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挽月一身张扬的正红色窄袖武士服,黑色鹿靴,狐裘做的白色斗篷,通身贵气,不像是杀手楼出来的女细作,倒像是被万千宠爱、骄傲奢靡的贵族女儿。
她抬手从树杈上抽出出被白雪覆盖的佩剑,挽了个剑花甩掉雪渣,拍了拍和雪同色、毛茸茸的斗篷,拍掉了上面雪沫,笑道:“我还没用早膳呢,给我也来一壶。”
封青筠又从包袱里摸出一瓶窄口的陶瓷小酒壶丢给她。她接了酒,握住,短短十几秒,那酒壶便腾起了白雾。
封青筠心想,这个慕挽月这个宗师高手肯定和别的宗师不一样。用内力热酒喝,怎么看都不符合宗师高手的风范。
慕挽月不知她所想,如玉的指尖揭开小酒壶的仰头便饮。
酒液清澈,醇香四溢,酒的热气遇冷,化作白雾。
此刻已是巳时,橙黄的阳光迸射在雪地里,穿过酒液,灿烂又朝气。
晶莹的雪花。
雪白的狐裘。
胜雪的肌肤。
红衣,暖阳,清酒,薄雾,醇香。
好一幅雪中美人饮酒图!
慕挽月的自信张狂、倾城绝色,就如这雪地里一身红衣的她一样,耀眼得连阳光也难以遮掩光芒。
这也是深刻在封青筠心目中的不可磨灭的慕挽月,那个可望而不可及的慕妖女,那个搅动南方武林乃至整个武林的奇女子。
然而……
今日所在的慕挽月,不,应该是江秋洵,和从前完全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模样没变,还是冰肌玉骨、国色天香,一颦一笑、妩媚动人。
性情没变,还是强词夺理,骄傲张狂,穿着鲜艳,衣带耀眼。
变的是什么呢?
是眼神,是神情。
她整个人都仿佛沐浴着欢喜,眉眼含笑,像灌了蜜似的散发着坠入情爱的香甜。
难怪呢。
回过头来想想,慕妖女十三年如一日非要弄死张放的缘由也清晰了起来。
姓张的死了她都嫌不够安全,还要假死瞒天过海。
这还是慕挽月吗?
——这根本不是天下人认识的慕挽月!
天下武林人眼中的慕挽月,是卑睨一世、英姿飒爽的南方邪派宗师,傲视群雄,鲜有正眼看人的时候。
在仰慕者们的眼中,她是妖娆动人、惊艳一时的狐狸精,亦正亦邪,随心所欲,是如风一般的女子,任何人都无法抓住她的心。
——这也不是作为十余年生死袍泽的封青筠所熟知的慕挽月!
封青筠所知的慕挽月自私自利,睚眦必报,放荡不羁,戏耍红尘。
这样的慕挽月,怎会对一个人如此情根深种?
可她就这样做了。
不但隐藏起宗师级的武功,还要嫁给这个她眼中“不会武功的女商人”,被对方牵动情绪,喜怒哀乐不由己心!
然而事实就摆在眼前。
“我还是不信。我要亲眼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更重要的是,看看什么样的女子,能让慕挽月这个妖女倾心!
晏寒飞笑眯眯的喝茶,幸灾乐祸:“就知道你不信,所以我不是第一时间让你们都搬过来嘛?这么好玩儿的热闹,必须大家一起看呢!”
第47章
黄昏时分。
前院议事厅, 林婵正在听昭节说话。
“那个人原名姓李,叫李拓,人送外号‘净街虎’。金仙茅大姑母的孙子是城南最大赌坊的老板, 他少年时做了一段时间打手,后离开闯荡,两年前刚回来,学了一身横练功夫,还带回来两个兄弟, 买下了城西皂角街的一个小宅子。李总管说, 查到他买庭院的钱是典当金银首饰而来,那些首饰质地不一,来路不正, 像是脏物。前几年朝廷在江南剿匪, 许多大寨悍匪被剿灭, 他或许便是漏网之鱼。”
一旁的晏寒飞道:“昭节姑娘说得对,那李拓和他的两个兄弟身上有一股子杀过人才有的血腥气,招式阴损、嗜血,不是江洋大盗就是山匪强人。”
这话晏寒飞说的最有说服力。他和李拓等人交过手,又是积年的杀手,眼光毒辣。
他唯一看不透的就是慕挽月。分明是自幼一起在剑皇楼长大的杀手, 他亲眼见到她是怎么一步步被张放洗脑, 性格阴沉, 忠心不二, 可她怎么会忽然叛逃?逃出去还换了芯子似的, 性情大变。
昭节道:“他们既然是山匪逃脱, 为何不低调藏匿,反而在身份都被众人知晓后还如此不知收敛?且他们二人来梨花街一年有余, 去年刚来的时候,敲诈勒索,各种无赖行径,让街面上的人没法正常做生意。锦城素来有习武之风,梨花街会功夫的人不少,怎么任由他作威作福?”
林婵道:“习武之人热血冲动,在江湖上逞凶斗狠的人很难沉下心来如寻常百姓般生活。能安安分分在城中生活的人,不会轻易动武。梨花街的商贩们做着小生意,小有家资,就像瓷器,不会愿意去碰瓦罐。”
昭节想了想,受教点头道:“主上说的是。打蛇不死,若这李拓成了江洋大盗,暗下杀手,岂非招惹祸患?固然他会被朝廷通缉、惶惶不可终日,可家人的性命也回不来了。”
林婵道:“正是。他也只敢用些无赖小人手段,不曾太过,刚好踩在众人隐忍的底线上。梨花街商铺原本的主人曾在信中与我提过,他每个月都会有几笔“护街费”,想来其中就包括给李拓的费用。不过咱们正泰商号从来没有给旁人护街费,以后也不会有。我回来之前,商铺开了这么久,从未有人来闹过事,反而我们刚到没几天,在收拾过金仙茅之后反而如此挑衅,犯我逆鳞,定然有人在背后指使,不是金家就是林家。昭节,你去给宋大人传讯,两家人既然如此悠闲,就给他们找点事儿做。”
昭节听说要收拾坏蛋,眉开眼笑:“好嘞。”
这时,晏寒飞插嘴道:“东家,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旁边江秋洵听见林婵说自己是她“逆鳞”,正心花怒放心生羞意,却听见他打断了林婵说话,很是不高兴,凉凉地看着他,道:“那你就别讲啊。”
林婵偏头笑了笑,按住了她的手,道:“晏兄弟请讲。”
林婵这一笑,温文尔雅,蒙眼绸带的两端在身后自然垂落,随着她偏头的动作晃了晃,整个人从沉静中显得鲜活了起来。
江秋洵被她这一笑迷得晕头转向,又被她温热的掌心按住,心跳加速、难以自已,刚刚那一点不高兴都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林婵在此议事,她从始至终都坐在旁边看着,一只手撑在扶手上托着腮,噙着笑,眯着眼,眼神痴迷。
江秋洵本性张扬,爱得热烈深沉,她掀翻剑皇楼,靠的是前世知识,又有一身宗师修为做后盾,相当于借用了无数人类智慧的结晶。她本人做事时常冲动,往往凭借一腔孤勇,若没有那些秘方,她走不到今天。
也正因如此,内敛沉稳、周全细致的林婵深深吸引着她。
林婵在枣城指挥正泰商号在商场博弈的事迹,桩桩件件精彩纷呈。这是心灵与智慧的强横,在商场上全靠借势的江秋洵对她更是崇拜得不得了。
此刻,让她倾心的女子坐在身边处理事务,按部就班,游刃有余,仅仅是看着就让她心动。
果然认真的女人最迷人。
晏寒飞有了林婵撑腰,哪里还会怕这个色厉内荏的恋爱脑,禀道:“东家,我这几日在城中转了转,发现咱们梨花街可是藏龙卧虎。常说锦城人尚武,但大多数人都是花拳绣腿,好一些的无非也是和普通人鄙比试拳脚罢了。可据我观察,城中有不少人武林人。其中还看到了几个南方魔教的熟面孔。”
魔教是数百年前的一个门派,如今早已消亡。现在“魔教”二字,是对那些进行朝廷禁制的洗脑活动,或者是被朝廷通缉的一些门派。
所以魔教并非是一个门派,而是江湖人和老百姓对很多行事如妖魔般可怕的门派的统称,又称魔教诸门。其中最有名的几个魔门,拐卖良家妇女的合欢宗,偷盗孩童的复生门,掘墓盗尸的阴阳门、打家劫舍的伏梁山……等等。
刚刚结束乱世,迎来太平盛世不到五十年,区区五十年而已。
前朝末年,各路妖魔鬼怪横行,鱼肉百姓,武林正派凋零,烽烟四起,内乱频生,残忍而疯狂。
直到朱家高手尽出,带兵逐鹿天下。朱家扫清内乱,平定四方,立国之后,解苍生于倒悬,结束了乱世。
如今四十多年过去了,四海清明,蛮夷俯首。这十年朝廷清剿匪贼,不但把山匪犁了一遍,把躲在山寨中的积年悍匪一网打尽,江洋大盗的通缉悬赏更是满天飞。
但江南武林远离京城,又紧靠南疆,山林茂密,地形复杂,不适合大军行进,只适合慢慢清缴,使得南方的魔教诸门依旧猖狂。他们行事狡猾,藏在普通人之中,作案方式诡异,往往借着鬼怪妖魔的幌子行事,使得百姓甚至连底层小吏们深陷在恐慌中,哪怕后来明白不是天灾不是厉鬼,是人祸,也于事无补。
魔教中人出现在锦城,可不是一件好事。
林婵在北方多年,和北方的邪派魔门斗智斗勇多年,在南方也有几个专门用于收集情报的堂口,虽然鲜少南下,对南方武林却也知之甚多。
听了晏寒飞的话,沉吟片刻,道:“尽快写一份名单交给我。”
晏寒飞躬身道:“好。东家放心,我一定把我怀疑的人详详细细写出来。”
林婵又问:“我听说封姑娘来了?
晏寒飞道:“是的,快午时时来的,现在住在我那边。李大哥拨了隔壁街的一个大院子给我安顿春风酒楼的兄弟孩子,如今都打扫好了,还发了床褥,如今只等慢慢添置些家用。”
林婵道:“李秦那边给的都是护卫们常用的,都是大人的东西。孩子们来了如果有缺的,便让李秦帮着买。”
晏寒飞道:“等孩子们过来时,那边的东西会一起搬过来,应该暂时不会缺。等缺了,我一定找李大哥。”
林婵点头。
晏寒飞又道:“母老、咳、老封那边下午已安顿好了,晚上东家可有空?我让她过来见您。”
林婵道:“今晚让封姑娘好好休息,明日我做东,去凌烟居用午膳。”
晏寒飞道:“好嘞,多谢东家。”
晏寒飞前脚离开没多久,江秋洵后脚跟了过去。
晏寒飞不知哪儿找来的一串儿刺槐的花,一朵一朵摘下来当零嘴吃,见到江秋洵,笑容里带着一丝幸灾乐祸,道:“哟,东家夫人?找我有事儿?”
江秋洵余光看了一眼藏在暗处保护她的高手隐藏的方位,再看看小人得志的晏寒飞,咬牙切齿,憋屈得不行。
早先合作的时候,晏寒飞也是个嘴贱的,得罪过几次“慕挽月”,回回被她按在地上摩擦。
这一回相逢至今,不但不能打他,现在连骂都不能骂了。
也不知道阿婵哪里请来的高手,只要离开小院儿就跟在她身边,让她都不敢放飞自我,一丁点儿功夫都不敢露。这还是暗地里,明面上还要顾婓跟着。让晋级宗师以来一直随心所欲的江秋洵体会了一把心上人对她密不透风的宠爱。
嘶——
没法子。
谁让心上人紧张她呢?真是幸福的烦恼。
以前南方武林无数人祈祷这个妖女“做个人”。
不知道是不是人多力量大,咒骂她的人太多了,居然灵验了——这个妖女居然要在下半辈子做个贤妻良母!
江秋洵抄着手,笑眯眯地道:“晏大侠,功夫挺高的啊?今儿打人顺不顺手?开不开心?那净街虎拳风炸响,武艺高强,竟然完全不是你的对手呢!”
晏寒飞自然看出来她的不高兴,不敢把人惹急了,顺着她的语气低声下气道:“夫人您可真是慧眼识珠。不是我吹,我晏寒飞也曾是楼里赫赫有名的角色。功夫好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听话,夫人您说打哪儿我就打哪儿,上房揭瓦、下水捉鳖,那是绝无二话。若是换一个人,就顾婓吧,您说,若是让她帮你揍人,她能听话么?
那肯定不能啊!”
第48章
“她是东家叫来保护你的, 怎么会帮你兴风作浪?能指哪儿打哪儿、帮你惹是生非的除了我还有谁呢?
不仅如此,我还知情知趣。今儿那净街虎竟敢冒犯夫人,我能忍吗?不能啊!我拧断他手指的时候, 用了我们剑皇楼的禁术,直接把他拇指和食指的关节粉碎,从此以后,他的右手再也不能提兵器、练拳练掌,与断指无异。您放心, 从此以后, 那净街虎便是一只病虎,再也不敢在您面前碍眼。
还有另外两个,我也收拾得彻底。我那一脚朝下三路去, 表面上不痒不疼, 却一下就把他第三条腿给废了, 只能清心寡欲,一生难振爷们儿雄风。
还有那被我吐口水的人,眼睛看着没事,但眉骨的鱼腰穴已被我的内力堵塞,从此以后每天早晚头疼难忍。除非宗师高手给他医治,否则一定找不到原因。这是笑面狐慕挽月自创的独门绝学, 除非一流高手, 否认连病因都查不出来。”
江秋洵冷笑道:“既然下了重手、结了死仇, 为何不暗下杀手, 让他们回去暴毙?你这是特意留着人家上门儿来找我麻烦是吧?”
晏寒飞像是被踩到尾巴一样跳起来, 道:“可不兴胡说!我早就改过自新, 彻底从良了。张放死后,我已经退出江湖, 再也没杀过人!今儿绝对没下杀手!”
江秋洵不知道林婵是宗师、听力超常,晏寒飞还能不知道吗?宗师高手原本听力就厉害,更何况江秋洵这个未婚妻还在这儿,肯定关注着这里。
他心中认定了林婵是正派高手,哪里敢让她以为自己残忍嗜杀?信誓旦旦表明自己遵纪守法,就差指天画地表忠心,生怕留下把柄,未来被当做借口发作于他。
可以说求生欲非常强了。
至于以后上门儿来找麻烦……他并不觉得谁能找这妖女的麻烦。
江秋洵却道:“既然不杀人,为何出手这么重?显得你很能?你还有脸说自己从良?我让你揍人,你就老老实实给我揍人,哪怕打断骨头让人躺几个月也行,可你为何要用江湖那一套下手暗害?若是他们宣扬出去,岂不是间接把你的身份昭示天下,生怕别人不知道剑皇楼余孽投了正泰商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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