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安眼眶渐渐泛红,情绪激动:“我只知道,北晋皇帝荒淫无道,朝廷横征暴敛,将士们在为他们出生入死,那些人却挥霍无度,这样的国家,没有效忠的必要。”
他说的没错,可卓小宛也没有错,不过是选择不同而已。正是因为赫舒举步维艰,所以她更要回去。
卓小宛想要替祝安擦掉掉下来的眼泪,祝安一把挥开:“阿姐,别回去,我们好不容易逃出来了。”
卓小宛再次抬手擦掉他的眼泪,说:“小安,逃不掉的,你已经为北晋死过一次了,再不欠他什么,可我还没有。”
卓小宛是一个人来见贺景泠的,她来时李长泽刚走,贺景泠坐在榻上看书。
她一进来就跪在地上:“先生。”
贺景泠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来,但还是道:“韩轩说你想见我,有什么事吗?”
卓小宛从怀中掏出一块带有徽识的令牌,她将令牌举过头顶,什么都没有说。
贺景泠曲着手一下一下地敲击木桌,没有多问:“你想清楚了便行。”
卓小宛对着贺景泠磕了一个头,起身将东西放在贺景泠边上的小几上,后退几步:“当年若不是蒙先生相救,我们一家便只能地府相聚,先生大恩小宛感激不尽,今生无以为报,愿来世结草衔环以报。”
贺景泠放下书,那双眸子一如既往漆黑沉静,他看着面前依旧风采动人的女子:“这些年你已经还清了,之前我便说过,你想走随时可以。”
卓小宛双手无意识绞紧:“先生,我知小安罪无可赦,只是他如今就是废人一个,对先生已无威胁,小宛腆脸求先生看在主仆一场的份上,今后能照看一二。”说完,她重重磕了一个头。
“你走吧。”贺景泠什么都没有说。
第107章 圣主
少时的李长泽曾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可笑的认为李牧对他真的有所谓的父子情, 他的父皇雄韬伟略深明大义,是天下百姓敬仰爱戴的明君。
后来,随着他的长大伴随着的是不知道多少次的生死徘徊,他渐渐明白了和皇室中人讲血浓于水这句话才是最可笑的笑话。
他的父皇看似对他这个太子寄予厚望, 一边有意无意打压他的同时却又重用他的兄弟。忌惮世家大族的实力, 又不允许太子上位沾染分毫权力。母亲胆小懦弱, 即便身为皇后也活的艰难,连最基本的自保都难以做到,从来只会教导李长泽要忍耐上进,要循规蹈矩坐稳太子之位,从来看不见平静表面下的腥风血雨。
后来他学会了曲意逢迎,陪着他们上演父子情深,母慈子孝的戏码。他明白只有拥有绝对的权力才能拿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因为过早的接触阴谋算计,他的那颗心早就冰冷坚硬, 对于身边出现的每一个“长辈”之类的人他下意识会用最恶意的想法去揣测他们。
李老头算是个例外。
他曾是一个普通老牢头, 相识是因为李长泽命人打招呼要照顾一下贺景泠。
后来偶遇几次, 那个老头说话总是高深莫测, 对于战场诸事可谓料事如神, 他教给了李长泽很多兵书上学不到的东西。
行军打仗如何做到运筹帷幄, 如何调兵遣将,如何排兵布阵。没有谁是生来就会的,李长泽在深宫中摸爬滚打这些年, 靠的从来不是运气。
他有时候觉得李老头是个很神秘的人, 不过是个普通的边关小更,却对战争中的局势了如指掌, 对于史书上各种奇兵制胜的战史如数家珍。
贺景泠跟着李长泽从一条巷子走了出来,破落的院子原先是好几户人家共同的住处, 现在人去楼空,破烂的墙角挂着染了灰的只剩半副的白帆。角落里一座石块垒砌起来的小屋,门口低矮狭小,里面的情景从他们这里看过去一览无余。
“哟,来人了。”穿着破衣烂絮浑身潦草的老人跛脚走了出来,老头儿的左眼泛着死灰的白,头上顶着杂乱不堪的脏发,尽管这副邋遢的样子但他看上去依旧精神矍铄,让人猜不出来他的真实年纪。
“原来是你们两个,我就说谁没事儿会来这个地方,”老头儿隔的老远把盆中的脏水尽数倒在贺景泠旁边的空地上,然后重新在一旁水井里打了水上来,喜滋滋道,“进来坐吧。”
李长泽和贺景泠弯腰进了那个狭小的房间,屋子里同样脏乱,好几个月的灰尘积攒在桌面上,看样子这屋子的主人也并没有打算收拾。
“这么多年不见晚上留在这里吃饭吧。”李老头也没征求他们的意见,自顾自说完又絮絮叨念着吃什么好呢。
“李老,好久不见,别来无恙。”贺景泠道。
“是挺久了,我一切都好,倒是你看上去不像是无恙的样子。”他唯一一只还算明亮的眼睛匆匆扫了贺景泠一眼,似乎是真的忙,没有多纠结这个话题抬头指着李长泽,语气甚至有点幸灾乐祸,“你小子,蛮不错嘛,都当皇帝了,就是不知道现在这个情形你这个皇帝能当几天噢。”
李长泽扫视了屋子里一圈,语气有些冷:“这个地方好歹是你自己要住,能不能好好打扫一下。”
李老头看着李长泽:“等你们啊。”
“哦那个贺不用,他没你干活利索,我看着着急。”
贺景泠笑意温和,爱莫能助地退开几步,把地方腾给李长泽。
李长泽:“……”他也不是没干过这些,只是祈京那个地方磨人心智,也没人敢吩咐他做这些。
但他懒得废话,从旁边抓了块帕子洗了洗就擦了起来。
贺景泠没有多说什么,笑眯眯尾随李长泽来到一边:“辛苦了。”
……
李珩衍虽然失忆了,但他没傻,即便穿着粗布麻衣也难掩矜贵气质,换作以前,宋景章这辈子也没办法想象这个人洗衣做饭收拾屋子的样子。
他恨李珩衍,如果不是他,自己不至于背井离乡,有家不得回,在妹妹面前一辈子抬不起头来。现在的他是宋家的耻辱,宋家的罪人,然而这一切一切,都拜李珩衍所赐。
李珩衍就是他的噩梦,他不堪回首的过往,他都从祈京逃到了平凉,还是没能摆脱掉。
“宋钰,吃饭了。”李珩衍的声音传了出来,像是穿透了时间,让坐在门口的宋景章猛地回神从过去中抽离出来,但他没动。
这个地方不是宋府,也不是明王府,是他自己的房子,屋子里面那个人和他在祈京认识的李珩衍截然不同,可能是因为宋景章将他捡回来的,这个李珩衍虽然性子冷淡不爱说话,却格外在意宋景章。
自从他来到这个家以后家务活基本都是他在干,有时候不知道那句话那个行为就会惹得宋景章大发雷霆,但李珩衍从来都只会默默承受宋景章的所有怒火直到他消气,似乎从前那个目空一切的李珩衍不曾存在。
“吃饭了。”
宋景章的肩膀被人碰了一下,他条件反射的迅速转过身来警惕地看着面前的人:“干什么?”
“吃饭。”李珩衍抬到一半想要安抚宋景章的手顿在空中,又想到宋景章不喜欢他的触碰,默默将手收了回去。
宋景章看他这副模样,心中忽而涌出几分愧意,他恨的是以前的李珩衍,现在这个人是狗生,没错,宋景章给他取的名字,借用了他军中一个朋友的小名,说是贱名好养活。他想的无关什么好不好养活,只是简单粗暴的想把李珩衍和这两个字联系起来了而已。
他恨得是李珩衍,可这个人是狗生,宋景章这辈子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前半生靠着老爹混成了流连烟花柳巷的纨绔子弟,不知人间疾苦。现在一贫如洗反而轻松自在。他没有害过人没有杀过生,除了李珩衍之外生平所受最大的挫折也就是他爹不给他钱花。
所以当他看到一群乞丐在欺负一个人的时候会不自量力冲上去,救了一个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的人。
“对不起。”他做不到不抗拒这张脸这个人,可现在的李珩衍落魄失忆,性格和从前相比更是天翻地覆,换作以前,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想象高高在上的李珩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所以他也没办法把对明王李珩衍的恨全都加诸在面前这个人身上。
李珩衍明显没想到他会说这话,幽深的眸子暗光闪动,他手指微动,再次伸手隔着衣袖拉住宋景章的手腕:“吃饭吧。”
……
饭后,晚间凉风从远方平野猛吹而来,远处的山顶还覆盖着皑皑白雪,山下已经苍翠初显。
贺景泠先回去了,李长泽陪李老头一同走在雁霞山脚下捡木柴。
“北晋摄政王祁熙为人阴毒,若不是有他暗中作梗,西楚南越不敢这么有恃无恐公然举兵进犯,北晋想要趁机不备从中获利,一个欧阳敬文一举拿下平凉关,只是没想到会半路杀出来一个你,他们本来是没把你这个新帝放在眼里的。”李老头佝偻着身体背着一捆捡来的木柴,气喘吁吁地说,“毕竟你当年在平凉关做的那些事确实成功瞒过了所有人。”
李长泽看着李老头背上的木柴越来越多,想替他接过负担,却再次被他躲开:“北晋先帝是个糊涂鬼,常年沉迷丹药不理朝政,导致朝局混乱大权旁落,现在的皇帝又年少无知,耽于女色难成大事,长不了啊……长不了……”
“北晋还有祁熙。”李长泽沉声道。
“皇室专权乱政,乱世百姓遭殃。”李老头摇了摇头,“就算有人想要悬崖勒马,也已经晚了。”
“有人,”李长泽脚下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你说的是谁?”
“现在的北晋就是一团乱麻,民心已失,谁回来了也无济于事,”
“你就这么肯定?”
李长泽跟着他的节奏,一路上走走停停,慢慢往回走。
“原先北晋没有进犯大齐的时候还不能肯定,这两年我虽然身在边境,可大齐的变化也是有目共睹,狼烟四起,天下动荡,圣主良君不在北方。”
他的声音平淡而又沧桑,说这话的时候苍凉的夜风温柔地梳理着他的乱发,那只浑浊的眼睛看向黑夜尽头,不知道在思量怎样的过往。
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平凉,一个普通老牢头,没人记得他的来处,也没人认识他的故人,他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头,时而粗俗不堪脾气古怪,时而言辞犀利洞若观火,他对战争局势有最准确独到的看法,怀揣着李长泽不知道的秘密,像雁霞山上被霜雪终年覆盖的枯木,不接受任何人的窥视,但仍然愿意掉落枯枝供人取火。
李长泽:“那在哪里?”
第108章 兖州
夜晚的街道上除了巡逻的队伍外空无一人, 李长泽独自走在回去的路上,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彭越恭敬地递给他一封书信:“陛下,纪风来信了。”
李长泽接过信封打开对着月光看了一遍, 手中的信纸渐渐收紧, 他面无表情道:“告诉他找到人再回来。”
好不容易打听到的华寻枝的踪迹, 没想到纪风一到幽州线索又断了。
“是。”
李长泽大步往前走,速度越来越快,祈京学士府中那些人围堵攻讦贺景泠的事于殷他们已经原原本本都告诉他了,他不是张译如,也不是周臣兴,他了解贺景泠的一切。
除了那件事。
当埋在心底的重重迷雾散尽,他终于触及贺景泠缄口不言的秘密的时候,向来自诩从不偏颇的他将事情原原本本捋顺后毫不犹豫选择了装聋作哑。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李长泽觉得自己是个昏君, 可那又怎样, 不他在乎, 人言可畏几个字对他来说才是最不要紧的, 他把卢飞和于殷留在贺景泠身边就意味着贺景泠身边发生的每一件事他都会知道。
贺景泠没有拒绝, 他可以拒绝的,因为他不需要李长泽的保护。但是他愿意,愿意在自己身边留下李长泽的眼睛。
自由不羁的贺家三公子, 大名鼎鼎的贺老板, 甘愿为了一个人折断羽翼,看着他权衡利弊众叛亲离, 看着他殚精竭虑算计人心。
李长泽对不起他。
彭越已经退下,他走到屋外, 高大的身体罕见地有些许滞缓,房间里微弱地风光照亮了那扇窗,窗边映着的那道人影清瘦单薄。他的手缓缓抬起,最后停在空中。
屋内传来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贺景泠的声音隔着窗户传了出来:“回来了。”
李长泽:“嗯。”
“怎么不进来。”
“想这样看看你。”
“看得清吗?”
“看得清。”
过了许久,贺景泠自听到脚步声后便再也没看进去书上的字,将书本搁置在旁边的茶几上,抬手抚摸窗外那道不甚清晰的轮廓,情不自禁喊道:“李宴。”
“我在。”
“我明日卯时便走。”
“我知道。”
两人半晌没说话,李长泽凝神听着,感觉不到外面的冷,只觉得屋里的烛火格外惹眼。
贺景泠叹了口气:“外面冷,进来吧。”
李长泽这才抬脚往屋里走,他俯身挑开厚厚的帘子,贺景泠裹着大氅坐在那儿,朝着他的方向望过来,平静的眼底映着跳跃的烛光,眉宇之间的笑意不经意就露了出来。
李长泽沉默不语,心道昏君就昏君吧。
他朝贺景泠走过去,深邃的目光一刻不停全都落在了那人身上。
“看什么?”
他嘴角噙着笑:“看我煊郎貌美如花。”唯恐身上的寒气惊着他,故停在了几步之外。
“我还勤家持家。”贺景泠扬了扬手中的账本,伸手落在半空中,示意李长泽过来些。
“再等等,我身上冷。”
贺景泠弯下身子朝前够着人的腰带,把他往自己这边拉。
李长泽被他拉到榻边坐下,实在拿他没办法,无奈重复了一次:“真的冷。”
贺景泠没觉着有多冷,手又控制不住往李长泽的袖子里钻,反正里面暖和,他干脆直接歪在李长泽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嘟哝着说:“不冷啊。”
李长泽勾住他缠绕上来的手指,把人箍在怀中,捏着他的下巴狠狠啄了口,待要分开贺景泠又抱住他的脖子将人往下拉,继续加深了这个吻。
78/89 首页 上一页 76 77 78 79 80 8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