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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坦途(近代现代)——一勺言

时间:2024-10-27 13:21:23  作者:一勺言
  赵知蔓不答,一径跑到了她的女朋友们身边去。
 
 
第九章 猜想
  赵知蔓说的是一个女孩子,也是和他们同一批来的知青。
  这女孩儿姓郑,叫筱筱。人如其名,真是长得小小一只,看起来就像是初中生。她从不会主动去和男生说话。章途记得有一回他跟郑筱筱说了件什么事,等着答复,对方从脸红到耳朵根,说话颤颤的,声音小得可怜,说完后就飞一般跑了。
  活像只受惊的兔子。
  不过郑筱筱在他骨折卧在卫生所的时候,的确常常来看望他,总是躲在赵知蔓身后,也不常说话,只是默默跟着人来,大家聊够了要走,她便也默默地跟着走,就好像是一个小小的、缀着众人的影子。
  章途和她说话时就是轻声慢语,仿佛在哄着一个小妹妹,故此,赵知蔓说郑筱筱对他有意思,让他有点不知道如何应对。
  如果不知道就好了,现在知道了,谁能装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呢。章途长长地吐出口气,眼神瞟了一眼坐在赵知蔓旁边的郑筱筱。隔着一条过道,郑筱筱也正在偷偷看他,发现他的眼神后就立刻慌乱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章途觉得有点乐了,怎么比江宁川还怕羞一点……
  等等,这也能想到江宁川?
  章途拍了一下自己额头,很响亮的一声。邻座的宋垚投来疑惑的一瞥,章途没在意,只一心追问自己:我老是想他做什么?可惜这问题并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想得清楚的。
  公交车颠颠簸簸了一路,终于踩刹停下来,到站了。这里距章途他们插队的村子还有长长的一段山路,有时运气好,能搭个牛车回村,运气不好接下来的路就只能靠自己步行了。章途的追问没有答案,自始至终只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朦胧感觉笼罩着自己,好像快要想清白了,思绪却很快被打断,跟着众人一块儿下车。
  一下车,却发现本该在村里的江宁川站在这个破破烂烂的车站旁,而他刚探出个头,就被对方的视线锁定。
  不用说,江宁川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等他。
  但章途还是明知故问道:“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们今天去县里了,我……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所以就来等你。
  江宁川很乖顺地回答了章途的疑问。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忽然就很想见一见章途。今天周日,小学校不上课,村上转了大半圈也找不到这群知青的身影,还是遇上了支书才告诉他,今天知青们都进城去了。
  往日里知青进城,不耽个三五天是不肯回来的,可他鬼使神差,走了长长的一段路,就在马路边,想等一个不知道今天回不回、不知道什么时候回的人。
  这下不就给他等到了吗。章途说:“今天去县里买东西了。对了,我给你带了样东西——”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来,“给你的。”一支通体墨蓝的钢笔,笔盖顶端闪烁着金属特有的闪耀光泽。
  江宁川看着这支崭新的钢笔,简直能想象它是怎样摆放在柜台里,又是怎样被店员拿出来的情景。小心地咽了下口水,他连连摆手:“这,这个我用不上,这个太贵重了。”
  “总有用得上的一天啊。”章途很宽容地一笑,半强迫地想把钢笔塞到江宁川手里,“从来都是你给我带东西,我还没送过你什么呢。”
  怎么会呢。江宁川在心里无声地反驳,你送我的东西可多了。
  多到他心里都塞不下,酸酸涩涩地溢出来。
  江宁川的左手在裤子上使劲擦了擦,才小心翼翼展开在章途眼前。因长期劳作积累的茧薄薄地分布在指根上。比章途习惯握笔写字的手看上去要粗上一圈。
  章途把那支钢笔放了上去,微凉的金属感,江宁川却感觉被烫了一下,很珍重地握住。
  两个人慢悠悠地往村里走,江宁川的左手紧紧攥着那支钢笔,右手自然下垂,平静悠闲的感觉压过了心里的纷扰,如果此刻能许愿,他也许会许愿这条道路能无限长,让两人一直走下去。
  但是章途的腿恐怕负荷不了如此的长途跋涉。
  江宁川于是想,走累了路旁就有椅子歇脚,那就更好了。
  章途轻笑一声:“咱们好像有些天没碰过面了。”
  “嗯。”江宁川的嘴边也泛起一个小小的微笑。
  然后便没话聊了。
  章途看上去走得心无旁骛,江宁川却时不时偷瞟一眼。他有好多话想说,好多问题想问:你这些天过得怎么样?我听说每天放学后你都会留下来给要升学的孩子们补课,是不是更忙了?晚饭有人留吗?宿舍住得习惯吗?睡得好吗?你……你有没有想我?
  好多想说的话啊。江宁川迟钝地反应过来,章途才从他身边搬走不过半旬,自己居然就有这么多想问的问题了。所有的问题归根到底,江宁川不过是想对章途说,我好想你,自从你走后的每一天。
  可是说出口的勇气却还没有凝结好。
  走着走着,不经意间距离太近,两人的手打在一处,江宁川心上忽地掀起一阵波澜,右手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蜷了蜷。
  章途的左手。
  好想去握住。
  江宁川一个劲儿想按耐住自己越跳越快的心,没有注意到旁边同行的人投来的不经意的一瞥。
  章途没什么情绪地想:“他脸红了。”
  手自然是章途使了个小心眼故意打上去的。他心血来潮,灵光一现,说不好是得了什么启示,就做出了这个动作。
  章途又想:“他为什么脸红?”
  原本只是很随意地发散思维,但紧接着,一个无疑是很荒诞的念头不期然闯进了他的脑子。把自己打了个清醒。完全是因为赵知蔓给他的关于郑筱筱的暗示,他现在居然对着江宁川产生了一种错觉。
  难道——
  莫非——
  当然,先说好,这绝对是不可能的,没有这种说法,从来没有,可是,可是,他为什么总要脸红呢?他还特别照顾我,简直是无微不至,他还……他听我说话的时候也总是……他眼睛是很好看的。
  章途的想法开始纷扰起来,脑海中有个声音越来越响,他走路就更加目不斜视,甚至加快了步伐,生怕被江宁川发现自己的不对劲。他被自己得出的结论吓了一大跳。天呐,他想,我总不能因为知道有一个女孩子喜欢我就自我膨胀到如此境地了吧。
  这个惊人的猜想使他对旁边的同路人产生了莫大的心理愧疚,要是路旁有个大洞,为了不见到江宁川那双无辜的眼睛,他简直愿意当场跳进去。
  他怎么能对他的朋友产生一个这么荒唐的揣测?
  到底本质还只是个各方面都经验不足的年轻人,即便平日里稳重,自己任着自己胡思乱想,想到不可思议的地方也还是会自乱阵脚。出于某种心虚的反应,在意识到江宁川想跟他说话的前一秒,章途加快脚步,去和前方走着的赵知蔓与郑筱筱搭讪。
  虽然不太道义,但是找这两人说话确实是他能想出的,能遮掩自己内心慌乱的最好的点子了。
  赵知蔓有点错愕,一双眼睛分分明明在说:你小子开窍未免太快了吧?
  章途装作看不见。
  郑筱筱又红着脸,嗫嚅着和章途在交谈,想看对方的脸,视线一扫发现对方正凝神看着自己,又很不好意思地躲闪了目光。
  从旁的人看来,这是很和谐的三个人,但被落在后面的江宁川失落地屈了屈自己的右手,那里似乎还存留着刚刚与章途短暂触碰后留有的余温。
  “果然,好运气从没眷顾过我。”江宁川茫然地低下头,脑子里乱糟糟的,“我今天不该来找他,他只是想安慰我才说我们是朋友。”随时可以被抛下的,普通朋友。他失魂落魄地走,眼睛却一直在追随着章途的背影。
  白衬衫的袖口已经泛黄了,但依旧被章途穿得整洁又挺拔,袖子挽至小臂,因为拎着重物,还可见到胳膊上隐约的青筋。而章途对江宁川的眼神一无所知,正含着柔和的笑意,微微弯着腰同女孩子讲话。
  江宁川觉得自己的心脏就好像被浸在了一个老醋坛子里,浸得久了,又酸软又无力,欲哭都无泪。
  他怎么老是这样,先让我高兴了,再把我打进万丈深渊。
  江宁川攥着那支钢笔,想哭,却哭不出来,只有满心的失落茫然。
  他怎么老这样欺负我啊。
  可是谈何欺负呢?明明章途只是走到前头去和别人说会儿话,而同他说话的那个女孩子笑起来先是鼻子轻轻一皱,再弯弯眼睛,很可爱的。章途也在对着那个女孩子笑。
  江宁川把这些细节收归眼底,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我们只是朋友,他想和谁说话,愿意对谁笑,都是他的自由,我为什么要这么难受?谁也不会喜欢管得太宽,占有欲又强的朋友的。”他拼命在内心说服自己,除了把自己搞得更想哭以外,别无收获。
  这时候走在前头的三个人忽然回头,江宁川试图挤出一个笑。
  那或许比哭更好看不到哪里去。
 
 
第十章 惊险
  自从章途从县城回来,就任谁都看得出他在刻意躲着江宁川走。
  又一次江宁川来学校,章途往桌下一蹲,对老林说:“就说我不在。”
  等人若有所思又失魂落魄地走远了,章途这才从桌子底下爬出来。老林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你跟小江真是有意思,上回是他不来找你,这回是你要躲着他,在玩什么新鲜游戏?”
  章途欲答,他又马上做了个阻止的手势,“你先别说,让我猜猜。嗯,上回是你犯错了,他生气,这回是他要跟你说对不起你不想听?”
  这话说出口怎么听怎么怪,章途道:“错,大错特错。你别一天天净瞎猜。”
  老林笑嘻嘻道:“哎呀,看来确实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凡事都不能搞一刀切,我跟我老婆的吵架经验不适用啊。”
  章途第无数次强调:“我们没吵架。”
  两个人一来一去耍贫嘴时,又有人敲响了办公室的门,稚嫩的声音传进来:“报告。”
  章途忙坐正:“请进。”
  进来的是徐兰兰和另外三个学生,都是想以后继续读书,读到大学的,章途便在放学后等小学校空了,单独给他们开小灶。学的是ABCD,悄悄学,再三嘱咐过这四个孩子,要是旁人问起来就说是他们嗓子好,留他们练合唱。毕竟是冒着极大风险的事,万一走漏了风声就会惹出大乱子。
  老林知情,但能做到的只有保密,万万不敢掺和进去,见孩子们都来了,赶紧收拾自己的包:“章途,我敬你是条汉子,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只是,年轻人做事不考虑后果惯了,有时候也要考虑考虑自己啊。”
  章途微微一笑,起手去翻昨天准备的教案。
  老林长长叹息一声,知道这年轻人没把自己的话放进心里。
  流程是这样的:四个孩子先齐唱一首歌,然后开始学英语,与此同时,必须时刻注意外面的风吹草动,一有不对劲就唱歌听。那些写有字母单词的纸张也绝不能带出这个小办公室,只能凭记忆记在脑子里。
  老林曾经就说过,章途做老师真是可惜了,该去搞谍战。
  先让孩子们读过了昨天学的几个单词作为复习,章途今天预备让他们学基本用语。全天下的外语启蒙大概都是打招呼,“你好吗?”“我很好。”“很高兴见到你。”章途一一把英文句子写出来,正打算一句句教他们读。
  徐兰兰忽然回过头去。
  其他三个孩子也回头。
  章途一抬头,就看见办公室的门被打开了,江宁川站在门外发着愣,与章途对视。
  魂飞魄散。
  章途这一辈子或许都没有这么敏捷的反应力,“啪”地一声就把语文书盖在了教案上,站起身直起腰来,略有犹疑地问:“你……怎么来了?”不是来过了吗?怎么现在又来?刚刚他们读的单词你听进去了多少?而且你走路怎么没有声音啊?
  江宁川看上去也被吓得不清,说话都结结巴巴,不能连贯成句:“我、我没想到,门、门……门没关紧。”
  门确实是虚掩的。
  以往章途在老林走后都会把门从里锁住,今天居然有了这种疏忽大意。他不免有些惨然地想,老林估计错误,就自己这水平搞谍战,恐怕刚出门就已经壮烈了。
  江宁川继续问:“你是,你是在教他们……”
  孩子们也被吓住,一张张小脸白惨惨,看看江宁川,又看看章途,眼睛里全是忐忑不安。
  “我们出去说。”章途安抚完受惊的四个小孩儿,拉着江宁川站在办公室门口。
  江宁川惴惴不安,压低了声音问:“我是不是又给你闯祸了?”
  章途真奇怪他哪里来的这个“又”字,但此刻不是问这个的时候,他说:“你来的时候学校里没人吧?”
  “没人。”江宁川乖乖摇头。
  那就好。章途长吁一口气,心里悬着的大石轻轻放下,“那就没闯祸。”
  江宁川看上去也松了一口气。
  “但是你能不能帮我们保密?”章途皱着的眉头没有要松开的迹象。这要是传出去,大家是真没好果子吃,他也不想被判个间谍罪去坐牢。坐牢还算好的,万一直接枪毙呢?想到这里,真是冷汗直冒。
  那些冤假错案他在城里看了不少,他父母也可说是含冤而死的,江宁川忽然悔恨起自己的冒失来。或许老林说得对,保全自己比教出几个有出息的小孩来更重要。
  江宁川忙不迭地点头:“我一定不说。”做完保证,他又左看看右看看,很谨慎地在章途耳边问:“你真是在教他们英语?”
  章途也点了点头。
  江宁川有些羞涩:“那,你能不能也教教我?”
  章途想到江宁川这么大个人和小学生挤在一处排排坐的景象就有点好笑,问道:“你想学?现在就能进去。”
  “我不是,”江宁川的眼睛看起来似乎有点湿漉漉的,还有点焦急,“晚上我家没人,你来找我,或者我去找你……”就像我们以前那样。
  我只是想和你像以前那样,多的不敢想了,真的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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