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射中了已经跑了很远的贺景泠,贺景泠瞬间扑倒在地,剧痛从背部传来,他在那一瞬间几乎没了知觉。
欧阳敬文嗤笑一声,朝着贺景泠的方向走过去。
贺景泠扭头和欧阳敬文对视,半边脸都埋在沙子里,欧阳敬文还在继续靠近,贺景泠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冷笑一声。
欧阳敬文停了下来:“你笑什么?”
贺景泠:“赫舒一心想要停战,想要让北晋的子民能过上安稳的日子,可你助纣为虐,嘴里说着感激她的恩情,却一而再再而三违背她的意愿。”
欧阳敬文:“我承认你确实巧舌如簧,不过现在还是不要垂死挣扎了。”他说完要再次前进,脸上却忽然一僵。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一点点被流沙覆盖,“贺、景、泠!”
贺景泠没力气笑他,那边剩下的缠着韩轩的人见到这边的情况立刻停手冲了上来。
“不要过来!”欧阳敬文大吼道,不过冲在前面的几个人已经来不及了,纷纷惊恐地陷入流沙之中。
剩下的人站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办,欧阳敬文道:“都别动,越动身体下陷的越快,先别管我们,活捉不了就两个人直接杀了,砍了贺景泠的头拿回去祭旗,援兵就在后面,他们一个也别想逃。”
远处一个骑着马的人渐渐靠近,贺景泠循声望去,刺眼的阳光让他有些睁不开眼,任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李长泽会出现在这里。李长泽看到这边的情形,几乎是飞奔下马跑到贺景泠面前将他揽入怀中。
他看了眼韩轩那边,目光又看到陷入流沙中的欧阳敬文等人就要冲上去,贺景泠制止了他:“他们的援兵来了。”
果然,晋军的影子已经出现在远处边际线上,欧阳敬文大笑:“再耽搁下去他可就撑不下去了。”
韩轩道:“你们先走。”
李长泽的袖中滑落一把匕首,按住贺景泠的后颈温柔道:“忍一忍。”
说罢手起刀落将露在背部外面的箭尾斩断,匕首用完朝着欧阳敬文的方向飞去,欧阳敬文一直不敢有大动作,这会儿不得已躲开,手中的弓箭直接被斩断了弓弦,李长泽已经飞身上马将贺景泠也拉了上来。回头对韩轩道了句“小心”就扬鞭离去。
见他们走了,援兵已经快到了,韩轩不在和他们纠缠,飞快翻身上了一匹马,朝着晋军来的方向冲了过去……
第117章 哀求
贺景泠趴在李长泽的背上, 身.下这匹马不知道跟着李长泽跑了多久,此刻在沙漠中疾奔已经渐渐使不上力,他们的速度越来越慢。
贺景泠的脸混合着沙子贴在李长泽背上,他昏昏沉沉, 鼻尖萦绕的都是血腥味, 这个味道愈发浓厚, 他浑浑噩噩终于察觉出不对劲。
血不是他的。
他吃力地抬头,半边脸上已经印出一个血印,不过他无知无觉,反应慢半拍的摸上李长泽的后背,黑色的衣料并不明显,只是比平时更暗沉一些,贺景泠贴得那么近也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他的声音不由自主放轻:
“李宴?”
“嗯。”李长泽过了半晌才闷声回应。
听到他的声音, 贺景泠稍微舒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下一秒李长泽整个人直直从马背上栽了下去。贺景泠吓了一跳抓不住他最后被带着栽倒在地。
他瞬间顾不得肩膀上的巨痛, “李宴!李宴!李长泽?”
李长泽得了消息疾奔七天七夜, 刚好的伤口再次裂开, 马儿也终于受不了沙漠中的酷热再也跑不动, 贺景泠摸到李长泽一背的血,他想起来雁霞山大战后说的李长泽重伤,原来是伤在背上。
这么重的伤, 他怎么还敢乱跑?临安距平凉足有千里, 他就这么单枪匹马闯了过来。贺景泠背上的痛早就麻木,他抱着李长泽, 他要带李长泽离开这里,李长泽不能有事, 绝对不能。
身体上的痛觉仿佛已经与他的灵魂彻底隔绝,贺景泠感觉不到痛,也感觉不到累,似乎这一刻凭空生出一股蛮力,又像是老天短暂的怜惜,让从前那个身体健康无病无灾的贺煊暂时回来了。
沙漠中夜晚的温度与白日相差巨大,巨风裹挟着黄沙在夜色中狂舞。无边无际的沙漠被在夜色中变幻莫测,形态各异。
贺景泠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干涸的血迹混合着沙子黏在皮肉里,痛觉已经麻木,贺景泠从来没有这么恨过自己这幅身体,绝。他不知道自己和李长泽还能不能看见明天的太阳。
但他知道一点,李长泽不能死,他若是死了,天下必将大乱,好在他身上还有药。
他将马腹剖开,腹部的余温或许还能让李长泽熬过一晚上。腥臭已经算不算什么,脸上几乎看不出来原貌,李长泽太高太壮,马腹都塞不下,贺景泠只能抱住他的腿。
他太冷了,浑身撕裂般的疼痛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他迟钝的感受到了这具身体是多么的没用,于殷已经为了护他而死,韩轩下落不明,现在又是李长泽。
李长泽不能有事,一定不能,卢飞和彭越他们一定很快就会找过来。
贺景泠的眼睛越来越重,他从来没有感觉这么累过,身体不像是他自己的了,他感觉不到温度,感觉不到风声,也感觉不到李长泽呼吸……
如果不是吃了药,他连现在都撑不到,现在药效到了。
李长泽背着贺景泠走了大半夜,他迷迷糊糊感觉到贺景泠给自己喂了药,本来只是过度劳累加上失血过多才会突然晕厥,当他睁开眼睛那一刻看到贺景泠紧闭的双眼生平第一次明白了心脏骤停的感觉。
他听见贺景泠时不时的呓语,只是听不真切,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沙漠之中的清晨瑰丽而又震撼,李长泽不知道背着贺景泠走了多久,他脱力跪倒在地,立刻伸手去扶住背上的人,贺景泠依旧浑身滚烫,李长泽贴着他,按住贺景泠的胸口,用那微弱的心跳安慰自己。
昏迷中的人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李长泽没听清,贴近了些想听仔细点,不成想贺景泠竟然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三狼。”李长泽激动的声音干哑的不像自己的。
贺景泠的头往李长泽怀里一偏,眼珠慢慢转动终于聚焦在抱着他的人身上,似乎是冷,声音极轻:“李宴。”
李长泽抱紧他:“嗯,我在。”
远处的太阳逐渐高升,他贪恋地望着:喃喃道:“我刚刚梦见了贺从连,我大哥,瑶华,祖母,还有……还有她,好多人,好久没有见过他们了……”
“回去后我就派人去找贺元晟他们,让他们来见你。”
贺景泠已经听不进去了,他自顾自道:“我还梦见了我十五岁那年,我以前很厉害的,我从小习武,他们都打不过我,我还有一把很厉害的刀……可惜你没见过……”他的目光渐渐停留在李长泽的脸上,遗憾地说,“要是能……早点……”
“不晚,现在也不晚。”
“前缘竟何似,谁与问空王。”贺景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笑,只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口中流出去,他控制不住,只能不管不顾继续道:“对,不晚,”泪痕藏进鬓发之中再也看不见,他太累了,“李宴,我好累,我睡一会儿。”
李长泽说:“三郎,我还有很多事没告诉你,我以前借着去找贺承礼的名义去太傅府,其实是想见你,我很早很早之前就注意到你了,后来我发现你和贺承礼关系不好,连带着也讨厌我。可我并不生气,你喜欢吃你祖母做的枣花酥,喜欢和徐仲先去城郊打猎,还喜欢去大明池和人拼酒……”
李长泽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他这一生从来没有后悔过什么,可现在他后悔了,他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他抱紧了贺景泠,抱着人的手带着不自觉的颤抖,轻声哀求:“好三郎,不要睡。”
***
房间外面人影憧憧,刺眼的光线透过门窗射了进来,映照的室内一片明亮。贺景泠缓缓睁开眼睛,入眼是一张熟悉的脸。
他还没彻底回过神来就先偏开头控制不住咳嗽起来,床边的人被贺景泠惊醒立刻睁开眼睛,满是血丝的眼睛担忧地看着他,起身伸手去给他拍背:“醒了怎么不叫我。”
他拍了一会儿又去跑到桌边去给贺景泠倒了一杯温水,扶着他:“慢点喝,不够再倒,你昏睡了整整五日。”
贺景泠身上没力气,又躺了回去气息不匀的看着他,过了半晌呼吸才稍微平缓一点,开口就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李长泽给他提了提被子:“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他的目光沉静如海,眸中是每每因为这个人的身体而心悸之后的习以为常,见贺景泠仍然望着自己,他又道,“我没事,你放心。”
贺景泠从被子里伸出手去扯李长泽的前襟:“让我看看。”
李长泽无奈自己扒开:“真的没事。”
胸膛之上纵横交错又添了许多新伤,从肩膀一直延伸到衣领里面包裹着厚厚的白纱,贺景泠不知道具体如何。但他能闻见浓烈地药味掩盖下的血腥味。
他撒开手,不再说话。
李长泽看他这副神情,道:“景泠,有两个人你要见吗?”
似乎知道他说的是谁,贺景泠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稍微抬起了脖子,李长泽心中明了,扒开挡住贺景泠眼睛的碎发,转身离开。
不多时,门口进来了两个人。
贺景泠在贺元晟和贺瑶华进来的时候已经坐了起来,他不想让自己看上去太糟糕,身体靠着床后,如墨似的长发挡住了雪白的寝衣,他的目光却控制不住看向了来人。
几年不见,三人再聚却相顾无言,那时送走贺元晟和贺瑶华贺景泠已经做好了今生都不再见的准备。他们太久没见面,曾经那个深宫之中左右逢源的贺大人比贺景泠想象中的样子似乎要好,挺拔康健,那份积郁麒麟锦袍下的阴郁被平和代替,恍惚好像……他还是那个贺元晟。
贺元晟终究是叹了一口气,看着贺景泠:“三郎,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简单的询问温和一如从前,好像深宫中那些不堪回首的年岁都不曾存在。只那一瞬间贺景泠就觉得有什么东西要夺眶而出,他自私冷血杀人如麻,权衡利弊之间算尽天下人心,他原以为自己早就心如顽石,却因为一句“怎么变成这样了”差点丢盔弃甲。
贺瑶华什么都没说,提着食盒走上前来:“知道你喜欢吃枣花酥,我做的可能没祖母做的好吃,你要尝尝吗?”
贺景泠微不可见点了下头,见他没有伸手,贺瑶华直接喂到他嘴边,贺景泠张嘴咬了一口,在两人注视的目光中眉头一皱,有气无力地说:“贺瑶华,你下次还是不要做了。”
似乎有什么东西随着他这句话无声发生了变化,冬雪消融,寒冰解冻,十年前世人瞩目的贺家三子终于在硝烟四起的边境之地重逢。
贺瑶华柳眉倒竖:“我做了整整一个晚上,我不管,必须吃完。”
见贺景泠一副无话可说的模样。贺元晟上前道:“好了,三郎刚醒不好吃太多,我吃吧。”
贺瑶华端着盘子横了打圆场的贺元晟一眼,不过还是默认了他的说法。
……
胡城的牢房中原本关押着的人都在欧阳敬文弃城而逃的时候也趁机逃走了,因此偌大的牢房里显得格外空寂。
狱长领着贺景泠走到其中一间房,恭敬地替他打开牢门:“先生,就是这里了,小的就在外面等您,有什么事您知会一声就可以了。”
贺景泠轻轻颔首:“有劳。”
牢房内一身血污的青年听到动静,艰难地睁开眼睛。
贺景泠走到他面前,静默半晌,道:“你阿姐回去之前曾托我照顾你,可乱世之中你我各自为营,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
是啊,如果不是给他机会,怎么可能允许他一直跟在他们身后,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祝安先是告诉李长泽贺景泠身受重伤被人追杀命不久矣,然后又告诉欧阳敬文贺景泠所在地的消息,他是想为北晋做最后一件事。
为了以防万一还送了两份,一份直接送到军中,一份送给了李珩衍。
一个信封突然扔到祝安面前,祝安认得那封信,是他写给欧阳敬文的李长泽的行踪,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挣扎起来,想要探个究竟。
贺景泠说:“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你做的对,可并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这封信前脚送进军营,后脚就出现在李长泽的书案上,北晋如今沦落到这幅局面不过是成王败寇,卓遥,当你决定这么做的时候就应该知道后果。”
“那是你想要我死还是他李长泽想要我死?”祝安轻笑一声,仰头问道。
这些天牢里的人没少折磨他,但又留着他一口气,肯定是李长泽授意,他恐怕早就恨不得将祝安杀之而后快。
“你觉得我是个良善之人?”贺景泠淡声问他。
祝安费力扭头,问:“景泠哥哥是要杀我吗?你现在都不叫我祝安了。”
贺景泠蹲下来,替他拨开脸上凌乱的发丝:“是,你该死,从你替李珩衍卖命的那一刻起你就再也不是祝安了,你害死了于殷,对我来说,他的命比你更重要。”
祝安嘴角控制不住流出血来:“你都知道了。”
贺景泠沉默许久,起身就要离开,衣袍一角被祝安紧紧抓住,他吃力地抬头看贺景泠,声音哽咽:“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贺景泠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他抓住衣服用力扯了出来,头也没回离开了牢房。
……
卢飞的伤已经没有大碍,那天和晋军最后一战惨烈非常,死伤惨重,最后还是卫风带兵及时赶到才救下他们。彭越见他现在城墙边上,走过去问:“在这里干什么,纪风来信了,你拿去给陛下吧。”
卢飞道:“于殷死了。”
彭越沉默半晌:“我们活着不就是为了这一天。”
卢飞:“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我,纪风还有于殷一起跟着陛下的,如果一定要死人,我想那个人最先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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