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如影随形。
即使睡梦中也不曾安稳。
举世皆敌,无人可信——像极了前世溺亡时的窒息。
直到林婵如黑暗中的一道光,照在她眼前,驱散了她满世界的阴霾。
……
那之后的这些年,江秋洵曾多次去北方,坐在喧闹的人群中,远远地看林婵的身影。
不敢靠近,甚至不敢直视,怕被敌人发现自己在关注她,给她带来灭顶之灾。
江秋洵那时候就在想,等有一天,了结了剑皇楼的恩怨,远离了刀光剑影,如果能站在近处看一眼林婵就好了。
如今不再是远远地望着,甚至还能站在她身边,是何等的幸事?
江秋洵也曾试想过,会不会离开了江湖之后觉得不习惯。人的习惯是一件可怕的东西。如果出生入死已经成了习惯……真到了这一天才发现,其实她早已经养成了另一种习惯,比漂泊江湖还要久的、和呼吸一样自然的习惯。
那就是思念。
就算经历了十多年的腥风血雨,她骨子里还是前世那个喜欢安定的现代人。
吾心安处是故乡。
林婵身边就是她心安放之处。
第7章 采花大盗桑邑
自从清晨江秋洵感觉到了林婵的那一点点纵容,她就再也不掩饰自己献殷勤的心。但凡能跟着林婵的时候,一定不离左右。
人在近侧也便罢了,眼神都不离开,任谁见了都在心底赞她感恩图报、结草衔环。
她貌美如花,言语风趣,还善于观察,又刻意与人结交。短短几天,一船人就连小丫鬟银杏都对她充满了好感,觉得她是个心地善良可怜的落难姑娘。
江秋洵身无分文,寄人篱下,但单凭那一手算账的秘法,就无人能轻视于她。昭节这个总账房更是对她充满敬佩。
这刷好感的速度,让一人心生忧虑。
就是康老大夫。
他可是清楚地记得,当年林婵刚被捧为“正道第一剑”的那几年,林婵遇到的那些麻烦。
林婵在正玄派整理教务的时候,不但遇到过正面找她挑战的武林人士,以及隐姓埋名来投奔实则为卧底的其他门派弟子,还遇到过乔装打扮在周围徘徊的探子。甚至连南方的剑皇楼都派过杀手过来。
傍晚江秋洵去厨房做点心的时候,才终于找到机会单独警示林婵。
“这位姓江的姑娘,来头怕是不小,不应是籍籍无名。”康老大夫提议道,“老夫总担心她像当年那些居心叵测的人……总之让她跟在身边,恐有隐患呐。”
林婵坐在桌前,左手置于桌面,轻轻摩擦茶盖,眉间清冷,神色浅淡。
她道:“康伯不必为我忧心,你说的我都明白。”
康老大夫仍旧不放心,道:“当初面对那些危险,你至少眼疾未发作。如今这位见姑娘若是冲着你正泰商号东家的身份而来也就罢了,若是察觉你另一重身份……诶,老夫越想越不放心。如今她伤势已大好了,等到了繁城,不如赠她些银两,帮她在繁城做些小生意?听昭节说她精于账房,还善打理生意,不必非得留在主上身边。”
林婵静静待他说完,方缓缓说道:“康伯,越是怀疑,越不可让她这般背负我等的疑心留在繁城。您想,若她真知晓了我的身份,那便是关乎我安危的大事。她的消息来源于何处?此事有哪些人知道?幕后主使又是谁?这些都得查清楚,您说是不是?”
康老大夫抚须点头。
林婵又道:“可若她并不知晓我另一重身份,我们这般质疑她,还将她孤身一人扔在举目无亲的陌生之地……此番无端违背诺言,是否有违侠义之道?”
康老大夫脸色一僵:“这……”
林婵道:“康伯,你可是忘了?我因眼疾,于旁人之恶意十分敏感。我未察觉她存心不良,康伯无需担心。”
“可是……”
“当然,康伯的担忧也不无道理。下船之后,我便让李秦去详查她的过往。”
康老大夫想着不可再倚老卖老干涉林婵的决定,憋了一肚子规劝的话,最终还是没有多说。见林婵已做了决定,只心中叹气,道:“都听主上的。”
回去后,康老大夫仍是闷闷不乐,康白奇怪道:“父亲大人为何不悦?”
康老大夫吹胡子瞪眼:“还不是因为那姓江的非要赖在主上身边。”
康白道:“不是都跟你说清楚了么?主上自有分寸,父亲大可不必担心。”
康老大夫怒道:“你懂个屁!”
康白摸摸后颈,讷讷道:“怎么了这是……父亲何须如此大怒?难道你觉得主上考虑不够周全?”
康老大夫吹胡子瞪眼道:“你觉得主上的想法没问题?主上乐善好施,从前救助的人比比皆是,贩夫走卒有之,武林豪杰有之,落难士子、受伤将士亦有之,但救助之后,最多也是留下帮忙打理生意,何曾留在身边?”
康白不以为然:“什么都有第一次嘛。当年主上留下李秦管家做商队护卫的时候,你也一样担心。如今不也挺好?”
康老大夫气得跺脚:“这能一样吗?我还不是怕她如当年门中曲……”
康白:“曲?曲什么?”
康老大夫自觉失言,连忙道:“你听错了,我说的是,怕那姓江也如当年那些刺客一样,来刺杀主上。”
说完憋了一口气走了两圈儿,忽然指着康白骂道,“老夫看你这蠢样就来气!”
康白不敢顶嘴,低头道:“父亲大人息怒。”
康老大夫道:“是不是主上说什么你都觉得好?”
康白理直气壮道:“本来如此。主上所言,不可能会错。”想了想又道,“有差错也定然是下面的人做得不好,与主上无关。”
康老大夫:“……”
……
傍晚,江边照映云霞,大船终于抵达了繁城。
船上物品都已收拾完毕,靠岸后,江秋洵随林婵下了船。
此刻靠岸的还有一艘货船,码头人头攒动,人声鼎沸。
江秋洵紧紧跟在林婵身边,注意她的脚下,直到林婵安安稳稳站在码头的青石板上,才收回了目光。
这时,先一步下船安排车马的李秦总管匆匆回来了。还带着十几辆马车。
他一身玄色红边的长袍很是显眼,在林婵身前站定,拱手道:“繁城的周管事带了护卫来此迎接。城北的院子也收拾好了。”
说完余光扫了一圈儿在场众人。停顿片刻,道:“伍镖头他们的住处也安排好了。”
林婵点头示意知道了。
除了聘请的镖师,随林婵南下同行的随从有二十几人,但就这点儿人却奢侈地单独租了一艘船。这一趟基本算是搬家了,箱笼众多,装了满满十辆马车,那几箱账本都算是不起眼的了。
……
林婵乘坐的马车上,只有林昭节和江秋洵同行。
林昭节是第一次到繁城,颇感好奇,拉开了车帘往外看。
繁华的不仅仅是码头,从码头出来到城北别院,即使华灯初上,亦是人山人海。
江秋洵目光一凝。
人海之中,有一人被她认了出来。
是桑邑。
桑邑此人,善于易容。相当于后世的变妆达人。
他和江秋洵曾拜师于同一人门下。
只不过桑邑学的是易容,她学的是分辨易容。
从桑邑学艺之后,两个人就一直想弄死对方。
桑邑之所以学这门本事,原本就动机不良。他在家乡坏人清白,害得女子投缳自缢,被女子宗族发动数百人围剿。逃走后,又羞辱了一位世家子弟的妾室,这一次被悬赏通缉,举步维艰。
桑邑哪怕轻功高绝,也扛不住江湖上人人喊打。
为了摆脱通缉,筹得万两黄金为酬劳,找到了这位隐居多年的易容大师。
那位易容大师早年为了逃脱追杀,曾经投靠过剑皇楼,如今剑皇楼为杀手们教导简易版易容术的人正是这位大师的弟子。
后来张放想要杀人灭口,被他逃了。
杀手们靠着易容术伪装成各种角色接近刺杀目标,令人防不胜防。若非江秋洵的原身也学过,在剑皇楼的追杀之下一定早成了一抔黄土。
江秋洵能活下来,除了本身功夫出类拔萃,在剑皇楼中一骑绝尘,还因她在楼中有一个内应。
这个内应没有离开剑皇楼,反而与她暗度陈仓,暗中帮助她,只因这位也与楼主有杀亲之仇。
内应见江秋洵身为楼主最得意的义女,竟然一改死心塌地的愚忠,义无反顾叛逃而去,震惊又意外。
除了给她传递消息,还告诉了她这位易容大师的隐居之所。
江秋洵早就被剑皇楼层出不穷的杀手们搞得神经衰弱,立刻找了过去。找到了易容大师之后,告诉他,他踪迹的情报是从剑皇楼得来,让他立刻收拾东西离开,换个地方住。
易容大师连夜跟着她跑路,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把这易容之术倾囊相授,以为报答。”
江秋洵不吃他这一套:“除了这次给你通风报信,我将来还会掀了剑皇楼,帮你摆脱张放的追杀,也算一劳永逸救你出火坑。你只教我易容术,算什么报答?等价交换都不够。”
易容大师无奈,拿出了压箱底的秘密给她。江秋洵这才满意。
江秋洵出师没几天,易容大师仍觉不安全,又收了个徒弟,就是桑邑。
对桑邑,易容大师留了一手,交了个七七八八就揣着万两黄金出了海,扬言剑皇楼覆灭了再回来。
桑邑此人,心狠手辣,良知早喂了狗。
他残害良家妇女,打劫青楼女子,绑架幼童,专门对老弱坑蒙拐骗,得了万两黄金学得易容之术,之后如鱼得水,十分猖狂。
他自诩技艺高超,天下之大,除了易容大师再无人能认出他的真面目,而易容大师又已出海,天下之大,他便无所畏惧了。
之前辛苦得了黄金万两,全交了学费,后来听说新兴的茶叶、香皂均出自邪派高手“慕挽月”的名下,便想利用自己的轻功和易容术干他一票大的。
这就踢到铁板了。
江秋洵正是他的克星。
……
江秋洵不善易容。
一是易容术太伤皮肤,她这等如花似玉的人儿怎能因小失大?
二是江秋洵确实缺少悟性,给别人易容或许还勉强,给自己易容怎么都差着火候,干脆也不练了。
但论及对骨相的查看,无人能出其右。桑邑哪怕面容发型服饰全都变了,但身体的骨架、脸部的骨相还是依旧,哪怕胖成球,江秋洵也能一眼认出他来。
江秋洵原本就厌恶桑邑这等糟蹋女子的恶心之徒,只是忙着应付剑皇楼的追杀,腾不出手去寻他的踪迹,可桑邑敢劫财劫到她头上,岂不是羊入虎口?正好打杀了!
桑邑不想钱没到手,还惹了一身骚,被江秋洵看破易容后咬住不放,追杀三千里才摆脱了这瘟神。
从此之后,他便收敛了许多,甚至为了怕遇上江秋洵而在北方徘徊。
北方女子虽说也娇艳动人,但性子更烈,被他得手后居然呼朋唤友来追查他,哪有南方女子好欺负?一个个胆小内敛忍气吞声。
前不久,有可靠消息说慕挽月这宗师级杀神终于和剑皇楼楼主张放同归于尽,可乐死了他,立刻快马加鞭来了南方。
如今他敢大摇大摆走在南方的繁华大街上,再也不用担心被那邪派宗师咬住不放了!
天下之大,何处温柔乡不可去也?
第8章 默契
对于桑邑来说,如此不幸,刚“出狱”,就遇上了江秋洵。
可江秋洵也在心中骂娘。
江秋洵认出他后微微侧身,避开了马车的小窗,不让外面的人看到她。
这些年来,为了对抗剑皇楼,江秋洵很少现身江湖,行事低调,认得她的人并不多,且大多数都在这些年的江湖纷争之中死于非命。
认得她真面目的人屈指可数,桑邑就是其中之一。
桑邑虽然功夫不及她,逃跑却厉害得很,若是被桑邑认出了自己……这淫贼定会宣扬得天下尽知,那她假死脱身的秘密就保不住了。
她这些年的仇家,明面上就不少了,暗地里也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她自己倒是不怕,就怕连累了林婵。
想到此处,她目光变得温和柔软,流连于林婵处。
林婵的美,不同于江秋洵的妩媚,恰如出水芙蓉,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倾城之色,雅致温和,令人不敢亵渎。
桑邑那淫贼,其恶行罄竹难书,但不得不承认他识别美人的眼光十分精准。若是见了林婵,后果不堪设想。
事实上,早在五年前,桑邑就差点见到在代表正泰商号收购南方丝绸的林婵。
林婵一向深居简出,少见外人,出门又戴着帷帽,外界不知她的具体容貌,这才没有以美貌著称。但也有不少好事者愈加好奇枣城商会女会长的容颜,显出几分神秘。
想必因这“神秘”二字让桑邑起了念想,竟冒险去了毗邻京城的枣城。
枣城有驻军,还有朝廷的高手维护治安,一般宵小根本不敢在枣城放肆。林婵经商的时候不想涉及江湖,特地选了枣城。但别说枣城,就是京城也有胆大包天的江湖人来去自如。更勿论擅长易容的桑邑。
江秋洵听说了桑邑的行踪在枣城附近出现,且林婵正好在枣城和南方的丝绸商做生意,连夜快马加鞭地赶过去,生生把桑邑吓跑了。
这次,桑邑为什么来繁城?是不是为了弥补当年遗憾,前来一睹芳容?
念及于此,江秋洵杀机顿生。
这个桑邑,一定要死!
她要杀了他!
务求一击必杀,让他无处可逃!
……
林昭节自幼卖给主上,以林婵的姓氏为自己的姓氏,随主上学武、算账,做正泰商号的财务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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