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朋友不问来处也不问去处,聚后四散,各自安好。
遇到难事,倒是能一纸信来、两肋插刀。但她自己都生死难料,怎能害了朋友呢?
于是一别之后,往往再难相见。
唯有林婵,她心仪之人,永远都在北方经营着她的生意,每年都会在固定的时间出来打理生意。若是她刚好在北方,便能远远地看一眼。
林婵为人雅致纯善,待人彬彬有礼。这些年她亲眼所见,便数不清她救助了多少可怜人。
她非武林中人,还是一个常常被诟病有铜臭的民间商人,却比武林人还要侠义心肠,做生意多年,不违原则,处事公道,平日里为人宽和而有度,善良而不迂……总之哪哪儿都好!比正道和朝堂那些伪君子不知道强多少倍。
嗯?世界很大,有这样胸襟的人不少?仅仅是那些真才实学、内外兼修的儒生能做到此的都不在少数?
——可那与她何干?
他们又不是林婵!
林婵……江秋洵在心中咀嚼这两个字,舌尖舔了舔唇角,仿佛能从这两个字里品出沁人心脾的滋味。
只因她的出现,让空气都变得清新了。
……
“姐姐,你且听我说。”
江秋洵按捺住自己的花痴,看向林婵,轻声叹气,道:“其实我来求救,动机不纯——我被歹人迫害,身无长物,跳河装死逃生,怕匪人在岸上搜寻,又见姐姐的船大,兼之有带兵器的护卫,便想着赖在姐姐的船上躲避危险……姐姐救我,我却有可能给姐姐带来麻烦,我……问心有愧。”
她这般别有用心,可不是问心有愧吗?
林婵蹙眉道:“宵小之辈,竟如此猖狂?我们此去锦城,刺史乃大理寺卿周大人之子,治下各方强人不敢放肆。贼人不来便罢,若来了便是有来无回。我亦有几个六扇门的朋友缺少功劳,来日一网打尽,以绝后患,还可积累功劳加官晋爵。”
最后,朝她微微一笑,道:“总之,不必担忧。”
只这几句,姿态沉稳、语气笃定,令人安心。
并非不谙世事的闺中女子在盲目良善,而是历经千帆的体贴周全。
非被动提防,而是大格局布防、主动出击,可见她骋怀游目、胸襟广阔。
说到胸襟……小肚鸡肠、斤斤计较、报复心重的江秋洵不甘心地看了看自己波涛起伏的胸前,微微挺了挺,娇羞地想:以后一定也要让阿婵感受到,人家的胸襟也很广阔!
内心不知廉耻地胡思乱想,口中彬彬有礼地道谢:“那就多谢姐姐了。”
顿了顿,又道:“方才我说在姐姐门下报恩,确实是真心实意。我如今孑然一身,身无长物,世道又混乱,不知去何处谋生,还请林家姐姐能好人做到底,千万收留我这个弱女子,给一口饭吃。”
林婵只沉吟片刻,便道:“你既如此担心,便随我暂居锦城吧。将来若有了去处,告知于我,我让人送你过去。”
江秋洵听她松口,满心欢喜,难掩笑意道:“无根之萍,哪有去处?从今以后,姐姐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只要姐姐不嫌我聒噪。”
林婵摇头笑道:“江姑娘性情中人,何言聒噪?”
江秋洵看着她,心想,阿婵就是太客气了,感觉疏远得很。又想到刚才林婵亲昵地叫昭节“蠢丫头”,心底泛起一股酸水,羡慕得不得了。
“姐姐愿意收留我,我却没那个脸白吃白住。若是林家姐姐不嫌弃,我可以给姐姐端茶倒水、揉肩按摩。林家姐姐若是乏了,我还能唱曲吹箫,给姐姐解闷儿。”
昭节在一旁恍然大悟,道:“你也想做主上的大丫鬟?”
江秋洵一听,看一眼林婵,满脸羞涩道:“暖床的丫鬟吗?林姐姐,我可以……”
她可以!
这个她太可以了!
好刺激!
莫名就兴奋起来了呢!
昭节看她羞得满脸通红,莫名其妙,心想,莫非这位江姑娘还是大户人家出身?暖个床都觉得被羞辱了?那可也太没用了。
林婵却道:“怎能对江姑娘做这等趁人之危之事?江姑娘别听她胡说,只管在我这里休养,等你好了,尽可以留在我这里,想住多久都可以。若你有暇,在我这里支一笔银子,在锦城做些小生意也无不可。”
江秋洵整个人都不好了——好不容易让林婵松口可以和人家一个屋檐下相处,她这么处心积虑难道是为了借钱做生意吗?!
第5章 文成武德各千秋
江秋洵的字典里就没有“放弃”这两个字!
她道:“林家姐姐有了昭节姑娘这般贴心的侍女,自然不需再画蛇添足了。嗯,我能写会算,也曾学过打理生意。不知道林姐姐家缺不缺账房?非是妹妹我不自量力,和姐姐家的旧人抢活儿干,而是我算账算得还不太慢。”
在这以谦逊为主的世界,自称算账不慢,基本上约等于自吹自擂了。
林婵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忍不住面带笑意,道:“原来江姑娘这般厉害,来我这小作坊,会不会屈就了?”
江秋洵一听,也立刻听懂了话中允许之意,欢喜道:“给姐姐帮忙,三生有幸,怎说是屈就呢?”
她浑身都藏不住内心深处散发出来的喜意,遗憾地想,此刻自己的笑容一定比往日更风情动人,可惜林婵看不到。
但林婵听懂了她声音中的欢悦。
眼睛不好的人,听力比寻常人好得多,心思也更敏锐,如林婵这般久居上位之人,更能分辨出别人说的话是真是假。
林婵道:“我准备回乡做些小生意,需找个信得过的人帮我算算账。你也看见了,我目不能视,江姑娘可代我看看账本。”
江秋洵道:“这活计我熟,姐姐你瞧着,我一定拿出十二分的本事来!”
她曾经给剑皇楼打理过生意,只是原身对经商一窍不通,所谓打理生意,不过是作为管事监督的震慑性武力,相当于监军。
倒是她穿越来之后,为了和张放争斗,和人合作生意,自己也慢慢上手,学会了做买卖。
后来生意越来越好,干脆又开了几门生意,偶尔也黑吃黑,加速发家致富。明面上虽然不如江秋洵深入漠北的商队挣得多,但隐藏的财富也能一生无忧。
不过这些年来,她为了干掉张放,这些钱大多用于招兵买马,现在还欠着几个邪派宗师高手一笔劳务费呢!
正好她“伤重”,只能委身咳咳投靠林婵,所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合该以身相许——从账房开始!
账房是除了贴身侍女之外和东家见面最多的职位之一。
做不了暖床丫鬟,做个账房也行。
见这两人三两句把事情定下来,昭节却总觉得奇怪。
回舱房后,她问林婵:“主上从前顺手救了人,从不曾这样把人留在身边。还说若是救一个留一个,这些年救下的人早把北方的几个庄子塞满了。如今主上怎的为了那位江姑娘破例了呢?”
林婵道:“她会算账,正巧咱们缺账房。”
昭节道:“主上又糊弄我。分明是说账房之前,主上便已决定留她了。”
林婵道:“怎么会?昭节你记错了。”
昭节这耿直姑娘对着自家主人根本不懂得妥协,道:“没有记错,主上糊弄我。”
林婵语气带着无奈,道:“江姑娘进退有度,礼仪周全,面对生死仍豁达风趣,这气度,与之相结交,乃我之幸事。”
“哦。”
昭节想不出哪里有问题,所以接受了自家主上的理由。
“可是,万一她居心叵测……而且主上你的另一个身份……”
“没事。这个可以慢慢查。正所谓日久见人心,她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若有异心,藏不住。”
“哦……”
总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她回去找和她一样知道主上身份的康白说了自己的疑惑,道:“你比我聪明,你说,主上为何这次与往日不同?”
康白想了想,道:“这位江姑娘虽然说话有点胡闹不着调,但看气度修养、待人说话,绝非寻常人,主上一向知人善用,对她另眼相看也是情理之事。”
昭节狐疑:“真的?”
康白点头:“在下认为是这样。”
这两个林婵身边最亲近的人都不知道自己主人在想什么,江秋洵自然更不知道。
她正式领了账房的职,伤也好得七七八八,便和林婵说了,帮着昭节理账。
……
林婵在北方经营多年,如今决意南下治疗眼睛,从此在锦城定居,不再回去了。但商号旗下这么大的产业,不可能一股脑儿丢在北方当甩手掌柜了。
她既未婚配也无子女,偌大的产业便想留一部分给徒弟经营,其余的典卖了去南方经营。
但——
大徒儿伍子凡,出生世家,有自己的产业需要打理,且须管理门派,分身乏术;
二徒弟林玉燕是个战斗狂人,为人豪爽,又爱与人赌斗,让她打理商号没几天就能全送给狐朋狗友,或者售卖了;
三徒弟柯遥是个恋爱脑,一早回老家成亲去了,天天花前月下;
四徒弟元沭性情忠厚,一心闭门练功,根本没兴趣统领商号勾心斗角。除非师父召唤,否则不会显于人前。
老五……也就是昭节,是林婵收的外门弟子,不算在正玄派门下。昭节忠心有余,不知变通,这辈子早就觉得跟随主上做一辈子大管事,当账房和大丫鬟就是她的职业规划和人生乐趣,离开林婵分分钟社恐癌发作,别说继承商号,让她独当一面都难。
这么一看,五个徒弟不是败家子胜似败家子,没一个能为师父效劳。
于是林婵只得将商号拆分,房产铺子之类不动产留着,在北方出租,收益给几个徒弟零花。其他的慢慢出手,找货通南北的大商人置换了江南的产业。
此番南下之前,林婵已经卸下商会会长的职务,又把北方的买卖处置得差不多了,派了商号的心腹先一步来南方置产,同时为南方的生意开张做准备。
只是她名下产业众多,这一段时间钱财货买卖进出也多,账目还未全部整理好,更没有来得及核查。
江秋洵听昭节说了此事,被康白诊断可以下床自由活动之后,主动请缨,第二天开始便早早起床,去林婵的房里和昭节一起算账。
单论做生意,江秋洵和林婵并不是一个路数。
林婵做生意,各方打点,一靠师父留下的产业财富,起点高;二是靠的是商业手段和快人一步的眼光,且善于识人、眼光不凡,步子迈得稳健但坚实。
很快,生意越做越大。
而江秋洵刚好相反。
她的财富积累初期,基本上都是黑吃黑。
那时候,她忙着逃命,哪来的时间慢慢积累原始资金?正好她曾给剑皇楼楼主的义父打点过生意,第一步便是把剑皇楼的银库抢了。
有了第一桶金,之后的生意便好安排了。
她脑子里的东西那么多,拿出一两件适宜的商品赚几波快钱,迅速铺货,短时间内垄断经营。
这些年在南方武林联合正邪各派以及诸多高手围剿剑皇楼,花费的资金巨大,哪怕江秋洵满脑子都是赚钱的法子,却不能一夜暴富。于是她便想,反正这钱赚来也是花出去请高手、拉拢各门派帮自己对付剑皇楼,那不如直接分股份,送一只下金蛋的母鸡比送金蛋更有价值。
这样她既能自己赚几笔快钱,也能笼络各路武林豪强为她卖命。
武林人快意恩仇,在利益面前生死都能看淡,剑皇楼算什么?武林人谁不是刀口上找生活,还能怕他一个小小的杀手楼?张放能把南方武林全都灭了?
所以在具体经营一道上,江秋洵并没有参与。她只需要提供货源和审查各部分账本汇总。
若是她自己供货这一块儿出了问题,她不会处理生意上的事儿——她只会处理给她弄出事的人。
她逃离剑皇楼的时候已经是武林年轻一辈高手中的翘楚,可以凭借武力解决大部分剑皇楼的麻烦。而面对商场上的打压,她又哪会顾虑?
不论是抢劫、暗杀、威胁、收保护费、拖欠账、以次充好、官商勾结、排挤打压……她不需要找出证据让对方心服口服,只需要软硬兼施,以武力教他们做人。
正所谓一力降十会,这些寻常商队的小保镖们,谁能在一个不要脸面的宗师手下坚持三招?
这之后,黑白两道没人敢坑她的生意。
歪门邪道斗不过她,各大商会和他们旗下的商号里,多的是老商贾用生意手段对付她。
但还不等她被生意场上的陷阱难住,在她手里参股的无数豪强已经主动跳了出来。这些武林豪强可不是软柿子,惹到他们头上,结果可以预知。
没过多久,这一批本是生意合伙人的武林豪强,见到生意越做越大,财富越来越多,又见江秋洵势单力薄,既没有师门长辈也没有家族靠山,连具体行踪都不敢暴露,便心生贪婪,不满足于只做代理商,想要抢夺江秋洵手里的方子,吃掉江秋洵的那一部分利润。
只是他们十几方势力各怀鬼胎,都想独吞秘方,一时间没能达成一致,被一直小心警觉的江秋洵察觉了。
江秋洵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方子廉价卖了几百上千份,躲进南隐派当了一个长老。
一时间几张秘方惠及天下。
这些方子中的一张,是绿茶的制作。其他的也都是与民生相关。
如今十年过去了,已然传遍天下。
林婵在船舱中喝的,就是她自己的正泰商号新制的春茶。
武林豪强们气得不行,却也无法。此刻他们早为了利益和剑皇楼成了不死不休之敌,哪怕和江秋洵闹翻也没法退出这一场生死搏斗。
江秋洵本身已是一个堪比张放的刺客高手,还有了南隐派做靠山,不再是那么好欺负的孤家寡人了。
好在还没来得及撕破脸,那就继续合作吧。多一个朋友比多一个敌人好。
再说了,虽然方子传出去了,短时间内,他们仍旧是最大的供应商,还是能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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