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剩下半年多的时间,说长不长,很快就过去了。
此后,杜霰真如叶遥所说,每日留在食楼与其他弟子一同用饭,结束后才回到“云间新雁”。叶遥还是会在亭子里煮上一壶花茶,倒给杜霰喝。
杜霰的起步太晚,但修炼突飞猛进,很快便被各峰的长老和弟子刮目相看。他性格谦逊友善,不喜欢争强好胜,也不太主动结交朋友,但总有不少人跑来结交他,请他一起下山去降妖除怪,行委托的善事。
不知不觉,天虞山的景象渐渐变了,梧桐、银杏和红枫各自占据几个山头,放眼望去心旷神怡,山谷间神清气爽的微风吹过,带来几片落叶,叶遥知道是秋天到了。
他煮花茶的次数慢慢减少,有时特意不在“云间新雁”,独自下山去周边转转,直到黄昏才回来。
两个人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
一日,叶遥准备熄灯休息时,杜霰的敲门声响起:“师尊?”
叶遥走到门前,却并不开门,只道:“你回来了?”
杜霰顿了顿,带着懊恼回答:“他们叫我去悬壶峰玩,我竟不知耽搁到那么晚。”
叶遥温和道:“反正明日休沐,你可以多玩些时辰,若是太晚,留宿在那里也无妨啊。”
门外没有回应,也没有离开的脚步声。叶遥等了许久,也没等到杜霰的反应,于是问:“还有什么事么?”
犹豫片刻,杜霰低沉的声音响起:“我只是忽然想起,师尊已经很久没有给我渡护体障了。”
叶遥顿时背脊发凉。杜霰竟然还想着渡护体障,如此亲密的渡法力行为,以后打死他都不会再做了。
于是他道:“天虞山很安全,你如今也不需要这个东西了。”
门外沉默良久,才只有落寞的一声:“哦。”
叶遥等杜霰离开,发现他还是没有走。杜霰又道:“师尊,你最近总是不在,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忙?如果你打算走,记得提前和我说,我好同长老们拜别。”
叶遥心中无端泛起一阵酸。
他道:“没有要走,你放心上课吧。”
说完,他抬手一挥,屋内的烛火随即熄灭,陷入一片黑暗。
天边的月光映在门上,少年的侧影僵立许久,才慢慢转身走远。
天虞山的秋日十分短暂,很快便进入冬天,杨石翁开始忙着婻沨准备开山师祖的诞辰大典,今年刚好是第五千年,显得更加隆重。
大典那日,除了白日的各种祭天法事、检阅仪式之外,夜幕降临,主殿还会开始放天灯祈福,并在问天台上准备歌舞。整个诞辰节日不仅是祭祖祈神,也是天虞山弟子的欢娱盛会。
叶遥本无心参与,却被杨石翁千请万邀,又被杜霰拉着走下万象峰,去主殿上放天灯祈福。
主殿外的广场挂着一排排整齐写好的天灯,每个弟子会先写好向师祖祈求的心愿,然后挂到灯架上,等待规定的时辰再统一放上天空。天灯内火光通明,亮如白昼,放眼望去如一片明黄的海洋,没有尽头。
杜霰道:“师尊,我们也放一盏吧!”
叶遥知道,凡人愿望千千万,神明不一定都能看到,若看到了,也不一定能帮忙实现。更何况有些愿望,本身就很难实现得了。
但他还是走到一张墨案前面,提笔信手草草写下两句,再贴到天灯外壁,挂上灯架。
“师尊,你许了什么愿?”杜霰走过来在他身边道。
“有酒喝,无事忙。”叶遥懒懒负手,“你呢?”
杜霰笑道:“天下太平,海晏河清。”他的眼神清澈如春水,漾着淡淡的涟漪,轻飘飘拂过叶遥的眉眼,压低声音,“还有,每年除夕都能和师尊一起过。”
叶遥迅速别开脸。
后知后觉地,心口处的跃动越来越快,让他感到慌乱。
确实,除夕快到了。
他得走了,不能和杜霰过第二个除夕。
大殿聚着很多络绎往来的弟子,都赶着去问天台边看歌舞。
人群里忽然钻出几个人跑过来,脸色大喜:“阿霰,原来你在这里,我们找你许久啦!”
见了叶遥,几个弟子行礼:“仙君。”
为首的弟子有些面熟,是万象峰的剑修、杨石翁的徒弟,与杜霰同龄,似乎是之前在道场论剑赢了杜霰的人。他道:“叶仙君,晚辈窦一延。”
叶遥颔首。
接着,窦一延对杜霰道:“阿霰,问天台上有个女修准备的伞舞要开始了,上次送你小帕子的师妹也在呢,我们去看看!”
他拉住杜霰的手就要跑,杜霰却犹豫地收回手,准备出言拒绝。
叶遥挥手:“去吧。”
窦一延催得很急,杜霰蹙了蹙眉,神情挣扎片刻,最后只好妥协,临走前对叶遥道:“师尊,我很快回来。”
叶遥点头,示意他放心去。
问天台上的歌舞开始了,大殿的人少了许多,整个广场通黄的天灯便显得更加明亮晶莹。
杨石翁派弟子来请叶遥前去一同观赏歌舞,叶遥委婉拒绝了,仍旧独自在周围随便走走,一边看远处深沉的夜色,一边听殿外传来的鼓乐歌声。
等到接近亥时正刻,大典的所有流程才结束,弟子们纷纷散场离开,杜霰回来找到叶遥:“师尊,我们回去吧。”
“好。”
二人一路走上万象峰。万象峰的山阶两边有一整排的灵灯,从山脚直到山顶,一到黑夜,有人走过便会亮起灯光。
他们随着陆续亮起的灵灯往上走,路上忽然下起了细碎的小雪。雪花倚着风在灯光下飞舞,叶遥问起杜霰认识哪些天虞山的弟子,杜霰从窦一延开始回答起,说了许多人,不知不觉竟已到达“云间新雁”。
“杜霰。”
杜霰推开门,等叶遥继续说。
叶遥停下脚步:“你交了很多朋友,修炼也大有长进,看来你果真很适合天虞山。”
他下定决心,补充,“我该走了。”
【作者有话说】
雨散:拉住师尊袖子。
叶遥:如坐针毡。
雨散:师尊留多久,我就留多久。
叶遥:如芒刺背。
雨散:师尊每天等我下课回来,我好幸福!
叶遥:如鲠在喉。
第22章 被徒弟关起来
雪越下越大,小院的青石板路堆积起一层薄薄的积雪,杜霰跨过门槛,回身扶住一边门沿,等叶遥进来。
他道:“好,那我们回去收拾包袱。”
叶遥摇头:“不是我们,是我。”他强调,“阿霰,你留下。”
风雪呼啸,零星几片落入杜霰斗篷的毛领中,因被头顶的门檐遮住了灯光,杜霰的脸在阴影中显得并不清晰。
“为什么?”他的话音不稳。
叶遥轻松自然道:“你出师了。我教给你的指暮天,你早已完全练熟吃透,我没有什么再教给你的了。杨石翁很想收你作亲传弟子,这是不可多得的机会,从今往后你便继续在天虞山修炼,如何?”
杜霰满脸不可置信:“我是你的徒弟,怎么可以拜其他人为师?”
叶遥解释:“你出师了,便可以重新拜其他师父,学新的本领。”
“我不要。”杜霰立即道,“谁说我一定要学新本领,一定要留在这里?我的师尊只有一个,这辈子都只有一个,不会再拜其他人!”
叶遥心道这小子的反应果然如预料一般,不好说服。于是他点头:“好,你想去哪里都可以,但不能再跟着我。”
“为什么?”杜霰急促道。
“我要去找刺豪和魅魔,弄清楚他们对我的真正目的。南荒魔界太过危险,你不能跟过来。”叶遥回答。
杜霰愣了片刻,仍旧困惑不解,他走近半步注视叶遥:“就算再危险,有你和我一起,我一点都不害怕。你是不是嫌我太弱会拖累你,给你增加负担?你放心,我会更努力练剑,就算不用天虞山的功法,我也有能力自保!”
他顽固偏执,越说越急,越说越恳切,最后伸出手拉住叶遥的袖子哀求:“师尊,你带我一起走吧……”
同以前委屈时一样,他眼眶里溢满泪水,晶莹点点,如星落沉潭,人见犹怜。
“师尊……”
然而叶遥早已冷下心,毫不犹豫挥开那只攥着袖子的手。
纷纷大雪中,他们隔着门槛对立而视。
叶遥眉头深锁:“杜霰,不要小孩子气。”
杜霰眼睑一颤,泪水滑落而下,别过脸:“是我小孩子气?是师尊太狠心,执意不肯我跟着你,却没有让我信服的理由。”
叶遥暗暗反省自己方才也许说得太绝了,于是放缓语气安慰:“我也没那么急着走,会留到小年,只是今年除夕不能陪你过了。但你放心,我们毕竟师徒一场,往后我若经过天虞山,会顺道过来看一看你。”
杜霰立即反驳:“师尊无需说这些话。什么天虞山,什么顺道?你去哪里,我跟到哪里,今年除夕我们还是一起过。”
叶遥无言以对。
多说无益,他接受不了只是暂时的,也许睡一觉就好了,再不济,过几日就能释怀了。
“时辰不早了,回屋吧。”
叶遥越过杜霰的身侧走向卧房,踩在积雪渐渐深厚的青石板路上,衣袍拂掠杜霰的斗篷,未有丝毫留恋,随倾斜的飘雪而去。
.
翌日一早,天虞山不用上课,叶遥辗转反侧睡到日头老高才醒。他推开门,发现杜霰并不在,许是一大早便出去了。
叶遥没有多想,也独自出门。到晚上回来时,杜霰的窗内正亮着灯,叶遥也没有理会,径直回到自己房中。
此后,杜霰一连多日皆是早出晚归,叶遥听别的弟子说,杜霰很早便到达道堂或者道场练剑温习,晚上直到完全日落后才结束,又总是被窦一延等人邀去自己住处探讨功法,若是时辰太晚,窦一延干脆留杜霰下来夜宿。
是以,叶遥常常没有见到杜霰。
偶尔猝不及防地碰见,倚在窗边守花箔灯的叶遥便会冲杜霰笑一笑,但杜霰却愣了愣,转而冷下脸,话也不说一句。
他这是在冷战?叶遥想明白后,震惊了许久。
到底还是个孩子,会置气,会用幼稚的方式惩罚彼此。
但叶遥也不打算打破这层僵冰,反正小年一到,他便会离开,能不能再见面都是未知的事了。
临近小年的前一天,杜霰终于忍不住了,在叶遥开门的时候一只手抵住门沿,堵住他的去路。
“师尊,你改变主意了么?”杜霰看着叶遥。
叶遥没想到他竟还存着幻想,失笑道:“这也是我要问你的。”
他决定退让几步,温声和气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的志向是尽自己所能去帮更多的人,使天下再无战火,百姓免受灾祸。如果你一直跟着我,能做的无比微薄,何谈这样的志向?天虞山不仅是个安定的归宿,还能让你下山去锄强扶弱,行正义之事。这一年来,你也跟着他们完成过不少委托,这不正是你想要的么?”
他不疾不徐说完,关切地看着杜霰。
杜霰却神色并不动容,冷冷道:“我跟着你也可以做这些事,无所谓微薄或宏大。”
这孩子实在太固执了,叶遥只好用上缓兵之策,点头道:“好,我答应你。等刺豪的事情解决之后,我就回天虞山找你,不会让你等太久的,好不好?”
说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张传讯符递给杜霰,道:“这是我的传讯符,你还未学传讯之法,可以交给杨石翁保管,若是有什么事情,你便请他联系我,我有空会给你们报平安。”
杜霰没有犹豫,直接接过传讯符。
叶遥眯起眼微笑,伸手搭了搭他的肩膀安抚他。
没想到杜霰极轻地冷笑一声,道:“不必等你回来,今日就带上我走吧。”
叶遥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他明白过来,杜霰已经不相信他说的话了。
只见杜霰从袖中掏出一个八卦白玉环,扬手将玉环泡上空中。玉环瞬间化为扩大数倍的光圈直直震入地面,扬起满地的枯枝和积雪,并将他们所在的云间新雁牢牢圈住。叶遥瞬间感受扑面而来的窒息感,而后又恢复平常。
他始料未及:“你这是做什么?”
“这是天虞山的镇楼环阵法,一旦开启,里面的人无论如何都出不来,只能从外面解锁。”杜霰道,“我并非是要拦你去找魔族人,只是不想你一走了之。等你哪天答应带我一起走了,我就把禁忌解开。”
叶遥大为震惊,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杜霰的表情平淡自如,仿佛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他淡淡瞟了几眼四周,而后道:“师尊,今日掌门命万象峰和悬壶峰下山猎妖,今晚回来,你在这里等我。”
说罢,他转身拂衣而去,随手关上院子的木门。他所开启的镇楼环阵法闪过一道蓝光,随后消失在半空中。
叶遥走到门前,双手刚一碰上门板,一道光壁就浮现出来,隔绝了他和外面的世界。他捏起仙诀震破这道光壁,却无济于事,看来不愧是天虞山的独门法宝,就连神仙也破解不了。
杜霰这是……把他关起来了?
叶遥心中五味杂陈。
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好好的一件事情,怎么就做到这副尴尬的田地?
他一时有些接受不了,开始心神恍惚,在院子里面瞎逛,逛到他们平时煮茶的亭子,坐一坐,坐腻了,又逛回卧房里去,开始看书。
万象峰进入黑夜,叶遥在自己房内点上灯,忽然听见外头门板“吱呀”一声开了,应当是杜霰回来了。
但他并不开门出去看,而是仍旧留在自己榻上,继续看下午没看完的书。
片刻后,轻微的脚步声在门口响起,叶遥屏住呼吸仔细听,随即门上传来礼貌的叩门声,杜霰在外头道:“师尊,徒儿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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