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那天晚上淋了太多雨,水都流进脑子里了?打蛇不死反受其害,下了重手偏偏又没有彻底废了他们,授人以柄,愚蠢至极。”
晏寒飞被她说得冷汗淋漓:“……”
这是拍马屁反而拍到马蹄子上了?
他哪里知道江秋洵会这样谨慎小心?从前的“笑面狐慕挽月”比他嚣张一百倍,生命中何曾有过“怕”字?
……哎哟!难怪呢!难怪这妖女走哪儿都戴着面具!
江秋洵见他终于醒悟,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晏寒飞这些年做杀手,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谨慎小心、仔细无误,但从不善后。杀手也不需要善后。所以他从来没有对任务后续风险做预估的习惯,导致他根本没想过一件事——李拓等人自己是看不出来,但江湖上藏龙卧虎,谁能保证他们之后不会遇到杏林高手?到时候发现晏寒飞下了黑手,肯定会恨上江秋洵。
江秋洵倒是不怕,却怕连累到正泰商号。她现在已经是众所周知的正泰商号未来老板娘,不再是从前身份隐秘、来去如风的慕挽月。
到时候若招来江洋大盗,哪怕江秋洵每一次都能悄无声息的解决掉麻烦,也太过麻烦。只有千日做贼,哪能千日防贼?
再者,晏寒飞这么干,会不会把他们做杀手时的对头给招来?
晏寒飞之前袭击林婵的时候,便动用了剑皇楼特制的暗器,这一次街上斗殴,吐口水那一招还用上了“慕挽月长老”赫赫有名的禁术。可见他行事一点儿也不谨慎,完全有可能让人认出跟脚。
还好那时旁边就只有一个封青筠,没有别的高手围观,否则这一下就能立刻让他身份暴露,勾来从前的敌人。
江秋洵碍于当时假装不会武功而没能及时阻止,这会儿才有机会来给这榆木脑袋开光。
她意有所指地提醒道:“既然改邪归正了,就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做露了跟脚。”
“大庭广众”四个字说得很重。
晏寒飞心领神会,终于明白了今天的疏忽在哪儿。
食物链等级的碾压让他一点脾气都没有,摸着后脑勺道:“行,我一定安分守己,多加忍让。”
江秋洵眉毛一竖,道:“谁说要忍让了?他们敢冒犯我,敢说阿婵的坏话,错的是他们,凭什么我要忍?打还是要打的,而且要狠狠地打。只是不能用江湖暗手,最重要的是不能用你在剑皇楼当杀手时的手段,揍人就揍在明处,最好是诱使他们先出手,咱们再反击,完了再写一封状纸把人关牢里去。”
晏寒飞懂了,这是里子面子都不吃亏,要占据舆论高度,当下挤眉弄眼地笑道:“哎哟,这个我擅长,你放心,我以后看你的脸色行事,绝不再自作主张。”
江秋洵哼了一声,道:“还有净街虎那几个人,你今晚悄悄去把人抓回……”
“阿洵——”
江秋洵回头,便准确的看见了朝她走来的林婵。眉开眼笑道:“阿婵姐姐?”
夕阳西下,阳光变成金红色,照得树木投下长长的阴影。
林婵朝她走来,侧面的阳光照在身上,莹白的肤色染上一点金红,旁边紫薇花含苞待放,浅紫色花骨朵被青绿色的叶片簇拥着,温和、柔软,还透着一点令人捉摸不透的神秘。
但在江秋洵的眼里,人比花娇,无疑是林婵更胜一筹。她蒙眼的白色缎带总是让她更多一分柔弱,让江秋洵情不自禁升起怜惜。
其实江秋洵一心二用,早就听到了苹末禀报“晚膳已经做好”,也听到了林婵起身走来的脚步声。
但她装作没听见,非要等着心上人走过来接她吃晚饭,才回头用目光迎接她。
林婵朝她伸手,道:“李拓的事,我已经吩咐了昭节去办。唐粥会送他们进牢狱,不会有麻烦,别担心。”
言下之意,他们几个是别想出来了。
江秋洵把手放进她的手心,任由她握住,犹犹豫豫、扭扭捏捏、矫揉造作道:“阿婵,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都怪我太冲动,听不得他们说那些难听的话,要是我能忍住不发脾气后好了。”
林婵道:“他们是冲着我来的,就算你忍气吞声,他们也会找别的借口。他们胆敢冒犯于你,就是自取其辱。下次还有这样的事,你只管让晏寒飞出手,我自有法子让他们有苦难言——只需你别委屈了自己。”
晏寒飞:“……”
林宗师你醒醒,这妖女委屈天下人都不会委屈自己!
她这个邪派宗师本来就够无法无天了,再来一个宗师宠着她,那不得翻了天去?
林宗师你能不能看清楚这样个妖女的真……哦,林婵已失明了,难怪会认不清这妖女的真面目。
江秋洵开心上前,拉住了林婵的手,娇声软语道:“阿婵,你对我真好。”
林婵有些不知所措地偏开头,牵着她回后院用膳。
“哎呀,阿婵姐姐,你慢一点,等等人家嘛……”
晏寒飞:“……”
他默默地去坐在大门边,感受着门缝里吹进来的凉风。他是一个合格的门房,天黑了,不适合看戏,适合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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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书房,昭节已经收拾了账本和一叠条陈,困惑的皱着眉头,回想刚才的事。
方才她在房中汇报了生意上的安排后,自家师父并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正襟危坐,右手习惯性的用拇指抚摸着茶杯的杯身,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婵蒙着眼,气度从容,又擅长表情管理,大多数时候没有明显的表情,把师父视为信仰的林昭节完全没想到师父正在走神。
昭节耐心地等待着师父思考时,自己也在反思:今天账本反映了什么异常?其中还有些许棘手,能让师父觉得为难、需要思考?
片刻后,苹末来询问是否用晚膳。这时,林婵才像忽然回过神一般,一下站起来,匆匆朝前厅走去。
林婵一向从容有度,极少有这样步履匆忙的时候。哪怕知道师父听声辨位厉害,昭节也还是有些不放心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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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婵也知道身后昭节跟了来,但她已经顾不得了。
她穿过长廊,穿过大厅,朝前院而去。
以她身法,转瞬间便可腾挪而至;以她的轻功,轻轻一点便可越过屋顶飞跃而至。
可她没有。
她像是忘记了自己会武,普通人一样,在思念降临的时候,朝所思所念之人疾步而去。
外院江秋洵正在说的话,字字都清晰地落在林婵的耳中。
说的都是白日里的事。对于林婵这样的聪明人来说,那些话近乎直白。话里话外句句都是让晏寒飞行事掌握分寸,不可仗着功夫得意忘形,以免沾染上江湖恩怨,给商号、给林婵带来危险的隐患。
但同时,也不愿妥协忍让。
由此可见,江秋洵虽不懂做生意,却懂人性的卑劣。
林婵想,阿洵看似任性妄为,实则只是不屑于虚与委蛇罢了。她不想自己因为婚事的事情被旁人议论,也知道不管做什么都无法改变别人的观念,所以选择做一个强势得让人们畏惧的人。至少畏惧,可以让他们不敢在她们面前嚼舌根。
她看起来一点都不愿意因流言蜚语而对世界妥协,似乎当林婵说要娶她的那一刻起,她就做好了与这个世界对抗的准备。
这个对世俗原本无所畏惧的女子,却殚精竭虑地呵护心上人不受世俗的伤害——哪怕她自己对那些流言蜚语不屑一顾。
林婵想到此处,心中又酸又疼,说不出什么滋味。
黄昏时分,凉风乍起。
这个时节,北方的树木才刚刚开始发芽。而南方的树木因为冬天没有落光树叶,宽大的叶片仍然支撑着这满院的绿意,在凉风中沙沙作响。
就像这初夏的微风,虽然温暖、轻柔,但却又带着几分冬季遗留的寒意。
非夜风凉寒,而是初夏之夜越来越温暖,让原本渐渐远去的倒春寒愈加令人难以忍受。
第49章
林婵走得很快。
这个院子也不大。从后院到前院, 只是很短的距离。
哪怕她足智多谋、在脑海中罗列了无数种把人留下的方法,也没能在到达前让自己的心情平息。
她在害怕。
害怕十三年前的旧事重演。
江秋洵会不会因为担心给她带来危险而再一次离去?
不会的。
她走不了。
这只是麻烦,不是危险, 江秋洵不会草率行事,更不会再一次不告而别。
哪怕江秋洵真的再一次萌生这个念头,林婵也有无数种办法把人留在身边:
她可以示之以弱,让对方开不了口;也可软语相求,让对方难以拒绝;也可以表明自己宗师的身份, 让她放下顾虑, 安心留下……哪怕她用收服属下的那些招数,都可以一天一个不重样的收拾她。
哪怕软的不行,也可以来硬的, 仗着顶尖宗师的实力把人给软禁了, 一样让她飞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根本无需忧虑的呀。
林婵怎会不清楚呢?
可知道又怎样?即使成了天下第一高手, 也阻止不了心中滋生的慌乱。
十三年来,在茫茫人海中的寻找,哪怕她已经有了一些新的线索,却在还没来得及印证之前出乎意料的见了面。人是自己回来的,不是林婵找回来的,总少了一点真实感, 没能抹消掉曾经深埋在心底十三年的惶恐。
那是终于迟一步认清内心, 却恍然发觉心爱之人早已不知所踪的仓惶无助, 也是十三年无论如何寻找也无果的茫然。
这种心情, 今天发生的事就像一根导火索, 把她深埋在心底未曾愈合的伤痕撕裂了一道口子。一向镇定的她惊慌失措, 慌慌张张地奔跑,要去到那个人面前看一眼。
旁人都觉得“林止风”清冷孤绝, 觉得她性情平和却过于冷漠。
其实她不是冷漠,她只是对于情感比旁人慢一步。当年江秋洵强势闯进她的心里,用了三个月时间,才种下一颗种子。又在之后的几年里才慢慢发芽,长成参天大树。即便是在车马慢行的年代,也过于迟缓了。
她的感情不仅温吞,还羞于表达。
她能游刃有余的处理门派要务、商场生意和生活杂事,却无法将心中百转千折的细腻情感诉诸于口。
她不懂得如何表达对情感的渴望,哪怕是从前在师尊面前,也一直板着一张小脸儿严肃认真,不会撒娇、不会邀功。
还好师尊是个看尽天下、历经千帆的宽容小老头,对能做他孙子的林婵给与最大的宽容和慈爱,把他的所有,包括金钱与人脉全都交给这个徒弟,不论她做什么决定都无条件支持她。
林婵从小到大,永远都是最耀眼的那一个,从来都是站在高处的那一个,从来都是她关照别人。
她武功卓绝,是御封的“天下第一”。
钱财不说富可敌国,也算得上是当今少有。
几个好友都是肝胆相照、人品贵重之人。
收的徒弟,各有所长,最小的关门弟子贴心乖巧,一直守在身边。
在朝堂上是朝廷功臣,备受武将尊崇,太子等人对她也十分尊敬。
在江湖上更是武林魁首,正道楷模,一呼百应。
……
她一直站在金字塔的顶峰,凡是认识她的人,靠近她的人,都只会感到她的从容不迫,认为她运筹帷幄,无所不能。
只有眼前这个人,那么理所当然的维护她,如同呵护易碎的珍宝。
殊不知,在她眼里,江秋洵才是无价之宝。
江秋洵就像是一朵带刺的玫瑰,且她自己从未掩饰过她浑身的尖刺,在和晏寒飞说话时就可见一斑。
在林婵扶着廊柱叫“阿洵”的一瞬间,她忽而收起了所有的尖刺,只剩下馥郁的花朵,柔软地落在心上人的手中,柔柔软软的喊她:“阿婵姐姐。”
她像是在阳光下生长绽放的花朵,也有着历经风雨的坚韧,谁能忍心让这朵花活得憋屈不自在呢?
所以林婵的第一句话就是让江秋洵放心,告诉她自己会收拾李拓等人。
熟悉“林止风”的人都知道,她说话用词一向委婉,但做事的时候却从不心慈手软,被她收拾的人,绝无好下场。
继续让晏寒飞来处理,绝不是个好主意。晏寒飞即使不做杀手,也只能做个打手。多年的武林漂泊生涯,让他缺少了很多普通人的常识,否则也不会沦落到要接绑架的活计来养家糊口。
听到林婵接下了有关李拓的后续,不让晏寒飞出手,显然对晏寒飞不放心,江秋洵便见缝插针道:“这姓晏的当个打手都不合格,只会惹麻烦,要不把他赶走算了?”
林婵道:“虽然我请了一位高手来咱们院子护卫,但晏寒飞曾是剑皇楼数一数二的好手,对于那些暗杀等阴暗手段,他才是最了解的。我初回南方,家资又厚,未免有人对咱们暗下杀手,有晏寒飞在是最好不过了。
江秋洵道:“万一他使坏……”
林婵道:“她有家人牵绊,不敢乱来。且他曾经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发誓改过自新,不再做恶事。等他在商号中生活长久了,明白好好做人的道理,自然不会再想去过颠沛流离的生活。”
江秋洵:“……”
不用等生活长久了,这混球现在就想赖着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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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后,康老父子来了。
经过几天的休整,院落中泥土的气息很浓郁,带着青草的香味。
康仁杏带着小儿子来的时候,看见院落中的变化,停下脚步看了好几眼。
他每三日为林婵做一次针灸。除针灸外,别的时候康仁杏不会来这个全是女眷的内院。
他记得三天前来这个院落的时候,与此刻相比有着天壤之别。
院落的青石板小路呈8字型,有树有花、错落有致,没有哪一个方向能看尽小路,曲径通幽,妙不可言。
小路两边半米多高的灌木,枝条纤细紧密,就像紧实的篱笆,连小蛇都穿不过去。
康白感叹道:“听说这灌木是江姑娘特地种的,担心主上不小心踩在石板外脏了鞋底。江姑娘真是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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