月流逝。
江秋洵年岁渐长,经历了生离,看遍死别,也愈加深刻地懂得了真心的可贵。
曾经斗气非要自己写下的欠条,其实只是那人无声的挽留;曾经明知赌气还要争个输赢的懊恼,回忆起来也只是甜蜜的负担。
虽然比起之后漫长的黑暗人生,那几多月的相处实在太过短暂。但它就如深渊中的明灯,哪怕如斯微弱暗淡,却也被这深渊里过于浓郁的黑暗,而衬得耀眼动人。
真好。
她终从深渊里爬了出来,靠近了这明灯。
她就像一只终于找回心爱朱果的妖狐,龇着尖利的牙,警惕着所有靠近的生物,咽着涎水,忍耐着,只等时机成熟的那一刻,便要将心心念念多年的朱果一口吞入腹中。
真是,闭眼想一想,都令人口舌生津呢。
第14章 彪悍的贵女
此刻,在繁州城的城东,早已是兵荒马乱。
城东是世家权贵聚集之地,城西文人官宦、寒门居多,城北商贾富户,城南靠近码头,多平民百姓。
今夜的城东,因为傍晚送去刺史府的一封信,暗藏汹涌。又因丑时有贼人胆大包天夜闯赵府,闹得沸沸扬扬。
毫无疑问,这个贼人,正是桑邑。
桑邑在繁州城作案的第一晚,去的便是城东。
只因在桑邑看来,世家权贵养出来的女子,最合如今他的胃口。
年少时他爱妩媚多情的女子。
而立之后,他偏爱已成亲有孩子的妇人。这类女子为了孩子,不敢声张,更能隐忍,哪怕接受不了自尽,也不会报官,以致他屡屡得手却鲜有事发。
之后学了易容术,有一段时间特别嚣张,专门祸害寒门中的小家碧玉。这种人家生活拮据,请不起护院的好手,极易得手。
她们不像南方的世家贵族女子那样常年投壶、射箭,也不像北方权贵子女那般游街、打马球,手无缚鸡之力,性情柔弱胆小,只知害怕不敢反抗。
事后一尺白绫,家中父母一句家丑不可外扬,埋了了事。
再后来,桑邑轻功大成,易容术出神入化,终于对戒备森严的权贵之家下手了。
顶尖的世家权贵之女,自幼见多识广、心怀大志,文能参议国事,武能御马持枪,遇到他这等淫贼,岂有不反抗之理?
正所谓乱拳打死师傅。桑邑轻功高绝,内力也不差,但在床帏方丈之间,被小姐身边的暖床丫鬟、值房丫鬟、大丫鬟、小丫鬟、针线丫鬟……团团围住,舍命相护,满屋子尖叫。
十几支蜡烛点燃,照得灯火通明;外院护卫哨声高鸣,顷刻间阖府出动。
桑邑第一次去权贵外戚家中的时候,完全没料到会遇到这样的情况。
从前去采花,见了他一个大男人近身,哪家姑娘不是吓得花容失色、梨花带雨?甚至连逃都忘了,只知哭哭啼啼。
那权贵之家的女子,竟然不怕,还大声呼喊院中护卫。
桑邑慌乱之下,竟忘了自己会武功,被一群弱女子拉拉扯扯,打了个鼻青脸肿。
第二次去的是一位兵部官员家中。
他自忖第一次失手肯定是因为他不够谨慎,仗着自己轻功大成、无人发现踪影,便得意忘形,没想到竟然有小姑娘胆子那么大。
这一次他都提前调查好了,这位官员虽是世家大族出身,但世代都为武将,如今带兵在外,只剩下家中女眷,护卫也没几个。
他这次深夜入内,点晕了院外的护卫,整整衣领,掏出折扇,悠然迈步而入。
房门被推开,“吱呀”一声,在深夜突兀又诡异。
床上熟睡的女子翻身而起,喝道:“谁?”
桑邑自以为风流地轻笑一声。
这一次,他一路过来,把门外值夜的丫鬟也点了昏穴。在他看来,房中就剩下小姑娘一个人,如猫前的老鼠,只能任他戏耍。
然而这位姑娘的反应让他再次失算了。人家不哭也不闹,从床里边靠墙的位置“刷”地抽出一柄银枪。
原来这位武将家的姑娘和家里的兄弟一样,兵器不离身。特别是拿到了一柄好兵器,那更是千般呵护万般爱惜。就算睡觉了,也要把银枪擦拭一遍,放在床边一起睡。
可想而知,这样的姑娘性情如何。
桑邑哪里会罢手?反而更有兴趣。
但真正练武的姑娘,可怕之处不在于武功的高低,而是通过练武养出来的精神,坚韧、果断、无畏,纵使绝境亦不屈服。
不论别人如何形容桑邑的恶行,他自己却一向对祸害女性却能脱身的能耐洋洋得意,最喜欢看受害者绝望无助的哭泣。是以他作案多年,从未用过迷药对付女子。哪怕上一次失了手,也依然故我。
然而他又失算了。
这位武将家的姑娘没有他那样深厚的内力,却未必打不过他——她从小学的,是战场近身杀人技。
桑邑恼羞成怒,但见这武将家的女子长相貌美,身形矫健、别有风味,舍不得下杀手,便决定先放着,又换了一位皇室郡主家的女儿——瑞安县主。
这位县主大人二十出头,未曾婚配。少女时曾为病倒的祖母,也就是大长公主祈福,四五在白云山的青皇观出家,和未婚夫接触了婚约,还俗之后已快满十八,之后就干脆不定亲了,有大长公主撑腰,无人敢置喙。
青皇观是皇室修建的道观。
她刚还俗没多久发生过一件事,名动京城:这位县主妖娆动人,号称皇室明珠,草原上的国师大弟子、大权在握的北山郡王出使中原时,一见之下惊为天人,点名要她和亲。被皇帝拒绝后,又再三请托,口称仰慕中原,并请求将各行业的工匠加入陪嫁。
国师耶律奇烈乃是赫赫有名的宗师高手,也是草原的第一高手,在草原上一呼百应,德高望重。
使臣来了几次之后,朝堂上渐渐有人主张把县主嫁过去,对草原示好。
有坚决反对的如主战的太子一党,有认为该答应的主和一党,还有主张借着婚事要草原交纳岁币的……总之无人在乎这位县主的意见。
没过多久,朝臣间的争论还没有结果,却说国师的小弟子在边境掳走了中原女子,被正玄派林止风绑回关内各种刑法好好伺候了一顿。
国师不敢入关报仇,于是不顾身份亲自下了战帖,约战林止风于黄金台,要将她招来草原,杀死在决战之日。结果林止风反而在光天化日之下把国师杀了,吓得草原王室避退千里,怕被暗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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