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里出现牧忱的脸,他看了眼手机对面埋在被子下的半边脸,笑道:“不是说刚下戏吗?都躺床上了呢?”
奚听舟皱了皱眉头,不知道是因为躺着还是因为累了,语气带着点瓮瓮的撒娇味道,说:“累死了,回来冲个澡就躺下了。”
牧忱又笑:“你先别死,我看60秒广告复活你。”
奚听舟现下脑子有点迟钝,反应了一会才听懂,不由得嘴角泛起了笑容。
牧忱问这几天拍摄怎么样,奚听舟知道他跟谭三明熟悉,终于揪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苦着脸说起了这几天的经历。跟摄制团队磨合是必经的阶段,他并不是真正要吐槽什么,他甚至觉得这段经历很有意思,尤其是自己心境的变化,他相信同为演员的牧忱一定能懂。
牧忱看着对面皱着小脸的人儿,言谈间是接触新领域的热潮澎湃,根本没有他口头上说得那么困扰,安慰道:“有的导演擅长循循善诱,可以一字一句地把自己想拍的画面说出来,并且引导演员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去完成他想要的画面。但有的导演不一样,他审美极高,知道要拍什么,然而不喜欢手把手教戏,所以需要演员悟性极高,或者能一点就通,而谭导明显是属于后者。这种只追求结果性的导演有利有弊。利在演员不脱离框架都可以自我发挥,演起戏来非常爽;弊在如果跟他不同频,审美不在一个点上,你永远达不到他的要求。”
“嗯。”奚听舟郑重地点头,表示懂了。
两个人说完了剧组的事儿,话题一转,牧忱说他今天带Oscars去找奚星河玩,还说跟白薇打了个照面,说奚听舟长得像妈妈,妈妈也很好看。
奚听舟笑了笑:“你嘴甜,我妈妈肯定喜欢你。”
电话那头的牧忱也笑了笑:“我嘴甜不甜你不知道?你不是尝过?”
奚听舟愣了一下。他是在跟我说骚话?!是吧?一时之间忘了回复。
镜头里呆愣的人让牧忱心虚了一下,赶紧装模作样继续说:“夜深了,该干点成年人该干的事了。”
奚听舟此刻正躺床上,屏幕里半边脸,这个氛围怎么看怎么暧昧,他小声说:“......干什么?”
“我去打游戏了。”
“啊?”奚听舟一愣,没懂。
“毕竟未成年人有防沉迷。”
“你......”奚听舟瞬间知道自己被捉弄了。
牧忱继续说道:“或者我们聊点成年人的话题——”
“聊、聊什么?”
“比如说你明天几点上班。”
奚听舟听着对方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他今天确实精神紧绷,身体很累,如今跟牧忱瞎聊了一通,精神也放松了下来,困意上涌,嘟囔说:“我确实得睡了,明天跟冯老师有一场大戏。”
“什么大戏?”
镜头对面的人反应迟缓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是不能说还是不想继续聊,牧忱看他困得都要打哈欠了,有点依依不舍还是让他赶紧去睡,两人便挂了电话。
奚听舟说的大戏,是振华跟丽萍的亲热戏。
振华发现丽萍认的字比自己还多,时常在劳动后向她请教学问。当他知道丽萍是如何成为“张家媳妇”后气愤填膺,劝说丽萍跟自己一起高考,一起去远方。丽萍被张家老汉发现在偷偷备考,不仅书籍都被烧掉了,还招致了一顿毒打。
今天要拍的,就是振华跟丽萍吵了一架后,两人情感失控,罔顾道义伦理有了肌肤之亲。
开拍前谭三明跟两主角讲过戏,所以奚听舟知道他要拍成什么样的。各部门准备完毕,两人先是拍了一段唯美的剪影亲热戏。阳光在窗外闪闪烁烁,透过窗棂只能看到纠缠在一起的剪影。
振华跪坐在床榻上,凑上前去亲丽萍,然后丽萍配合地抬起手臂,把上衣脱掉,振华低头看了眼丽萍的身体,停顿数秒,缱绻氛围突变激烈,一下子把人扑到床上。
本来以为是拍剪影,又不是那种怼脸特写,奚听舟刚开始还挺放松,信心满满,没想到这段戏重拍几次。一次是冯念夕脱衣服时衣服钩住了,动作不流畅;一次是奚听舟亲的角度不对,画面看起来不唯美;最后一次是两人身体隔得太远,过于疏离不够性张力。
奚听舟只能小声道歉:“冯老师,得罪了。”
冯念夕笑笑安慰他,不以为意。
当现场导演的对讲器终于传来谭三明“好,这条过”的声音时,如临大敌的奚听舟才稍稍放松下。
进度比想象中慢,早上才拍了一场戏就到了中午放饭时间,奚听舟能明显感觉到拍电视剧跟拍电影是两码事了。电视剧因为赶进度,多的时候一天能拍十几二十场戏,而电影却是恨不得每一帧都精雕细琢。想到还有未拍的戏份,奚听舟不由得压力重重。
下午第一场是两人的吵架戏份。
丽萍:“你可以走。我不可以。”
振华:“有什么不可以!你的家人都不把你当东西,你还在乎他们怎么看吗?”
丽萍只摇头,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振华:“我们......一起走。”
丽萍开始哭,她的哭没有声音,只有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身体簌簌发抖。
振华伸手想擦,然后又颤抖着放下了手。
丽萍抬眼看着他,走近了半步。
这半步压断了理智的最后一根弦,振华终于把丽萍抱进怀里,丽萍大哭了起来。
再谭三明又一次喊“cut”后,奚听舟和冯念夕准备绕到监视器那边看一下刚刚的成品,才发现坐在导演旁边有个熟悉的身影——牧忱。
牧忱今天是来探班的,本意只是以投资人的身份来看看进度,并不知道今天拍床戏。他让助理给大家买了咖啡,因为未到休息时间所以他不好声张,静悄悄地坐到谭三明旁边看。
两人都紧紧盯着监视器,谭三明皱着眉头,牧忱面无表情。
奚听舟跟牧忱打了招呼,牧忱让人把咖啡给派发了,也不喧宾夺主,站在一旁听谭三明点评。
谭三明明显的不满意,拉着奚听舟恨铁不成钢似的讲戏:“你给的东西太表面了,我想要的不是技巧。”
“你生气,更多的是气自己的无能为力,心疼对方的惨痛遭遇。还是差一点,情绪没顶上去.......”
“......这里,整个节奏是丽萍占的主导......”
奚听舟也是第一次进这么细腻的剧组,本来就有点紧张,一想到牧忱在现场,更觉得有点手脚施展不开。为了屏蔽牧忱,他一直给自己心理暗示“你是专业的演员”,然后特意没有再跟牧忱聊天,转身找冯念夕对戏,以便提前进入状态。
同一场戏因为中景远景近景的需要,来来去去拍了很多条,冯念夕一直保持着很专业的态度,眼泪说掉就掉,说收就收,让奚听舟不禁心生敬畏。
但谭三明似乎一直不满意。
拍到后面,天色渐晚,灯光条件完全不一样了,灯光组的老师正准备调灯光,谭三明忽然放弃了:“今天就这样吧,振华的情绪太紧绷了,晚上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再来磨。”
奚听舟以前拍电视剧时总被导演夸演技好、悟性好、入戏快,第一次经历因他情绪不到位、导演拍得不耐烦而提前收工的情况,他有点懵圈。
牧忱过来,说晚上跟谭三明约好了吃饭,让奚听舟一起去。奚听舟心情低落,既有对谭三明的愧疚,又有拖累剧组进度的自责,更多的是被降维打击的挫败,他准备回去再好好看一遍剧本,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应酬上,又怕拒绝了牧忱不高兴,只能把他拉到角落,坦白了缘由。
“......行。”牧忱倒也不劝他,跟谭三明勾肩搭背地走了。
回到酒店,奚听舟先洗个澡,让自己精神一点,然后就窝在酒店沙发上开始重新看剧本。看了一会儿,没有什头绪,又拿过平板电脑,搜了些谭三明拍戏的纪录片以及影评人对他以往的点评,希望用旁观者视角看一下是否有收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响起嗡鸣,牧忱发过来一条消息:【你住哪个房间?】
奚听舟一愣,刚回了房间号,几秒钟后,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第41章 心率124
房门一打开,牧忱举起手中的打包袋晃了晃:“给你打了包。”
“哦。”奚听舟侧身让他进来,然后警觉地往酒店通道扫了眼确定没人。关门那刻突然后知后觉,明明光明正大的探班怎么被我整得像偷情似的。
那头的牧忱已坦然自若地进屋把打包袋里的东西摆在了桌上,烤串、香辣蟹、烤猪蹄,鲜香飘溢,好几大盒放满了桌子。
奚听舟咋舌:“太多了。”
“尝尝,挺好吃的。”
“这我不能吃。”
“为什么?”
“谭导希望我有青春期男生抽条时的瘦,又得有农村干活青年的肌肉。所以不能吃太多。”
牧忱不悦地皱眉:“那我打包时他又不说。”
“......我吃牛肉吧。高蛋白。”为了不扫兴,奚听舟拿过根牛肉串,但咬得心不在焉地。
牧忱今天本来兴高采烈地来探个班,刚好看到他跟冯念夕拍亲密戏,老谭还一遍又一遍地NG,冯念夕的唇妆都补了好几遍,好心情荡然无存。
他又想起之前在网上刷到说奚听舟吻戏很好的cut,现场再看,发现他的嘴唇是颜色很淡的粉色,模糊的唇线显得软嘟嘟的,因为跟冯念夕NG了几次蹭到了些唇膏,显得很有光泽、特别好亲的样子。
看着他们一遍又一遍地NG,牧忱心理就不得劲。自从正视自己的感情后,牧忱就不做无谓的自我欺瞒,他知道自己这莫名其妙的情绪化,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吃醋。
如今看着奚听舟无精打采的样子,知道孩子确实因为没拍好这两场戏而困扰着,在片场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也就一扫而光。也幸得自己不再是年轻冲动的毛头小子,事情当前,得先解决事情,再解决情绪。
“还记得我说过,谭导是一个追求结果性的导演吗?”牧忱开始了自己的淳淳善诱的开导。
“嗯。”
“那你知道,谭导为什么喜欢拍年纪比男主角大的女人吗?”
奚听舟摇头。
这个问题,先前跟谭三明和古长宁就聊过,彼时牧忱还开玩笑说古长宁喜欢写老女人,还被古长宁反击来着。而现在,他就得把自己的心得掰开揉碎说给对面的年轻人听:“因为,这种身份的女人在荧幕上展现出来,男人才有道德豁免权。女主角比男主角年纪大,基本上就意味着经历的事情比男主角多,默认就是风情万种,或者简单来说,就是性吸引力。
“表面上看来,成熟女人拍摄起来更能勾引起男人的欲望,比清纯的小女生更有张力更有镜头感,余味绵长;实际上,这种女人在荧幕上出现,她既能获取女性观众的同情心和代入感,又能符合男性践踏性感女人的劣根性,这种凝视能降低男人的道德感和罪恶感——这正是男导演拍文艺片时非常讨巧的手段。”
奚听舟从没有人跟他解剖过这个说法,听得入了迷,手里拿的串也忘记了咬。
“你有没有想过,明明丽萍的故事更让人记忆深刻,为什么这个故事是用振华的视角,而不是丽萍的视角开展的?”
奚听舟想了想,把手中的串放回了餐盒上,认真作答:“用振华的视角展开,就比较正面,让人充满希望,这奠定了片子的基调是积极向上的。而丽萍完全相反的,是绝望的,是悲剧的,是让人不愿触碰的。而且她的结局是开放式的,这种小部分的悲剧不会让观众抗拒。”
牧忱表示赞扬地点了点头:“是的,留白能让人更有思考的空间。振华和丽萍吵架后才上的床——还记得谭导在片场说的吗——是丽萍在主导你情绪,因为整场戏下来,看似振华在主动,其实是丽萍的纵容。从头到脚,导演想拍的就是一个女性角色的故事,她是那碟醋,而你,才是饺子。”
奚听舟无意识地咬着食指和拇指,陷入了沉思。
牧忱看奚听舟不说话,又问:“你说你没谈过恋爱,那总有喜欢过的人?”
奚听舟被这句话问到心脏倏地收紧。
没谈过恋爱吗?他人生不长的26年里,有两个男人让他情绪波动。一个同床共枕了2年,他曾经尝试过去喜欢对方,然而自己原来是个低阶替代品,只是个泄欲工具,他们肯定算不得恋爱的。而另一个,此刻坐在他的对面,他崇敬他、倾慕他,曾与他有过一夜情缘是阴差阳错,自然也算不得谈过的。
那喜欢过的人呢?翕动唇瓣,半晌才怯懦说道:“......有。”
答案算不得意外。牧忱披着1姐姐的马甲时就有问过这个问题,他饶有兴趣地继续问道:“那你喜欢过年纪比你大的吗?”
“.......”奚听舟又沉默了,然后咬咬牙说道,“有喜欢过一个......比我年纪大的……姐姐”
“姐姐?”这次是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这个姐姐?该不会就是1姐姐吧?这是......不打算跟自己说实话?怕被发现?那天在湖边遛狗还能信誓旦旦地说“因为牧忱”才进的演艺圈,现在怎么的口是心非了起来呢。牧忱嘴角扯起笑意,又问:“什么样的姐姐?”
奚听舟觉得他们今天的话题,可能会朝着一个捅破窗户纸的方向前进。心脏突然不受控地逐渐加速,是因为说谎而担心,还是因为不擅长调情而紧张?奚听舟只觉得口干舌燥,喉咙狠狠地滚动了一下,嘴里倔强说道:“很漂亮的姐姐。”
奚听舟第一次那具象地感受到自己是有演技的。
此刻的他,扮演的就是一个跟喜欢的人亲近却又强忍爱意假装不在意的人。
而他坚信此情此景的自己演技是合格的,在牧忱跟前的羞赧已经彻底勾起了猎人的兴趣,因为他听见牧忱的声音放轻了:“姐姐知道你喜欢‘他’吗?”
奚听舟不回答,仿佛受了天大委屈似的把头偏向一边,咬着下唇说:“不知道。”
他不敢跟牧忱对视,生怕自己演技拙劣,被看出了端倪,所以他不知道此刻牧忱的表情。但他听见牧忱很轻地笑了一声,是那种惬意的、促狭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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