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演。
自己在这里跟他认认真真谈正事,他就满脑子都是男人??
白演深呼吸,他冷冷地看了眼陈理,“昏君。”
“谢谢夸奖,”陈理哈哈大笑,他朝白演一摆手,朗声道,“有空记得来找我啊——而且别太生气了,你今晚本就没有什么能够谈生意的时间啊。”
在陈理的感知里,白演今晚弄掉的人,可远远不够阻止魔气大规模的移动。
而如果白演真的想以一己之力暂时拦下这件事的话。
他要做的事,要杀的人……还多着呢!
……
……
陈理回到房间时,谢清方一个人缩进了“帐篷”,房间安静无比,连呼吸声都听不太见。
陈理没有隐/私保护意识,“哗啦”一声替人将帘子拉开了。
谢清方没睡,他只是在里面发呆,发现帘子被拉开,他先是一愣,然后心里好不容易忘记的那股怒意重新回来了,他脑袋一偏,不打算理会这个人。当然,他这个不理会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一只杯子伸在了他面前,杯子里液体摇晃,飘散着浓郁而飘香的酒的味道。
然后,陈理用了男人之间最常见的两个字之一与他招呼道:“喝吗?”
谢清方说不喝,接着,他睫毛微微一颤,忽而有点高兴地威胁道:“除非求我。”
可惜自尊对陈理毫无作用,他一秒诚恳地说道:“求你。”
“……”谢清方。
他对于这个听起来诚恳但感觉一点都没有诚意的求人感到不满,但听见这两个字真切的从陈理嘴里说出,他有点诡异的爽快。谢清方接过杯子,陈理给人拉开帘子,方便出来,等他出来后,陈理将人拉到床上坐着,床面前摆着一张桌。
谢清方一看,桌面上摆着三瓶酒,看起来就挺贵。
谢清方皱眉道:“我喝不完。”他从没喝过酒。
陈理倒是无所谓:“没关系,大不了分给别人。”
既然主人都这么大方了,谢清方这个客人自然不会再多话,他坐上床,低头,小心喝了一口的。这个酒和他听过的都不太一样,是甜味的,没有涩的味道,更没有苦的味道,乍一喝去更像是一种果子酿成的酒,但又比果酒清澈,它口味回苦,带着点点酸味,将最初纯然的甜冲了下去。
这个酒光靠味道就是一款值得人上头的酒,更别说酒这种物体本身,就是让人上头的了。
两个人一句话没说的开始喝。
就像他们理所当然地参与的就是一场拼酒的宴会。
谢清方从未喝过酒,他不知道自己的酒量在哪,他知道自己的大脑开始有些飘忽,视线也跟着在飞扬,他觉得自己的舌头应该打结了,当然他依旧没有说话,他只是觉得,他没有证明。他需要证明吗?证明自己舌头打结了?谢清方有点认真地思考了下,最后觉得还是丢人,于是放弃。
陈理也在喝,不过陈理的经验就比他丰富多了,直到现在,始终脸不红心不跳的。
谢清方眯着眼打量了他一会,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你怎么不醉?”
陈理说:“我醉了。”
谢清方:“你没有。”
“好吧我没有。”陈理摊手。
“嗯,你醉了。”听到陈理否认,谢清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感觉自己的膀胱有些胀,他有些尿急了,所以他站了起来,结果膀胱和腿疼一起了,被酒精冲刷的小脑让他在感受到疼痛的瞬间就移动了下身体,然而没有平衡功能,眼看着就要往下掉……
喝醉了陈理稳稳当当地将人接住。
他看着谢清方难得的醉态,非常顺口的一个问题就冒了出来:“感觉怎么样?”
谢清方张了张,想说什么但卡了半天,似乎舌头打结了说不出来。
陈理下意识弯了点身子,倾过去听,然后就闻到一股忽如其来靠近的酒味,混杂着各种各样甜蜜气息的呼吸唰一下打了过来,谢清方的唇贴在他下巴那,重重地贴了一下,陈理感觉那里的骨头都被他的牙齿给磕疼了。
陈理“嘶”了一声,怀里的人便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谢清方赏脸给了一个答案:“还行。”
第44章
陈理熄了灯, 昏暗的屋只留几缕月光容身,没人说话,于是床旁那道小声的喝酒声, 便变得尤为明显了, 如果有人路过, 极易认为这屋里进了一只偷水喝的老鼠。
陈理看着散落一地的酒瓶, 认真道:“喂。”
谢清方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我没有醉。”
陈理默了默:“真的吗?”
谢清方“嗯” 了一声。
“那你现在喝的是什么口味的?”
“酸甜味的。”
“嗯, ”陈理从他手里抢过杯子, 对着喝了一口,很是敬佩道,“原来水是酸甜味的啊。”
早在谢清方第二次要求他去重新拿酒时,陈理就将酒换成了水,果不其然,这个醉烂了的鬼没有察觉到丝毫异样,抱着水杯非常营养健康地喝了两升水。陈理觉得,如果自己再不拦一下的话,他能喝干一个湖。
要知道,喝水是能喝“饱”的。
它的饱腹感先是进入食道, 充盈着食管的每一处, 而后坠入胃, 让人感觉它在里面如发胀般“被撑开”了。
然后这个弹性十足的、被撑开来了的胃,就成为了一个标准的气球。
它丝丝缕缕地漏着进来的水,被肠道吸收,又经过肾,部分吸收部分过滤, 最后,形成的尿液便通过尿道来到了膀胱。
人能憋多少尿?又能憋多久尿?
这完全是一件靠意志力的事情。
喝醉了的谢清方没有意志力, 所以他完全没有感受。
但是,一旦人“意识到”自己在憋尿时,就会马上发现,那种憋尿带来的痛苦感会以指数级的速度疯狂爆涨。你会越来越、越来越渴望得到释放,然后你就会越来越意识到自己需要“憋住”,这种极端的正反馈最后将人推向的是一种痛苦又崩溃的深渊。
陈理只是想借酒让谢清方发泄一下情绪,他完全没有想把人搞到那么难受。
“给我——”谢清方试图来抢杯子,只是刚动,他的身体就比他自己更快感觉到痛苦。
他“唔”的一声皱起了眉,身体想动又不是很敢动。
陈理也皱了下眉:“你先去上厕所。”
谢清方意外的倔:“不。”
两人反反复复僵持了许久,终于,陈理没再问他,而是直接伸手拉住了谢清方的衣服!
他的判断里,这场酒不能再继续喝了。
再继续,一定会出事!
谢清方喝得晕晕乎乎的,到这个时候,几乎都成了本能在动作。
被陈理蓦然一扯,身体还在顺着惯性往前伸,甚至在前倾后,他给陈理的第二反应是“挣扎”。
他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声音,细碎,听不出大概,而身体则在不断的做出的抵抗陈理动作的动作。
他用自己的身体本能在告诉陈理,他不想放弃。
可是,这个反应明显不正常。
如果是正常状态的谢清方,哪里会做出“第二反应”,他早在陈理碰到他的那一秒,就看懂暗示乖乖停下来了。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如此明确的表示出反抗的态度,表示出要继续的态度!
陈理忍不住皱眉。
他尚不懂谢清方为何做此反应,但直觉已经帮他做出了现下唯一的解决方法。陈理蹲下身,双手轻柔地固定住手下紧紧抓着杯子的人,低声安抚道:“冷静,冷静,不喝了,已经结束了,师尊,能听见我的声音吗,师尊,听我说,现在,停下来,跟我来……”
过了好一会,似乎是认出来了陈理的声音,谢清方挣扎的动作终于缓和了下来。
他想动,他想回应。
可他现在的状态,已经彻底丧失了动作力。
最初的挣扎过去,他现在浑身都失了力,剩余的力量集中在膀胱处,用来维持做人最后的体面,哪怕是陈理的哄慰也没有让他放下防备。……见人变得安静,陈理才开始用灵力,几乎没有让谢清方感到丝毫被移动的感觉,用巧劲将人抱了起来。
客栈的茅房不在屋内,必须出去才能使用。
然而,还不待他带人离开房间,谢清方的视线刚离开那只没喝完的水杯,情绪就又开始无端应激起来。
陈理用舌头抵了抵牙根,知道自己没时间安抚他了,干脆带着那只杯一起出了门。
茅房没有人。
也没有灯。
陈理本就不想让光线影响谢清方的情绪,见没有灯也是松了口气,他将人放下,半抱着人,防止人站不稳而跌倒,陈理贴着他的耳朵低声问道:“清醒了点吗?师尊是自己来,还是要我帮忙?”
谢清方似乎是清醒了点,因为在陈理问完后,他终于能做出除了“不愿意”以外的其他情绪。
——悲伤。
在清浅的月光下,陈理看清,谢清方的脸上静静地挂上了两道泪痕。
他在哭。
“……”陈理的心本能地颤了颤。
心颤。
要知道,陈理人生很少有这样的时刻的。
大多数时候的陈理是无所谓的,他对几乎一切人所在意的事情都无所谓,无论是住房、教育、婚姻还是事业;而少数时候他是有所谓的,他有自己想要追求的事情,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事物,有他珍视而希望被珍视的人。
但在这样的追求与守护悉数消失后,陈理便从始至终都变得无所谓了起来。
可现在,这一刻。
他心里却难以抑制地产生了一种冲动——是一种想要抹去这样的泪、这样的哀伤的冲动。
他甚至不知道谢清方为何而哭。
他只是因为他在哭。
所以他不舍。
“……”陈理轻轻呼出一口气,他强行压下心里的情绪,手往下走着,解开谢清方的腰带,而在即将脱下的那一刻,谢清方忽然,用手按住了他的手。
谢清方自言自语般道:“其实我没有很不喜欢小孩,我更讨厌酒鬼。”
谢清方:“我的父亲很喜欢喝酒,劣质酒,闻到就觉得刺鼻的那种,那种味道将整个屋子填满,我感觉我身上都充斥着这个味道,小时候我最不懂的就是酒到底有什么好喝的,它让人失去理智,更让变得疯狂,我很讨厌酒鬼,但我好奇酒的味道了。”
谢清方:“有一天我趁他不在偷偷喝了一点,被他发现的,我至今不知道他到底怎么发现的,我觉得这或许只是他另一个打我的理由,只是正好让他猜对了。那天我喝到了一口酒,我的第一口,但其实什么都没喝到,我甚至记不住酒的味道,不知道它到底有多劣质,因为同样在那一天,我喝很多水,很多。”
谢清方:“他给我倒了一杯水,说喝完就不打我,我喝完,他又倒,我继续喝,他继续道,他手里的水仿佛无穷无尽,我家里竟然有那么多饮用水?我当时唯一一个想法就是这个。之后我一边喝,他就一边开始喝酒,再之后他开始挥拳,他觉得自己那样格外威风,最后他的拳头带起的风朝我涌来,我闭上了眼,我没有继续喝下去。因为我知道,酒鬼的承诺果然是最烂的。”
谢清方:“但那天过去,我脑子里留下来的唯一一个想法却又变了,我想把他的酒全喝完,哪怕我被打死也行,我就是看不得他得到他想要的东西,有时候我觉得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想到他的时候,我觉得我还是挺好的。”
谢清方:“然后我遇到了你。”
谢清方:“你是我遇见最奇怪的一个人,我感觉我身边有很多奇怪的人,他们无缘无故的恨我,讨厌我,看不惯我,打我,骂我,骗我,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有点好笑,当然了,更多时候我觉得有点可悲,我的人生似乎拥有走不到好的地方,我到底在坚持什么,我不知道。”
谢清方:“今天你问我喝酒吗,我想喝,我很想喝,我脑海是他那个拳头的模样,我今天喝的时候,一直在问自己,你会挥拳吗,你会挥拳吗,你会挥拳吗,你会挥拳吗……然后我知道了答案,我不会。”
“好遗憾啊,我不会。”
谢清方头往后仰了仰,“好庆幸啊,我不会。”
陈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梗住了一般,第一次什么话都没说出来,他无声地拢了拢谢清方的肩,表示他在听。
过了好一会。谢清方才继续说话。他用一种很小的、小的好像下一秒就要随着风去了的声音问陈理,“直到现在,我也找不到我人生继续存在的必要性,人类到底为何而活呢?我今天看见那群孩子时就在想了,我想,如果我没那么顽强,每个人的生活似乎都会变好一点。当然,这是一种懦弱的思维,我真的很没用。”
他似乎醉了。
谢清方又问:“你会放弃我吗?”
陈理早在很久之前,就听完了谢清方的全部自传。那部总结下来就叫万人嫌的剧本笼罩了谢清方的一生,似乎命运就将“难有作为”这四个字贴在谢清方身上一样。
他永远无法得偿所愿。
失败。
努力。
失败。
当努力没有了希望,接下来的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变得不知道人究竟为何而活。
陈理曾被一件事困惑过很久很久,他也曾为解决那件事努力过很久很久,他更曾在即将解决、即将证明那件事的时候得到了人生里最宏大的一次失败。
他清楚“无法得偿所愿”这六个字,究竟有多大的杀伤力。
人如陈理,那时候偶尔也想过放弃,他想过无能,甚至软弱地想过死去。
他,陈理,从来没有谢清方以为的那样坚强,更没有谢清方知道的那样无所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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