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短的几个字,让匡严礼如遭雷击,觉一阵令人窒息的感觉压在心头,他泄了气,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甚至是不敢偏头去看贺景泠,只能苍白地道:“你这么做,若陛下知道,你要他怎么办。”
贺景泠笑了笑,面前的蜡烛爆了一下烛花,室内一片静谧。轰隆雷声响彻长夜,积聚已久的大雨终于落下,转瞬间天地浑然,世界模糊一片。
宣和一年,新秋时节,齐军与楚越联军于泗水河大战七日,杀敌三万,折损兵马五万,主将雷信力竭战死。
平市收到消息的时候事情已经过了半个月,在赫舒发现卓小宛不见了后。
御书房中资深老臣正在给小皇帝授课,书房的大门突然被人推开,里面的人吓了一跳。
首领太监成善跪在地上告饶:“皇上饶命,奴才们实在拦不住。”
“阿姐,你这是怎么了?谁惹阿姐生气了?”
赫舒冷着一张脸道:“陈大人,麻烦您先出去,本宫与陛下有事相商。”
“是,老臣告退。”
下人都退了出去,祁连奕还在笑:“阿姐,怎么了?”
“卓小宛,在那里?”赫舒问。
“谁?”祁连奕想了想,“哦她呀,她不是阿姐公主府的人吗,阿姐怎么来宫中找人了。”
“连奕,她于我有救命之恩,你不该打她的主意。”几年不见,曾经年幼天真的弟弟早就不是她熟悉的模样,他大肆收刮民脂民膏,看不到民间百姓疾苦,看不到沙场尸横遍野,打着为她修建陵墓的旗号大肆敛财培养自己的势力,表面沉迷酒色,却利用她来制衡祁熙,她都快要不认识面前的这个人了。祁连奕是她的弟弟,也是皇帝,可以利用她,但不能把她当傻子。
“你给我封地,许我护国长公主,究竟是什么目的我不想细说,可你也不要把阿姐当傻子。”
祁连奕眼中的笑逐渐消失,他坐回椅子上道:“她自愿去的,朕可没逼她,她见阿姐你被祁熙步步紧逼,想为你做些事,说到底这种事对她来说应该也是驾轻就熟。”
赫舒的骨节捏的泛白,她死死盯着祁连奕,最后问:“之前追杀我的那些人,和你有没有关系?”
“阿姐,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弟弟都是为了你好。”
第112章 重伤
“陛下, 商陆将军主动请缨暂代大将军一职,还请陛下……”
李长泽手中是十几封战报,他大步流星往城楼上走去,几个小吏吃力的跟在他身后。
城楼外晋军进攻猛烈, 身边是匆忙来回搬运石头弓箭和火油的士兵。李长泽边走边看倏地停下了脚步, 他面无表情, 手中紧紧握着其中一封信。为首的小吏急急站定,惶恐地低下头,不知为何陛下的脸色看上去如此恐怖,也不敢在言语,只余光瞥到那并不是什么战报。
是贺景泠的来信,时隔一个月,告诉了李长泽他的去向。
楼下战况越发激烈,李长泽什么都没说, 只将信封好揣进怀里, 大步走上城楼看下面的战况。
“陛下, 早做决断啊。”屋内几个小吏正苦口婆心劝诫道。
他们在兵力上本就不敌北晋, 如今对方全力进攻, 如何抵挡得住。正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若是当年大齐多两个像贺从连那样的将才,也不至于大齐被北晋打压这么多年,自贺从连身死, 大齐武将之中可独当一面的少之又少, 高慎已死,如今雷信又猝然战死, 对现在的大齐来说无异于惊天噩耗。
派谁坐镇南境战场?
楚越两国进攻,这个关头谁能带领大齐的军队抵御外敌, 谁有能力担此重任,李长泽是皇帝,所有人都在等着他下达指令,可他不能轻易拿将士和百姓的性命去赌。
商陆太年轻了。
“报——”
士兵跌跌撞撞跑了过来,一身血污,声音哀泣:“陛下,敌军攻势太猛,我们快要抵挡不住了,汤将军已经战死!”
李长泽闭了闭眼,沉声问:“刘向立呢?”
“方才还在城楼上的,不知道去了哪里。”
“朕知道了,”城墙下面厮杀声震天撼地,入目的世界血腥一片,战火连天,惨叫声连接不断,李长泽道,“卢飞,把朕的孤墨取来。”
一群人还跟在他身后等着他的指示,卢飞立刻取来了长刀放在李长泽手中。
城楼下面两军激战,极目望去,敌军人数是他们三倍之多,来势汹汹,相隔数丈之外吴奉和欧阳敬文端坐马上,这次他们几乎倾巢而出发动了三十万大军,势必要一雪前耻。而李长泽平凉城满打满算十万士兵,绝对不可能抵挡得住,因此对方皆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李长泽收回目光,对着去而复返的卢飞道:“你带领五千骑兵从右翼进攻,卫风带领五千骑兵从左翼进攻。”
“陛下,臣呢?”彭越问。
“随朕正面迎敌,”李长泽吩咐要完就要下去,突然想起一件事,停下脚步,”传旨告诉商陆,他只有一次机会。”
李长泽转身下楼,身披黑甲手持孤墨,对着城下士兵道:“众将听令,今日朕与平凉城同在,如有临阵脱逃者,斩立决!”
守城的将士们早就听到了南境大败的消息,晋军又突然全力进攻,本就心中慌乱,接连几次胜仗之后的底气荡然无存,国家危急存亡之际,连副将都跑了,这场仗他们自己心中都没底。
汤栎的战死让他们心中的热血被唤醒了几分,这时候李长泽又来了,他们的天子,他们拼死守护的君王,要和他们一起战斗,为了他们的共同的国家,为了他们身后千千万万的百姓,共同抵御外敌,生死不论。
战鼓越发激烈,城门再次打开,李长泽带着孤墨,身后是万千将士,平凉城不能再从他们手中丢掉,平凉城的百姓还在回家的路上,他们都是大齐子弟,父母妻儿都在平凉被占时惨死,这一次。他们要守住自己的家乡。
用自己的身体,用他们的血肉。
孤墨曾是李老头花了半年时间给李长泽锻造的及冠礼,这一次他没有看错人,李长泽生来高大,拥有超乎常人的臂力,完全拿得起关刀,战场之上能拿的动这种刀,必能所向披靡。
李老头费尽心血将刀送给了李长泽,因为不便带回祈京,所以后来李长泽又交给他来保管,李长泽也没让李老头失望,他回来了,回到了战场,这个他熟悉又怀念的地方。
战场之上没有对与错,没有恩与怨,只有与生俱来的立场不同,他不需要手软,不需要有歉疚,手起刀落都是为了保卫脚下的这片土地,他们的信仰完全一致,他们的目标始终相同。
厮杀声,惨叫声,刀兵相撞,李长泽脸上不知道溅了谁的血,秦虎越战越勇,几次被李长泽打的狼狈不堪的仇他还记着,当即大喝一声:“李长泽,拿命来!”
李长泽手中的孤墨转瞬调转方向,一力劈倒一片敌军,对上秦虎,双刀砍在卡在他的刀背上,李长泽手臂聚力反手狠戾一击,秦虎大惊,双刀不受控制脱手掉地,他愣了一瞬,然而就是这一瞬间,他就感觉到手臂一凉,紧接着,胸前的战甲被利刃划破,剧痛从右臂蔓延开来。
秦虎惨叫一声,根本来不及反应,左臂也在眨眼间脱离了身体,他瞪大双眼,纵横战场半生,杀敌无数,他早就做好了有朝一日自己会战死的准备。却没有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将军当场被人砍了四肢头颅,晋军方寸大乱,杀红了眼的士兵不可置信地要为将军报仇。吴奉怒发冲冠,拿枪迎战。
李长泽用带血的刀尖对着他的方向,挑衅得冲他招了招手。
雁霞山下河水被染成了血红色,残阳铺洒在荒原之上,凤中都是血与火的气味,烧焦后黏在一起的尸体发出阵阵令人作呕的焦臭,入目遍地残尸,还能动弹的抬着还有气的,没有断气的被补刀,断气了的被抬走扔进旁边巨大的山沟。
激战三日,太多的死人,已经分不清是敌是友。
李长泽握着刀,动也不动立在原地。卫风急奔而来一把扶住他,满脸焦急:“陛下!”
他吞下嘴里的血,快速道:“卢飞去追击敌军了,彭越怕他出事,已经追过去了。”
李长泽的脸已经看不出来原本的样子,胸口的信纸早就被鲜血染透,孤墨脱手,他的世界一片模糊。
“陛下!”
***
宋景章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家,他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走出熟悉的小巷,屋子里漆黑一片,没有人,李珩衍不在,但现在他没有心思在去想他去了哪儿,卸了盔甲,什么都没有想,头一偏就昏睡过去。
再次醒来是因为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他睁开眼,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胃里已经没有了知觉,李珩衍把热粥放在桌前,转过身来就看见宋景章望着他。
“醒了,”他脸色很不好看,见宋景章醒了,脱口道,“你知不知道,要是我不在你就要流血而亡了,为什么受了那么重的伤不在军营里好好修养还非要回来?你自己的身体你不清楚吗?要是家里没人怎么办?宋钰,你就这么想死?”
宋景章被他骂的一愣一愣的,他想起来了,自己被砍了一刀还是两刀来着,身上到处都是伤,难怪这么疼。他记得自己是包扎好了的啊,可能是回来的路上伤口又裂开了。
他这一次离开了好几天,因为伤的太重头儿不让他走,可他非要走,趁没人注意自己偷偷跑了。
他想回来,可他为什么非要回来,是怕自己真的就这么死了?
宋景章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他回来的时候看见李珩衍不在,他竟然也没有什么感觉,反而松了一口气。这个房子又黑又破又小又挤,像一个坟冢。
他很喜欢,如果能就这样死在里面对他来说再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了。
“我回来的时候,你在哪儿?”他喉咙干涩,浑身上下没一块好地方,他觉得自己能再次睁开眼简直就是个奇迹。
身上的伤明显有人细心处理过,包扎的很好,是李珩衍包的?不对,李长泽从来不会这些,是他找的人?
李珩衍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他不动声色给宋景章倒了一杯温水:“那时听城里有人喊晋军要破城了,这几天找地方躲着。”
他稍微扶起宋景章,在他身后放了一个垫子然后给他喂水:“放心,没被人看见。”
宋景章不让他出门,若是他要走就不许再回来,李珩衍记着,所以特意给他解释一下。
宋景章现在什么都不想了,他太饿也太虚弱了,李珩衍端过粥来坐到床边,舀起来自然地吹了吹,递到宋景章嘴边。
宋景章有些不自然想在撇开,李珩衍微微皱眉:“怕烫?”他又吹了吹,“这次不烫了。”
***
“我们和晋军在雁霞山下大战三天三夜,晋军主将吴奉,秦虎战死,这一战北晋元气大伤,吴奉位高权重,本来是来接欧阳敬文的手,没想到头一仗就死在了陛下的孤墨刀下,此次虽然我们险胜,只是卢飞和卫风至今下落不明,陛下……陛下也受了重伤,”
韩轩收了平日里轻佻的神色,说完手中刚到的消息后就默不作声。雷信战死,这个时候北晋全力出击,是人都看得出来他们的目的,如果这个时候平凉战败的消息传了出去,只怕他们大齐就真的完了。
一旦军心溃散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李长泽拼死也要赢下那一战。
马车在闹市中摇摇晃晃朝前走,前面突然冲出来一堆流民拦在马车面前,纷纷跪下磕头:“行行行,行行行,给点吃的吧。”
十几个衣着破烂骨瘦嶙峋的老弱妇孺不断磕头,看他们的样子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于殷板着脸就要下车,一直没说话的贺景泠一把拦住他:“别。”
他挑帘朝外面看了一眼,这是北晋是首都平市,一国都城,如今竟也到了饿殍遍地的地步。行走路过的人仿佛习以为常,生怕自己被攀扯上,匆匆走了过去。
于殷明白贺景泠的意思,从暗阁中拿出包袱,里面的干粮拿了出来。马车没有停下,朝着边上抛出一包什么东西后就突然加速。
流民看清他们扔的东西,瞬间放弃围堵蜂拥而上。
北晋地处北方,都城平市和祈京有着截然不同的感觉,祈京富丽堂皇,建筑瑰丽而精美,平市的建筑为了契合北方的气候,墙体更加厚实高大,给人一种古朴厚重的感觉。
当地的人大多都穿动物皮毛制作而成的衣服抵御风寒。入乡随俗,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们换了衣衫服饰,最后住进了一家普通的客栈。
房中,贺景泠坐在窗边,下面街上的情景一览无余,关门的商户比开门营业的的多,北晋与大齐的这一战大齐险胜,北晋元气大伤,京城之中风声鹤唳,形式也比以往更加紧张。
他要怎样才能见到赫舒呢?
他思索着,楼下街上一辆华贵无比的马车浩浩荡荡走过,无人敢像方才拦截贺景泠他们的马车那样冲上去,都是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队伍声势浩大。走到客栈下面时车帘一角飘起,一张熟悉娇艳的脸出现在贺景泠的视野中。
待马车离开,有人在背后啐骂:“狗贼。”
第113章 畏惧
宋景章好久没感觉到那么暖和了, 整个人身体由内而外都暖融融的,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入眼就是一张熟悉的脸。
他瞳孔地震,身体不受控制猛地往后一缩, 撞到身后的墙上, 受伤的后背立刻疼得他脸色一白。这番动静吵醒了床上另外一个人, 李珩衍睁开眼睛,眼中还有几分方才醒来的茫然,但语气依然镇定冷静:“怎么了?”
“你为什么睡在这里?”宋景章几乎是在质问。
李珩衍神色有一瞬间的僵硬,他沉默地起身穿衣,被子里突然空了一块,冷气钻了进来,宋景章依旧僵着不动,等着李珩衍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李珩衍穿好衣服, 他低着头没看宋景章的眼睛, 给他重新盖好被子, 声音平静:“昨晚你突发高烧畏冷, 家里没有多的被子。”
宋景章看着自己身上的两床被子, 抿唇不语。
李珩衍:“你不喜欢的话我以后会注意, 你再睡一会儿,我去做饭。”
说罢他就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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