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瓣相触的瞬间,啮咬的刺痛自唇上传来,闻厌下意识抗拒地微微偏过头,然后眼角余光倏然瞥见了符文纠缠而成的锁链,幽幽冒着黑气,就缠绕在贺峋的手上,悠远地往外延伸,将眼前人严丝合缝地限制在这个完全由他掌控的空间中。
“唔——”
闻厌就和突然回魂一样,直接用力把人往水里按,看对方乌黑的发丝倏然散了满池,一连串的气泡从池底咕嘟咕嘟地往外冒,眸中冷意与怒气交织。
气自己屡次三番都被对方同样的招数唬住,更气自己怎么都摆脱不了那植根心底的恐惧,哪怕对方此刻早已不同以往。
闻厌神色漠然地看着从池底冒出的气泡越来越少,频率越来越弱,才松了手。
“咳咳咳!”贺峋的脸色青白,时不时呛出一口水来。
在咳嗽的间隙,他半是纵容半是无奈地想,自己的小徒弟真是喜欢突然翻脸玩偷袭。
这个习惯很不好,要改。
但起码现在自己徒弟是听不进去的了。
闻厌脸上不见半点愧疚之心,在池边冷眼旁观,挤出一个半真不假的笑容,反唇相讥道:“可惜师尊现在不能如愿了。”
然后他就对上了自己师尊看过来的眼神。
那人的头发完全被水浸透,有暗红的池水顺着身前的发梢滴落,鬓发紧贴着侧脸,勾勒出线条凌厉分明的轮廓,还有血一般的池水也挂在长睫上,眼一眨,就滚落一道道暗红的痕迹,给他整个人都染上了阴沉之气。
贺峋缓缓露出一个笑容,幽黑的眼瞳衬着充血的眼白,牢牢地锁在某个人身上时,让人瞬间会从心底窜起一股凉意。
他一把抓住了闻厌本能缩回去的手,在满身血色中笑道:“厌厌这就忍不住要动手了?”
第41章
属于对方的冰冷体温传来, 闻厌在刚接触到贺峋的手时便是一颤,然而一种更为强烈的情绪翻涌让他蓦地沉下眼神,手背青筋突起, 瞬间爆发出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当即将人从池中拽了上来,一把惯在了地上!
闻厌反身跪在对方身体两侧, 俯身死死地盯着自己师尊。
眼尾被席卷而来的愤怒烧红了,晕出一抹艳丽的颜色,落在贺峋眼中时, 让他禁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厌厌,你这是虐待——唔。”
闻厌按着人的手往咽喉处一抵,把对方调笑的话音全都强行卡了回去,咬着牙道:“我忍了十年,师尊。”
“我后悔了,从十年前那晚开始,我就后悔了。”闻厌红着眼睛, 越来越鲜艳的红色已经让人有些分不清是愤怒还是委屈。
抵在贺峋咽喉处的手掌松开又收紧, 贺峋从头至尾都配合地任自己徒弟放肆,甚至还有几分说不上来的饶有兴味,嘴角的弧度都没有一丝改变。
闻厌低头,便能看到狠心在他生活中消失了十年的人就在自己眼前,眼眸仍旧黑沉幽深, 看着自己时会蓄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温和宽纵, 但暗沉扭曲的符文流动着, 在那人身上组成牢不可破的锁链, 隔绝了温柔背后的所有危险。
近在咫尺,触手可得, 再也不会离开。
哪怕如此,闻厌还是情不自禁地越来越俯身往下,似乎极度缺乏安全感,只有真切地触摸上对方的温度时才能让他不那么患得患失。
他沉醉在那双温柔注视着自己的眼眸中,喃喃道:“师尊,你怎么能抛下我十年?我恨你,这十年来,我恨死你了……”
贺峋嗯了一声,抬手搭上闻厌的脊背,随着手掌一寸寸拂过,能够显而易见地感觉到僵直的脊骨在抚摸下松懈下来。
“所以厌厌一发现机会就动手了?”贺峋语气平和道。
“我为何不做?”闻厌还撑在贺峋的上方,唇瓣若即若离,呼吸间有暧昧的气息擦过,只要任何一人稍稍往前一点,就能打破这摇摇欲坠的平衡。
“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天时地利都有了,我为何不动手?!”
水汽泛上那双极其漂亮的眼睛,闻厌说话时又满是锐利的锋芒,水雾后的眼眸似乎在刹那间闪过了无数种情绪,矛盾又孤注一掷。
但下一刻这些都沉寂下来,闻厌脸上浮现出一个极度愉悦的笑容,宛如拿到了最渴望的玩具的孩子,满心喜悦。
他慷慨地向人一一解释,自己是怎样一步步引得对方落入这步田地的。
“在去兰城的路上我就想着怎么动手了,在您眼皮子底下完成这件事还真不容易。”
“幸好,我赌赢了。”闻厌笑眯眯地道,“师尊,很遗憾,您还是落到了我的手上。”
“……好吧,愿赌服输。”贺峋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最终嘴角一弯,无奈地笑道,“厌厌想要把我怎么怎么样呢?”
闻厌放任自己沉浸在铺天盖地的餍足和欢欣中,整个人彻底松懈下来,抬手圈着人脖子,被熟悉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包围时愉悦地眯了眯眼,把人搂得更紧了些。
一如贺峋对自己徒弟那非同寻常的占有欲,闻厌同样不遑多让的情绪终于在人眼前露出了冰山一角。
贺峋的衣服湿了,原本温热的池水随着时间流逝变得冷冰冰的,抱上去的时候并不舒服。
但闻厌习惯了。
寝殿中的那口冰棺比这里更冷,冷得毫无生气。
“你不知道这十年我是怎么过来的。”闻厌低低地道,垂下的眼眸中是弄得化不开的怨恨和委屈,话音十分冷硬,“我一定不会让你好过。”
“所以厌厌准备如何?杀了我?”贺峋慢悠悠道,“是不是我真的死了……”
“你做梦!”
闻厌发现自己完全听不得从这人口中吐出的“死”这类字眼,心脏在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被巨大的恐慌攫住了。
然而他具体描述不出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情绪,就像十年间他也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想要躺在冰棺中的人重新睁开眼。
应该是恨,但好像又不止是恨。
闻厌从小跟的师尊就是个人情淡薄的疯子,他想不通,所以只能循着本能把它归结为恨,恨这人永远读不懂,猜不透,自己死了,却把他永远留在痛苦之中。
闻厌道:“我怎么会让你死?这十年间,我无数次想,如果你再出现,我要怎么办?”
他的嗓音阴测测的:“我一定不会让你那么容易就去死,我要把你留在身边,让你感受这十年来比我还要强烈千万倍的痛苦。”
贺峋笑了。
他抬手,牵动起一阵锁链碰撞的清脆声响,指腹在眼前放着狠话的人唇上揉了揉。
闻厌身上湿透的衣衫也随着时间流逝失了温度,往下滴着水,凉飕飕的,被冷得嘴唇都略微泛白。然而平时有点风吹草动就娇气得不行的本人此时完全没意识到,被强烈的情绪起伏牵动着,两颊泛着淡淡的红晕,显得那形状优美的唇瓣颜色越发寡淡,引着人去尽情亲吻啃咬,抹上独属于一人的艳色。
但现在不是时候,贺峋耐心地想着。
他看着这双嘴唇的主人就这样翻来覆去地说着恨,眼中的迷茫却越来越深,似乎所有的心机用尽就只为了把他困在此处,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要如何进行。
“好啊。”贺峋愉悦道,“厌厌知道要怎么报复我吗?”
“……”
闻厌真的被难住了,眉目间隐隐露出了小时候跟着人修炼时偶尔被问得答不上话时的神情。
贺峋悠悠一笑,伸手在人身上摸索起来。但现在这个姿势又行动颇为不便,啧了一声,干脆手一抄,把人面对面抱了起来站起身。
“干什么!”闻厌一惊,还没开始挣扎,就被人一把抵在了墙上。
贺峋一直都是笑眯眯的,动作却算不得温柔,清瘦的脊背撞上粗粝的石面,让闻厌疼得嘶了一声。
对方明明已成了阶下囚,却半点没有阶下囚的自觉,处变不惊得令人发指,还无所忌惮地动手动脚。
闻厌讨厌极了对方这种模样。
更讨厌极了费劲心力把人握在手中,却不知道要如何动手的自己。
所以被人有些粗暴地按在墙上时,闻厌的不满终于要爆发了,然后就听贺峋道:“需要为师教你怎么做吗?”
正正好卡在闻厌将怒未怒的点上,让他神色变化几瞬,最终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像个向自己师尊请教,态度还要十分恶劣的坏徒弟。
贺峋毫不意外地笑了一声。
他又伸手探向印象中自己徒弟喜欢在身上藏东西的惯常位置,熟门熟路地摸出一枚小巧的飞刀。
飞刀开了刃,泛着森然冷光,锋芒锐利,可摧金断玉,虽然还没喂毒,只看外表也是一把杀意凛冽的利器。
薄薄的飞刀在贺峋指尖转了一圈,闪了个漂亮的刀花,持刀的手指修长,指节匀称,让闻厌的目光也情不自禁地落了此处。
然后对方那只好看的手就一把攥住了自己的,手背覆着手背,严丝合缝地盖住,变成了闻厌在人的半强迫下拿着刀。
“如果是我……”贺峋慵懒的嗓音响起,带着人的手转了个向,将刀尖对准了自己。
他满意地看到在刀尖刚滑过心口时,哪怕掌心下的手冷静又沉稳,但眼前人瞳孔还是禁不住微微一抖,无法违背身体最真实的反应。
贺峋轻飘飘地将刀尖往旁偏,刚好抵在自己掌骨内侧。
他似乎怕自己徒弟记不住一样,故意放缓了语速:“要是想留着一条命慢慢折磨,面对比自己强大很多的仇人时,仅仅封了法力可不是万无一失。如果是我,我会先挑断对方的手筋脚筋,彻底毁了他的根骨,再将不可逆转的禁咒刻进他的骨血中,扔到荒无人烟的僻静地方,只吊着一口气,高兴了就去看一眼,没兴趣了就放任他自生自灭。”
闻厌一开始就被仇人二字刺痛了神经,眉头随着贺峋的话语越皱越深。
“我说清楚了吗?”贺峋翘起半边嘴角,“厌厌现在应该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
闻厌一把将飞刀夺了过来,手腕一甩,就擦着贺峋的脖子钉进了他身后几丈远的石墙内。
飞刀振动的嗡鸣声中,闻厌冷冷道:“别对我指手画脚。”
贺峋大笑出声,眼底泛上胜券在握的笑意,眼神炽热发亮,有什么藏在无懈可击的笑容下,随着眼前人的表现呼之欲出,让他愿意为了某个答案耐心忍耐着。
他道:“那厌厌大费周章把我关起来,不是为了复仇是为了什么?”
闻厌再次被问住了,但又好像有了些眉目。
恨了太多年,已经成了习惯,他曾无数次咬牙发誓,若有朝一日对方再次出现,落在自己手上,他一定会尽情折磨,报复,发泄。
却没想到等这一刻真正来临,他才再清晰不过地认识到,自己想要把人留在身边的原因,仅仅只是……
“怎么不说话了?”
分明被锁着的人不是他,闻厌却感觉自己才是落于下风的那个,被对方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弄得丢盔弃甲。
若是放在平时,除了别有所图要假惺惺挤几滴眼泪的时候,闻厌死也不会承认这样的事情,但如今的情形给了他一种难以形容的安全感。
指尖捞起连接着对方手腕的锁链,指腹在上面摩挲着。
这让闻厌有种一切还在自己掌握中的感觉,哪怕暂时从表面的仇恨中抽离出来,承认这十年的痛苦是自己咎由自取,只要看到对方同样受制于人,就也不像是自己单方面的一败涂地。
于是贺峋循循善诱着,终于一步一步引得毫无察觉的小徒弟主动走入自己的陷阱,在最后听见人开了口。
闻厌的嗓音很平稳,不像在兰城的这段时间里刻意放软放轻的委屈无助。
但里面细微的颤抖和不甘,还有自己也察觉不到辨认不出的眷恋,在最熟悉他的人面前仍旧无处遁形。
贺峋刚在山海楼暴露身份时,两人曾一路打到了寝殿深处,当时对方的一字一句突然在闻厌脑中回闪。
那时自己师尊弯着眼睛,看着自己,愉悦又肯定地说,‘厌厌,你恨我,想杀了,却又离不开我。’
闻厌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一片沉寂,却又像有最热烈的火在燃烧。
他道:“师尊,你说对了。”
“我离不开你。”
第42章
贺峋的眉眼都舒展开来, 伸手抱住了自己的小徒弟。
他把下颌搁在闻厌的颈窝,泄了力,浑身放松地搭在人身上。
贺峋满足地喟叹一声, 随即低沉笑声从胸腔响起,和行动间引起的金属碰撞声一起,清晰地传到闻厌耳中, 把人心脏都震得发麻。
预料之中的反应。
闻厌蹙起眉,有些后知后觉的后悔,他冷硬地抓着衣领把身上人推开, 卡住人脆弱的咽喉,恶狠狠道:“不许笑!”
然后他看清了对方此时的眼神。
贺峋垂着眸,长而浓密的眼睫柔和了那双深邃眼睛的凌厉感。
里面有愉悦自得的笑意,他并不意外,可是除此之外,闻厌仰头看人时,还发现了让他错愕的, 有些一触即散的缱绻珍重。
闻厌莫名读懂了。
这有点像他辗转反侧十年后再次见到对方那一瞬的心情, 但又似乎比这还要沉重,像对什么求而不得了许久,筹谋多年,终于从刚才闻厌那短短的几个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
如果放在十年前他会觉得完全是莫名其妙,只是十年过去, 他好像无师自通了一些此前根本无法理解的东西。
因为他突然想起了以前发生的一件事。
那件事曾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让他夜半惊醒, 长期笼罩在恐惧之下, 以至于偶尔回想起时, 浮现出的都是那刻的心惊肉跳,直到现在倏然忆起, 有一些此前没注意到地方才显现出端倪。
在很早以前,他曾动过离开山海楼的心思。
并不是因为对贺峋不满、受不了自己师尊等等原因,没什么确切理由,单纯就是突发奇想,想去看看山海楼外的世界。
后面应该会回来,但或许不会,谁说得准呢?
不过就算要走,也还没想要要去哪,于是那段时间无聊的时候闻厌就会翻一翻风物志。但他还没和贺峋提过,虽然他觉得这没什么,但一种莫名的预感让他感觉自己师尊不会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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