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个月之后呢?会发生什么?他们继续成为朋友,而是和最初那样忽然消失不见?他会彻底自由吗?但这自由这真的会是他想要的吗?又或者说,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在未被拘束的过往岁月,谢清方所想的就是一些具体的事。
关于人,关于物,关于关系。
而在身受束缚的现在,谢清方所想的却是一些飘渺和遥远的概念。
他开始思考他“想要”什么,而不是他“为什么”会这样。
他在逼仄的控制里得到了广袤的自由——但当自由真正的回来,他会再次逼仄吗?
他不知道。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醒木拍桌。
谢清方回神。
隐隐绰绰的声音传来,他凝神听了片刻,有些愕然地发现这竟是说书人在讲一个故事,这个故事里,仙人和魔尊两个人因为机缘巧合相遇又相爱,最后仙人发现魔尊身份,舍掉全身修为将魔尊神魄镇压。
“只见那仙人玉剑一挥,霎那在魔尊脾脏溅起一朵血花,魔尊跌倒在地。”
“仙人问他:‘为何不躲?’”
“魔尊笑答:‘为何要躲?’”
“有道是‘情也难,恨也难,情恨皆枉然,偶向知音觅情语,不如得片语真言’……仙人惘然而立,任思绪在心间流淌。忽而雷云滚滚,天泼大雨,仙人收起剑,默然背起魔尊离开了这片土地。”
“然后呢然后呢?”
“欸,好酒需陈酿,好茶需久尝,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
“吁——!”
第49章
谢清方蓦然回首, 对上了陈理的眼睛;陈理眼里有些许笑意,他知道谢清方猜到了这个故事的主角都分别指代谁。
“最后……他们的结局是什么?”谢清方问。
“有好几个版本,你想听哪个?”陈理说。
“想听好的。”谢清方没有迟疑。
陈理低低地笑起来, 笑够, 他缓缓地说道, “最好的结局里, 两人同去了一个再无人知晓的地方退隐, 他们都没了修为, 所以寿命不长;他们在那疗伤,又养了一狗一猫一马,然后就像凡人夫妻那样度过了余下百年。”
谢清方目光隐隐透出些许向往。
想了想,他又问:“那没那么好的结局呢?”
“魔尊的魂魄被镇压,到死也没有恢复,他看起来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仙人便守着这具木偶过了一辈子。”陈理说到一半时,谢清方就无意识地抿住了嘴,现在的他变得极有想象力,他似乎能看见陈理口中那样真切的未来, 他为这样的想象感到难过。
谢清方问:“他们听见的是这个版本吗?”
陈理说:“大部分是这样, 这能让魔尊看起来再无攻击性。”
谢清方点点头,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过了一会,他忽然问:“它有最坏的结局吗?”
陈理回答:“那要看你是怎么定义‘最坏’了。”
“……”谢清方愣了下后,缓缓摇头。然后,他没有告诉陈理他对“最坏”的定义,而是认真的对陈理说道, “不会有这样的结局。”
谢清方站在陈理身侧,阳光从斜右方洒下, 这让他的脸一边处于光明,一边处于黑暗;未被照亮的表情有些晦涩,被照亮的那部分表情却显得有些温柔。谢清方说话,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地传入风里,他说:
“我谢清方,永不向陈理挥刃。”
所以,这个连开端都不会出现的故事,又怎会走向糟糕的结局呢?
……
这一天,陈理和谢清方走遍了小半个崇城。
两人依旧没有特意遮掩容貌,出挑的身材与五官让大多人的目光都汇集在了他们身上,有人认出了他们的身份,也有人猜测他们的关系,只是这依旧是一个平静的城镇,没有人向官兵——或者说没必要——举报他们的存在。
即将回去时,一个魔气四溢的人忽然在街道爆发。
那人挑翻了许多商贩的摊子,散落一地的货物和凌厉的剑光引来阵阵尖叫。
陈理看着宗门与一些闲散势力将那个人处理,而后他和谢清方主动帮着受伤百姓收拾完了地上的货,而后一切结束,陈理与谢清方说:“在那个美好的结局里,这可能就是他们需要去真实经历的世界。”
成为凡人的修士来到故事的末尾,然后迎接他们的,是那个真正属于凡人的世界。
那时候,它又有人心中所想的那么美好吗?
谢清方静静道:“但都一样的。”
看起来美好也罢,看起来不美好也罢,只要活着,人所体验的“真实”那都是一样的。
陈理莞尔:“你有时候像个诗人。你做过诗吗?”
谢清方摇头:“……什么是诗?”
“我也不知道,不过有人跟我说过,诗是最简洁的画,”陈理比划了一下,“画。画过吗?”
“……”谢清方眼神有些茫然,“我可以学。”
陈理被他的表情逗的差点笑出声,他说:“学画画么?以后有机会的,不过,你打算画什么?”
“可以画什么?”
“人、物、事。”
“我画人。”
“是想画我?”
“嗯。”
“很不错的觉悟,”陈理笑着道,“但是,如果到时候把我画难看了,我可是会批评你的。”
“不会。”谢清方摇头。
“是你不会画的难看,还是我不会批评你?”
“都不会的。”
……
这天晚上回去时,陈理重新拿了瓶酒。
只有一瓶。
两个人慢悠悠地分着喝完,谢清方有些微醺,上次醉酒之后的回忆还在心里,情绪却已经到不了那种难受的地步了。他感觉过往正在被时光一步步封存,也或者只是因为说出来就会舒服太多。
喝完之后,陈理端来一盆热水,说要给他洗头。
谢清方有些无语,又有些说不出拒绝的话,犹豫了下,答应了。
于是他的头发被温柔打湿,泡沫一点点在发丝打出,指尖在发缝穿梭,谢清方有点不自在地僵了身体,过了一会眼睛缓缓闭上了。
他的记忆跨过一圈圈年轮来到最初那个节点,他似乎被缩小了身体,又被放大了精神。如梦似幻的碎片在眼前飞速闪烁,谢清方道:
“那天我与那个唱歌的小孩说话,我问他为什么要去那里唱歌,他说因为喜欢。我又问他为什么唱着唱着就哭了,他说因为难过。我说难过就要哭出来吗?他说不知道,因为他的妈妈从不在他面前哭泣。”
“我说你的妈妈很爱你,他愣了一下,说是呀。当时我的大脑有些空白,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但现在我大概能猜出来,我在羡慕和嫉妒,似乎所有人都有一位深爱自己的人,只有我游离于世界,一步都难以迈入。”
陈理用毛巾将他的头发擦干。
又重新打湿,拧干,给他擦了一遍脸。
泪水被毛巾吸去,变得无影无踪。
陈理说:“我爱你。”
第50章
第二天, 两人都醒得很晚。陈理比谢清方早醒一些,他没有惊扰对方,轻手轻脚地起了床。
然后下楼、拐弯, 刚刚好堵住白演的路。
“……”
没来得及躲开的白演眼皮一跳, 暗道晦气:“有事?”
陈理说:“当然有, 不然怎么会正好碰见你呢?”
“呵呵, ”白演扯了扯嘴角, 心说怎么不会, 肯定因为我今年命犯太岁了,目光却忍不住朝不远处紧闭的房门处飘了一下,“是因为上次的事,还是因为……他?”
那天解决事情回去后,白演就发现不对了。
陈理那天对他的称呼是白大夫,或许不是因为想示威,而是因为,陈理在“大夫”这个方向,对他有事相求。——所谓交易,大抵也是由此而出的。
而陈理的身边, 需要一位“大夫”的……
除了谢清方, 还能有谁?
“都有, ”陈理没有掩饰自己目的的意思,他坦率应下后,随手布下一个隔音阵。阵法凝成独立空间,陈理与白演比了个“请”的姿势,“进去聊?”
“……”白演看了看阵法, 又看了看陈理,嘴唇微动片刻后, 他一言不发地入了阵。
“说吧,”见陈理也跟着进来,白演说,“要谈什么?”
“显而易见,我想与你谈笔交易,关于他的病……”陈理开门见山。
“没法治,”白演听都没听完就给出了答案,“除非你死。”
谢清方的灵力枯竭是“封锁”造成的,在人力或非人力的影响下,付出相当的代价使用力量将他的灵脉封锁。因此,这类伤更准确说,只能称为“禁”,而不能称为“病”——要想突破“禁”,办法倒是有两种,一种是施法者自愿取消,另一种就是由其他人代为“取消”。
然而,凡事皆有因果。
以绝对的代价形成的“禁”,他人如果想代为“解开”,便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以白演的判断,谢清方身上的这道“禁”,如果要强行解开,饶是陈理也必须付出惨烈的代价。
要么是修为尽失,要么是直接死亡。
这两种代价,对任何一位修士来说都是绝对无法承受的。——除非陈理是谢清方的死士。
嗯,就那种天生为对方服务,为了对方可以不要命的那种死士。
白演说:“不过,虽然封锁无法解开,但你可以让他以凡人之躯多活很久。毕竟,延年益寿这类的药方我还是开得出的,何况有你在他身边的话,他也无需担心受到什么外界伤害……”
“我可以死。”陈理打断,回应的却是白演的上一句话。
——没法治,除非你死。
——我可以死。
“……”白演一怔,反应了好几秒,才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需要我重复一遍吗?”陈理微笑。
白演定定地看着陈理,看了足足十几秒,他收回目光:“那这也不需要我。突破封锁的方法,你应该比我熟悉更多。”
用灵力突破禁术,能力量抵抗禁锢,这是修士的必修课。
不需要医者的帮助。
陈理说:“不,我需要。因为我要做的不是一次性的破阵,而是多层逐步破阵,中间的度需要你来把握。”
白演说:“……说人话。”
陈理说:“你训练时带过负重吗?当负重达到最大时,你身体会开始麻木,这时候需要卸掉它。而我需要的不是将身上负重一口气地卸去,而是将它们一点一点地拿下来;这时,为了更好的效果,你需要告诉我,到什么时候我需要卸下多少的负重。”
白演对这个研究不深:“有什么区别?让他的痛苦能持续更久?”
陈理笑笑:“这话将我说得很像一个残忍的人啊。”
白演:“……所以为什么?”
陈理:“很简单,这样做容错率最高。只要我做得足够小心,就不必担心被他发觉异样,从而做出抵抗行为。”
白演听到最后一句话,忍不住道:“等等,什么叫抵抗行为?你没有告诉他你的这个决定?”
陈理微笑。
足以说明一切的几秒沉默后,白演感慨:“你果然就是一个残忍的人。”
……
……
谢清方醒来时,陈理还不在房里。他缓缓睁眼,脑海里是那一转而过的幻梦,他梦见了一条布满迷雾的长路,他在这条看不见尽头的路途里奔跑,鼓动的心脏像是下一秒就要钻出来,他记得自己跑得极其奋力,似乎在追赶什么下一秒就会消逝的流星。
不知名的悲伤将他笼罩,而后如浪潮般层层堆高,谢清方的眼睛有些酸涩,但干的可怕,挤不出一滴眼泪。他的心变得异样的空荡,谢清方盯着地板上那块柔软的地毯,恍惚觉得自己还站在那条空旷的道路上。
直到房门被人推开,他抬眼,看见了那个熟悉的人。
熟悉的充实感在此刻全部回归。
他在空茫的幻想里一脚踩到了实地,于是他重新坠入真实。
陈理看见他的表情愣了一下,“怎么哭了?”
谢清方张嘴想说话,这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的可怕,他摇摇头,没有说自己只是因为晚上做的一个梦而哭泣。谢清方从床上起来,连鞋都没穿就直接朝陈理跑去。
陈理将人稳稳怀抱住,声音温和了许多,“做噩梦了?”
谢清方“嗯”了一声,“很糟糕的梦。”
陈理笑,“怎么个糟糕法?”
“……”谢清方感受着陈理怀抱里的气息,闷声道,“就是很糟糕。”陈理哑然,谢清方却已然不愿继续聊这个话题了,情绪缓过劲来后,谢清方说,“我想开始恢复灵力了。”
梦里这样不管怎样努力都无法达到终点的感觉实在让他感觉难受。
他渴望重新获得力量,他想自己有能力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事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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