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婵轻声道:“只对你如此。”
……
天刚擦黑,在城东入城时派出去的人便回来了。
带来的消息正与金家的金仙茅和林家的林桓有关。
林桓是林婵的亲堂伯父。
林家乃是锦城龙门乡的乡绅望族,在龙门乡人丁兴旺,族中占着大片田地。林家耕读传家,代代都有读书考功名的学子。
林婵的父亲就是秀才。
林婵母亲娘家是商贾之家,颇有余财,看重林父的才学,再加上林婵的母亲本身也有才学,和林父举案齐眉,算得上是一对佳偶。但在生林婵时落下了病根,在林婵六岁再次生产的时候撒手人寰。
三个月后,林父娶了锦城周举人的侄女。几年后有了林二郎林庠。
林父在妻子去世后另娶,其实无可厚非。只是他娶了新妇,却仍然想像之前一样花林母的嫁妆,便令人不齿了。
在锦城,这样的事若是告到学政,便是功名上的污点。林婵舅舅亲自派了两个会武的婆子过来护着,又有林婵乳母管账,林父乡试在即,便暂时妥协,想要等考中举人再理家事。
然而这一考就是十年。十年了,林二郎已经是童生了,林父还是没中举。
林婵快要及笄时,林婵舅舅北上做生意去,迟迟未归,林婵则小小年纪把母亲留下的嫁妆打理得井井有条,还获利甚丰。
林氏族人便怂恿林父给林婵定亲,以婚事拿捏住林婵,以此要挟,扣了林母的嫁妆。
林婵却早有准备,在林家发难之前,把产业转移去了北方舅舅名下,并和林家决裂,气得林家将她从族谱除名。
之后,唯有林父去世回来奔丧时回过一次林家老宅,此后再未踏入林家一步。
然而林婵的名字虽然从族谱去了,她的生辰八字却不知怎么被透露给了族长一家。族长的长子,也就是林婵的堂伯父,手中竟有了捏着林婵生辰八字。
但林婵远在北方枣城,林家根本拿林婵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一次林婵南归,整个北方武林正邪两道都在寻找“林止风”的下落。可除了皇帝,没有人能查到林大宗师的真实身份,更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有人怀疑她乔装改扮,用了假身份。可这样也找不到人——林婵反其道而行之,“林止风”才是假名。
她这次用回了真实身份,大张旗鼓南下,竟无人把她联想到“止风剑”身上。
她决定南下之前,和她井水不犯河水的继母曾寄信向她求助,说是林庠参加乡试时得了风寒,后回来大病一场,不久就不行了,留下十二岁的长子、六岁次女和三岁幼子。
周举人还在世的时候,林家那些居心叵测的豺狼是不敢动周氏的,可周举人去世多年,林父没了,林家二郎也没了,周氏带着儿媳和三个孩子,在林家处境便不太好了。
这时候,她想起了远在北方做生意据说挣下万贯家财的林家长女。
林婵南下,一是为了寻找治疗眼疾的灵药,二是为了来南方游山玩水、修身养性,远离北方武林。
她的真实身份成了她最好的掩护。有了继母的信,她回去的理由也十分顺理成章。
但相应的,用了这个身份,就会面临这个身份带来的麻烦。
金仙茅之前拿着的婚书上,证婚人一栏写着林桓的名字,林婵一点都不意外。
而商队护卫探听的消息,也证明了林桓不仅出招愚蠢狠毒,还很心急。
护卫道:“属下从城东大门跟着那鬼祟之人一路往城南去,到了一家名叫‘珍馐楼’的酒楼下,看他径直去了后厨,片刻后又出来,带着一个锦衣老者,一路去了金府,金家有一男主人亲自出来迎接。我听见他们称呼对方‘桓兄’、‘仙茅’,二人看起来很是亲近。我待他们进府之后,绕了半圈去金府后厨小门,找给金府送柴的樵夫和运泔水的老汉打听,都说金家长子金仙茅和林桓是多年的狐朋狗友。”
说完停顿了一下,补充了一句:“‘狐朋狗友’四个字是他们的原话。”
看了一眼林婵,又接着道:“后来我又跟着那樵夫去了南市,找了些三教九流打听了金仙茅。”
这个过程很顺利。南门靠山近,贩夫走卒众多,最爱谈论家里长短,不用他刻意打听,抛出了话题之后,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很快把金家说了个底朝天。
金仙茅是城东金家的大老爷。
说起金家药铺,就连繁州城的人都知道。金家三代之前是兼卖药材的赤脚大夫,无意察觉了某地有瘟疫蔓延的倾向。他借债大量囤积药材,等瘟疫爆发了又高价卖出。他的债主也因感染瘟疫去世,他便由此发家。
到如今,金家已是锦城赫赫有名的药商。
金家老太爷有好几个儿子,长子便是这金仙茅。幼年时养在祖母处,又是嫡长子,娇惯异常。之后出生的孩子,个个比不上他受宠。等他长大,他祖母去世后的私房钱留给了他,他更变本加厉,骄奢淫逸,为祸乡里。
第一任妻子家境殷实,最终与他和离,第二任妻子被他苛待,郁郁而终。
如今这一位帝王是太祖当年亲自教导的皇孙,曾领兵打仗,治下严苛,吏治还算清明,容不得金家明目张胆地作奸犯科。再加上锦城多次战火,民风彪悍,金仙茅更不敢明着欺压百姓,只在暗地里巧取豪夺。
总之,他在锦城外风评极差。
林婵听完,点头让他退下,留下房中昭节和唐粥。
唐粥晃着他圆滚滚的胖脑袋,道:“主上,这‘珍馐楼’是龙门乡林氏族长的产业,林桓应该是代管。林家族人在城中讨生活的不少,其中属林家族长的长子林桓过得最为滋润。除了这家酒楼,他还另有一间卖山货的铺子和一家当铺。不少林家旁系在酒楼和山货铺子中做事。今日林桓派人在城门盯梢主上,属下却未提前察觉……都是属下防范不周。”
第35章
林婵道:“不怪你。前夜你紧急调派人手往繁州方向为我寻人, 哪能面面俱到?”
前夜江秋洵不见了,林婵飞鸽传书让繁州和锦城的护卫齐齐出动,沿着驿道方向向中间围堵, 紧急纠集人手出发。
因此刻还没到开城门的时辰,众人都是翻墙出来。
没有马,众人施展轻功疾行。
后来江秋洵找到了,但因下了半夜大雨,没法再放鸽子, 众人昨日清晨才接到消息返回。一来一回众人累得不行, 这两日才会疏忽了对林家的盯梢。
这都是因为刚到锦城,初来乍到。若是在枣城,半夜也能给城门下的小门儿开一条缝儿, 骑马来回, 不至于这么累。不过若是在北方的枣城, 哪怕人手都放出去,也不可能疏忽——百姓多有商号的眼线。等以后在锦城久了,方不至于如此被动。
就在这时,李秦回来了。他走进厅中,拱手道:“主上,人已经送去衙门, 全都下了狱。唐粥写了诉状, 将林桓和金仙茅都写上了状纸。宋大人已上任锦城县尉, 今日我送人过去时, 他说让主上放心。”
林婵道:“他已掌握了兵丁?”
县尉主管城中治安, 手下还有兵丁。宋翼敢说出“放心”二字, 便是已经能指挥得动下面的人。
李秦道:“说是昨日把什长伍长揍了个遍,如今已服服帖帖。衙役滑头, 还需些时日。”
林婵缓缓点头,道:“明日给宋翼送些银票过去。”
管账的昭节一下警觉了,道:“为何要给他送银子?他还欠着咱们药费没还呢!”
林婵用哄小朋友的语气道:“好,下次你见了他,让他记得还钱。”
昭节这下高兴了:“嗯!”
……
林婵在正堂大厅里议事时,江秋洵正在庭院中的小池塘边望月。
十三年前,江秋洵穿越成为“慕挽月”之后不久,就逃离了剑皇楼。
她在剑皇楼的追杀之下,下过崖、跳过江,曾千里奔逃三日不睡,也曾藏匿野外三日不食,日复一日被“极限运动”折磨,不断在危机中突破极限,很快成了超一流的顶尖高手。
却怎么也成不了宗师。
在生死间磨炼突破,可以练成一流高手,却永远成不了宗师。
然而她一日成不了宗师,就永远疲于奔命,无法摆脱劣势的局面。
江湖传闻,一流高手想要晋升成为宗师,必须得悟。
怎么悟?
“内求心与意合、外求人剑合一”,内外同修,方得顿悟,超越凡身,立成宗师。
听起来很玄乎。
江湖传闻,需要平心静气、亲近自然,在山水之间追求极致的修行,修身养性,才能在自然中顿悟。
可她正被剑皇楼围追堵截,如何沉下心来修身养性?
更何况江秋洵是个彻彻底底的俗人,早就受够了大自然的折磨,她喜欢热闹的人气,喜欢华服美食,只想留恋红尘,满心都是心上人的音容笑貌,一点也装不下大自然的巍峨壮阔。
可有一日,她望月时,忽觉月光莹莹,像极了远在万里之外林婵。
林婵救她回去之后,无论月夜还是雨夜,都会在她不远处的桌边翻看账册。其间江秋洵总会借故与她说话打扰她,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要如厕,问东问西没个清净。
然而林婵似乎有用不完的耐心,给她床边的茶碗添水,扶她去侧房,无论她怎样稀奇古怪的话,有问必答。只有在她隔三岔五作死挑衅的时候会收拾她。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久见不到人,见了这明月,见它清冷如玉,却皎洁温柔,洒尽清晖,像极了林婵待她的模样,看起来冷淡自持,实则雅致温柔。
江秋洵思慕却无法得见。
明知道那个人常在枣城,特别是春季,去了枣城十有八九能远远地看一眼。但她怕把剑皇楼的人引过去,只能在千里之外惆怅思念。
林婵是她心中的明月。
看着明月,也仿佛让她看到了林婵,也让她平心静气,从厮杀的世界中平心静气。
她执着又专一,追求本心,言行一致,逐渐使得她达到内外相通,心与意合的境界。
某日她大杀四方,宰了一个张放的义子,心情大好。
当夜,江秋洵坐在溪边擦拭血剑,和溪水中的月亮相依,杀戮的心归于平静。
今日的胜利告诉她,自己的执着是可能成功的,她坚持的路是对的,将来……也会如愿以偿。
这一夜,武功早到了一流巅峰的水准的江秋洵观月而悟,风轻云淡地跨过了瓶颈。
.
原来“内外合一”是让人静下心来,认清本心,按照本心行事,且能成功,念头通达。
看起来挺简单,但这世上真正不虚伪、不自欺欺人,按自己心意行事,不放弃、不退缩、不犹豫、不自疑的人有多少呢?而这样做事,不被现实教做人,还能取得成功的成年人,又能幸存多少?
难怪宗师稀少。
而单从“追求本心、念头通达”这一点来筛选,许多邪道高手、魔道匪类反而更符合。所以有些坏事做绝的武林高手,只要能平心静气、抑制心魔,也有很大可能成为宗师。
江秋洵这个居心不良、望月思春之人成为宗师,也就不足为奇了。
.
如今她已经是宗师了,又回到了林婵身边。
当明月高悬时,她还是习惯性地望向天空,融入天地,以内力温养筋脉和五腹六脏。
这一刻,她站在月下,仿佛下一刻便要乘风而去。
林婵从厅中出来时,看不见江秋洵的模样,但她能感觉到有人站在庭院中。
她唤:“阿洵?”
江秋洵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立刻从冥想中苏醒,对着她笑靥如花,穿过长廊,快步上前,牵住她的手。
林婵记忆力极强,只走一遍便能记住所有的路,之前林婵已经被领着在附近转了一圈儿,这人却还是不放心,非要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走在廊中,江秋洵却一点也不安分,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道:“阿婵,我刚刚沐浴的时候,在浴桶里撒了好多花瓣,你闻闻看我香不香?”
庭中,春夜微风吹拂,淡淡的花香混的微微湿气中弥漫过来。
庭院中此刻分明只得她们两个人,江秋洵却故意压低了声线,在空旷的长廊里勾着林婵的耳朵萦绕、勾留,她的声音莫名的吸引力,在人的心尖尖撩拨。
林婵有些失神,片刻后方道:“……嗯,桃花香。”
江秋洵轻笑一声,握住她的手微微后拉,提醒她跨过正房卧室的门槛,接着诱惑道:“那你想不想尝尝。”
江秋洵说话的时候,反手关上雕花木门。在木门关闭的轻微摩擦声中,林婵摸了摸她的脸颊,然后精准地捏住了她光洁的下巴,亲了过去。
林婵显然比江秋洵有耐心,且温柔多了。
先亲在唇角,然后轻轻吸吮、舔舐她的唇,就像对待一件珍宝。
吻一路往下,一直到她的喉结,感觉到她加重的呼吸,林婵克制地轻轻咬了一下她喉咙上的软肉,结束了这个吻。
江秋洵往后退了一步,拉着一起后退,相拥着靠在了木门上,还摸着湿湿的喉咙,昧着良心污蔑:“阿婵姐姐,你好心急哦。”
林婵嗔道:“信口雌黄。”
江秋洵搂着她脖子,对她得意地笑。
林婵平时就认真又稳重,对待婚姻大事,必定看得更为庄重,拜堂之前,定然是不会与她共赴巫山。江秋洵虽觉遗憾,但转念又迷上了克制禁欲的假正经,更放肆地挑衅作死。
江秋洵自从知道林婵准备成婚的事,她就更深刻的感到了林婵待她的情深义重。心上人冒天下之大不韪向她提亲、要与她成婚,教她如何能不开心?
其实前世今生,她都一直以为自己都不会有婚礼。
她前世溺水时也才二十刚出头,比当年的林婵年纪还小点,因从小备受宠爱,眼光太高,一直没有遇到喜欢的人,所以也从来没期待过婚礼。
她去过很多婚宴,有亲戚的婚宴,朋友的婚宴,同学的婚宴。她坐在人群中,看着各种不同风格的司仪主持婚礼,听着下方宴席上人们推杯换盏,冷眼旁观。或许她从未爱过别人,所以也体会不到婚礼的美好,只觉得厌烦。
她最好的朋友比她年长十岁,多少有点社恐,对象也很内向。两人朋友不多,父母也早就不在了,干脆就没办婚礼,把几个朋友叫来一起吃了一顿大餐,开开心心度蜜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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