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卓小宛伸手握住祝安发凉的手,什么都没说。
祝安抬头,哑声问:“阿姐,你说他会原谅我吗?”
卓小宛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摇头道:“不知道,小安,你真的想好了吗要回贺先生身边去?”
祝安点头:“我自己的错,自己来还。”
“你长大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行。”马车终于追上了队伍,就这么不远不近跟在后面。
队伍在管道走了一日后日暮时分停在了一家驿馆。
贺景泠下了马车,这次为了减少些路途颠簸,韩轩特意让工匠赶着做了辆宽敞结实奢华无比的马车,卢飞赶上来凑到贺景泠身边:“卓小宛的马车一直跟在车队后面,跟了一天了。”
贺景泠听罢表情淡淡,韩轩带他到了准备好的房间,一个人正等在里面。
贺景泠站在门口对他们道:“你们先下去吧。”
他关上门走到桌边落座,伸出手放在桌面上。
沈木溪:“哟,这么自觉,早干嘛去啦?”随口酸了贺景泠两句,没有得到对方的回答,她没意思撇撇嘴,手搭在他的腕间,一时间房中陷入了沉默。
“如何?”
沈木溪没说话,收了手开始收拾包袱。
“说话。”
“有样学样啊。”沈木溪脸上是少有的凝重,冷笑一下,“贺景泠,你要想好好活着,现在应该立刻马上掉头回京,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做,静养为佳。”
贺景泠抿着唇沉默不语。沈木溪看得着急:“你自己什么身体你不知道吗?年前先是去了西境,回京没几天又是中州,现在又北上,打仗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你去了也不能上前线,为什么非要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呢,李长泽难道就任由你这么胡来?”
“你瞒着他?”
“你这副样子,又是从那个深山老林里钻出来的?”贺景泠显然不想回答她的话,直接转移了话题。
沈木溪这风尘仆仆的样子一看就是不知道去哪儿采药才回来的。见贺景泠避而不答,她气的牙痒痒,转身背着包袱就走:“管我从哪儿来。”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回极风楼还是祈京?”贺景泠问她。
“煎药。”
沈木溪说的咬牙切齿。
贺景泠愣了一下,接着微不可见笑了一下:“谢了。”
门口再次传来响动,贺景泠以为是沈木溪去而复返:“落下什么了?”
门外有人回答:“先生,可以进来吗?”
贺景泠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端起来喝了一口:
“进。”
门被人推开,卓小宛一身青色长裙,外套一件浅色小袄:“先生。”
祝安跟在身后走到他面前,还没说话就跪了下来,沉默片刻,喊:“先生。”
贺景泠喝了口热茶,才觉得缓过劲儿来:“不在扶风楼呆着,跟来这里干什么?”
卓小宛:“先生当年宽宏大量放过了他,可小安心中有愧,今日来便任凭先生处置。”
“先生,”祝安低着头,声音发闷,“对不起。”
“不用道歉,只以后别出现在我面前就行了。”
祝安脸色一白,但还是坚持说:“祝安有罪,愿意一生当牛做马任先生差遣。”
“差遣?”贺景泠砖头看他,“你没了武功,不过是废人一个,我从来不养废物,如今齐晋两国势同水火,而你是北晋人。”
祝安颤抖着说:“北晋政局混乱,朝廷腐败民不聊生,这样的朝廷,这样的国家,祝安不认。”
贺景泠眼神无波无澜,杯子被手心捂热,他叫了那个祝安很久没有听过的名字:“卓遥,你不是小孩子了。我也不可能放一个随时可能会在背后捅我一刀的人在我身边。当年李宴没要了你的命,你觉得你跟着我去北边他还会视而不见?”
卓小宛不忍看祝安惨白的脸,但也无颜求贺景泠松口。从贺景泠房间离开后,她试探着说:“跟阿姐回去吧,别让阿娘担心。”
祝安看着贺景泠房间的方向。摇了摇头,执拗地说:“不,我不回去。”
第103章 坐实
两月后。
秦虎一脚踹在旁边的台阶上:“欧阳大将军, 这两个月李长泽攻打了几次平凉城,咱们虽然守住了,可最后那次不是损失惨重,过了年这么久朝廷还没有粮草发下来, 我们可快撑不下去了。”
柳常汝:“秦将军别急, 齐军进攻了这么多次不还是没有打下来, 那李长泽现在腹背受敌,要的是速战速决,时间拖的越久他们越耗不起。”
“耗不起,齐军总数不过十万,我们有三十万之众,关键是他们粮草供应充足,我们有什么,再过两天将士们都要去啃树皮了。”秦虎暴脾气地说了一通。
“闭嘴。”欧阳敬文收起放在桌上的腿, “要撒泼去外面。”
秦虎一拍桌子:“欧阳敬文, 你是他祁熙的走狗老子可不是, 老子也管不了朝廷那帮人的弯弯绕, 我只知道一点, 仗是他们要打的, 粮草他们说不给就不给,他妈的这是什么理,谁打仗这么憋屈过?”
秦虎的声音猛地变了调, 话刚说完就被欧阳敬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摔翻在地, 不知从哪儿摸出来的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就在离秦虎眼睛不过半寸的地方:“听着,这个地方我说了算, 你不过是我的副将,有本事你能从那些人手里讨到粮食再说, 别只会做个只有脾气没有脑子的莽夫,”
秦虎挣扎不动:“这几次齐军攻城打成什么鸟样了。我们现有的粮草已经撑不到半个月了,这仗要怎么打?”
柳常汝上前劝架:“将军,我有一计,可解燃眉之急。”
欧阳敬文用刀警告地拍了拍秦虎的脸,冷漠起身:“说说看。”
“上次齐军烧了我们的粮草,听说最近他们有一大批军资就要运到了,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柳常汝偷偷扫了眼欧阳敬文的脸色。
欧阳敬文冷冷一笑:“让人查一下领头的是什么人,越详细越好。”
“是。”
与此同时,落霞关。
李长泽在演武场看军队操练,顺便看了一圈兵器库,上次和欧阳敬文打斗用的刀已经卷刃不能用了,倒不是没有好刀,只是用过合适的,再用其他的总觉得差点什。
落霞关紧挨平凉关,当年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在平凉修过水渠,还特意请教过程有道。引进了适合当地的作物种植,很大程度上改善了当地粮食紧缺的问题,是以他在这些地方倒是更受百姓拥戴。
他们和北晋兵力相差悬殊太大,欧阳敬文不是好对付的,每次打仗他们都损失不小,这么消耗下去不是个办法,招兵买马也是当务之急。
得以他在这里名声还行,也或许是边境之地的百姓忧患意识总要更强些,听到皇帝都来了,踊跃参军的还不少。
纪风迎面走来:“陛下,贺先生他们最晚后日黄昏时分就能到了,需要臣去接应吗?”
李长泽将手中随便拿的把刀扔给他:“用得着你去献殷勤。”
纪风不明白李长泽这话是什么意思,就看见彭越牵了匹马往他们这边走来:“陛下。”
李长泽利落翻身上马,对他们吩咐道:“做好分内的事,朕后日就回。”说完,一夹马腹,转眼间人已经奔出几丈之外,只剩下空中扬起的一片尘土。
*
骊山城是大齐最北端的行脚商客聚集地之一,鱼龙混杂,其中以贩卖皮货珠宝生意的为最多。
日暮时分,骊山城的官驿内。
卢飞推门而入,屋内贺景泠正在和贺敏之霍子犹两人议事:“先生,都安顿好了。”
贺景泠颔首:“好,还有两日就要到了,这是到落霞关的最后一个官驿,今晚让大家都好好休息。”
这时候韩轩也进来了:“先生,按照你说的地址,我们找到那个人了。”
“找到了,”贺景泠心中的石头落了地,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怎么样?”
韩轩:“活的不错。”
贺景泠的目光重新回到桌面上铺着错综复杂的地形图上,他们正在讨论明日要经过的路线。
“明天我们辰时出发,路上要经过这里,”他指着其中一处山谷说道,“临近边关,欧阳敬文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我们烧了他们的粮仓,我得到消息现在北晋朝堂内斗严重,根本无暇顾及前线将士,粮草供应紧缺,我若是欧阳敬文,必定不会放过这么一个好时机。”
“可明日这里要真的有埋伏,我们要如何掩人耳目转移这批粮草,又怎么迷惑欧阳敬文的视线?而且除去押运粮草的将士我们没有多少人马。”贺敏之陈述道。
贺景泠轻轻扣着桌面,陷入沉思,门外传来一阵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卢飞去开门,接着传来一阵惊呼:
“陛下!”卢飞惊讶地连行礼都忘了。
屋中另外几人听到动静全都刷的一下站了起来,看见突然出现在门口的人愣了片刻,反应过来通通跪下:“拜见陛下。”
贺景泠听见动静微不可见眨了下眼睛,和来人的目光在空中相触,他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坐在那里,只是手指不由自主地蜷曲。
他莫名在那极度安静的氛围中收回了目光,端出一派从容做派淡定起身:“你怎么来了。”
李长泽倚在门口:“来找卢飞。”
贺景泠压下唇角:“哦,可是卢飞刚才出去了。”
李长泽淡定不下去,大步流星走了进来胳膊一伸把人揽在怀里,摸着怀中明显清减了的人儿,冷哼说:“等会儿在找他算账。”
屋子里的人早都识趣的离开了,漠北的风光是广袤无垠的荒凉,残红的夕阳透过窗户纸照到两人紧贴在一起的身上。贺景泠只压不住唇角,他是一早料定李长泽要来的,只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抽得开身,所以便也压制着没刻意去琢磨,现在人突然出现,不惊喜是假的。
李长泽还生着气:“贺先生好本事,要一路从各州府调粮,还能这么快就到,快比得上我们当时的行军速度了。”
贺景泠双手上移,捧着李长泽的脸,凑近吻了上去。
李长泽有一肚子话要训他,不过眼下都说不出来了,剩下的话被咽在了唇齿间,他对上贺景泠的眼睛,觉得贺景泠就是故意的,用这种眼神看他,让他连火都不知道该怎么发。
李长泽终究还是败下阵来,他摁住贺景泠头,凶狠地回吻。从前想见就能见的人,现在却聚少离多,思念已经成了常态,李长泽似乎已经习惯并且适应了每日都提心吊胆的感觉。
可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贺景泠总叫他放不下。
只有人真正在他身边,在他视线范围内的时候他才觉得安心。
贺景泠被吻的双腿发软,他手指下移,摸索着绕到李长泽身后去解他的腰带。李长泽按住他乱动的手,哑声说:“别乱摸。”
贺景泠眼睛含着水光,脸上染了一层薄红,语气很轻地问他:“你不想吗?”
李长泽目光暗沉:“明天还要赶路。”
贺景泠挑眉:“这么正经?”他“哦”了一声,指尖勾着李长泽的掌心,打着圈玩儿。
李长泽一把握紧他的手,摁下那些撩人心弦的痒:“我还没消气呢。”
“别气了,”贺景泠贴着他,呼吸间的热气都洒在了李长泽颈间,贺景泠贴着他,“李宴,我好想你。”
李长泽也想,但他更气贺景泠做起事来不管不顾,不拿自己当回事。
可分开这么久,他又舍不得好不容易见了面还生他的气,只能惩罚似的再次吻住他,力道很大,像是想要吸血啖肉,把人往骨血里揉。
贺景泠回应地热烈,他在李长泽手底下软了腰,化作了水,指尖都是握不住的潮湿,桌子上的纸张消失不见,凳子被踢到了一处堆挤着,贺景泠咬着唇感受着身.下结实的木桌传来的震感,恍惚间,又不知道这震感是桌子传给他的还是李长泽带来的。
李长泽坏透了,故意吊着他,磨着他,不给他痛快,贺景泠红着眼角,受不了地吻上李长泽,又像是讨扰又像是邀请,唇齿间最终还是抑制不住泄出了声。
李长泽的温度烫着了他,散落的长发紧贴着汗涔涔的脖颈,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挡住了些许泛红的皮肤。
李长泽抱紧那发抖的身体,贴着贺景泠耳朵哑声顺着他刚才的话问:“有多想?”
贺景泠低哼了声,拍了一下他的背,声音都透着粘稠,慢半拍地把从前李长泽对他说的话还给了他:“日思夜想,朝思暮想。”
暮色四合,窗纱外隔着一条街灯火阑珊人声鼎沸,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城中这样热闹,可他无心顾及,从腰眼处陡然升腾而起的麻意几乎将他击溃。
李长泽没有收着力,抵着贺景泠胸膛的每一次冲.撞都结实有力,偏偏贺景泠喜欢这样的汹涌,他在这种极致的浪潮中勾住李长泽的肩膀,拉着他深吻,
“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贺景泠放空了的脑袋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的他抓不住,身体陡然腾空,他低呼一声抱紧李长泽,不可思议的深度让他的手臂越收越紧,紧张的脚趾都在打颤。
李长泽就这么抱着他,被贺景泠这副模样引得发笑,抵着他逗道:“二月二,龙抬头,”贺景泠闭了眼,感受着李长泽灼人的温度,听着他继续说,“宜出行,宜嫁娶。”
爱意在彼此的抵死纠缠中浓烈地充斥着房间的每一方寸,李长泽掐住那截腰,把贺景泠的朝思暮想几个字坐实到了极致。
第104章 孤墨
长街之上人群熙攘, 不同于京都的金碧辉煌繁华豪奢,这座坐落于荒凉边陲的城镇有着属于漠北独有的风情,高鼻深目的外邦人,妖艳美丽的异域妖姬, 随处可见的骆驼羚羊, 语调古老而又晦涩的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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