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走在前面的Erastos回头，眼神中有几分嫌恶，似乎是觉得我太慢了。
“所以，你们是想占领这个公司吗？”既然他讨厌我，无所谓再讨厌几分。
“不，我要见见创造这个体系的人。”
“大富翁吗？我一直以为是个美国人设计的游戏。”
他抿了下嘴唇，鄙夷轻笑：“是这座大楼，成百上千的棋盘，迫使人留下还债的游戏规则。他积攒的财富，他的运算力……”说到这里他便停下，也许是觉得我听不懂，没必要多费口舌。我们在无言中继续往上走，偶尔听见有人抱怨几句太黑了或者太冷了。
通道狭窄逼仄，旁边还有机器的轰鸣声。也许一墙之隔的地方，依旧是一块四方的棋盘，和无数为了墙上的数字而劳作的人。像是田间地头的黄牛，他们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但今天要做的，是拖着沉重的犁前行——或者放弃一切。
最终，我们碰到了一扇金属门，前面的金骑士敲了敲却没什么反应，嘟囔着可能来自人类世界。Erastos用他的匕首敲了敲金属门的四边，试图用它翘起缝隙。“榫卯结构，”Theophilus忽然开口，“古代东方人的智慧。”
“要怎么做？”
“四个人一人拽着一个角，同时匀速向后拉扯，而且要门保持开启必须一直拽住。”正巧，除去方才布置留守的骑士，Erastos身边还剩下四个干活的。他瞥了我一眼，Theophilus立刻抓住我的手腕摇头，他也只能吩咐其他人去拽门框。
我们艰难穿过狭窄的的门缝，铁门在身后合上，前方又是一条隧道。但终于，我看到了光，以及光束中的点点尘埃。Erastos忽然停下：“刚才只需要两个人。”
“是，”Theophilus承认，“但你也让他们留下了，不是吗？”
我撇撇嘴没出声，继续向上爬，机器运作的声响掩盖住了我们的脚步声。阳光有了暖意，我知道这里是最高层了，我们要找的幕后主使就在前方静静等待。也许他身边会有一群拿着枪的犀牛或者高喊“消灭”机器人……
可这里什么都没有。
空旷，角角落落已经被杂草和蛛网占领，阳光透过五扇巨大的落地窗照射进来，照亮生锈的栏杆——无声的海浪再次席卷而来。房间内只有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桌子上架着六个电子显示屏——是的，就像是电脑笨重的屏幕一般被电线和管道架在半空，但它上面只有数字和字母，如同七八十年代的计算器。
电脑还在运作，一行行数据飞快闪过，我有太多问题不知道从何问起。电是哪里来的，是走私进来的零部件吗，难道这栋楼只依靠着这几台电脑运作……
Erastos收了匕首，小心翼翼走过去，按住椅子的边缘，轻轻一转。金属老化的吱呀一声后，灰尘扬起，椅子转了过来，上面赫然躺着一具白骨。
Theophilus瞬时捏紧了我的手腕，我轻轻拍他手背安慰又被他另一只手打下去，似乎是在无声反抗他没害怕。我不知道这里的天气和温度会花多久将一个活生生的人类变成几根白骨，但他——或她——一定死了很久，啮齿类动物啃食的痕迹清晰可见。
“就这？”Theophilus缓过神来，有些不满足于如此简陋的场景。
是啊，一具尸体怎么会操控这么大的集团。
Erastos走到电脑屏幕前，扫开桌面上的灰尘和杂乱的、写满算式的纸张，隐约能看到圆形的金属按键，大概是操控电脑的键盘。他噼里啪啦按了一阵，忽然四面的墙壁开始抖动，我一把抓住Theophilus走到桌前。除了我们脚下的这块大理石，其余的地板竟然在塌陷，一块接一块掉落下去。Theophilus瞪大了眼睛，低声问道：“我看错了吗？”
“不，你没有……”
下面是数不胜数的银币，甚至还有黄金。像是我童年在埃塞克斯郡见过的深不见底的粮仓，但里面不是小麦也不是高粱，而是钱。真金白银堆满了我们脚下的空间——我们方才向上爬了至少一个小时，那些我们无法进入的楼层里，装满了金银财宝。
Erastos蹲在边缘，伸手抓到了最顶上的一枚银币，看了一眼上面雕刻的时间——银币都是高塔议会发行的，上面刻了人类的年份来做判断——Erastos手里那个是去年的。而且刚刚，又有数十枚银币搭载着木盒，随着升降机来到最高层，接着木盒倾斜，里面的钱滚落在金山银山之上，发出叮当声回响。
仍旧有源源不断的金钱被送到这里。那些我们辛苦劳作赚来的钱，都积攒在这里落灰。更可笑的是，它们是一具尸体的财富。
这个人是独裁集团的创造者，他建立起金钱与剥削的帝国，然后在这里孤独死去。时间推移，他的帝国竟然仍然在运作。“竟然是个人类，”Erastos声音低沉，我无法判断他是在跟我们说话还是自言自语，“人类的大脑……聪明又可怕。”
“他的手下，是不是不知道老板已经死了？”我问。
“他们不在乎。”
“那你为什么在乎。”Theophilus问。
“我也不在乎，但我要找到一个可以推算出这样庞大数据系统的骑士……”Erastos眼中的阴翳低迷清晰可见，他也没意识到自己暴露了关键信息。他以为是一个很聪明的骑士创造了大富翁的体系，他要寻找一个骑士。
“这他妈的是最后的机会……”他仍然在呢喃，声音已经从沙哑变成了可怖，支撑着身体的手在颤抖。天空中堆积满乌云，阳光逐渐被遮挡，忽然间，Erastos转头看向我，我无法分辨他的表情。“这一切有什么意义呢。”
是啊，意义——忽然，我见他抬起手伸进大衣口袋，于是条件反射摸向腰间的佩剑，抬手一挡。
“哦，操你的，”Erastos只用了一秒钟就回复了冷静，甩甩手，低头去捡地上掉落的酒壶，“你以为我想杀你？”
我有些尴尬地轻微点头——是啊，他口口声声说要除掉我，然后那种眼神看我，然后又去摸口袋——不过，的确，骑士能把什么武器放在口袋里呢，是我太过紧张。他晃了晃酒壶，手上的伤痕已经在几瞬之间治愈。
“之后呢，”Theophilus重复，“你说，最后的机会。”
“哦，去他妈的。”Erastos将空酒壶扔到一边，按下了台面上的那个鲜红的按键。讽刺地，那个按键还在半途卡顿了一下，甚至在Erastos按下之后再也没有回弹起来，坏在那里。而紧接着，几声机械卡顿的噪音之后，齿轮开始运作。
我们脚下的金山从中间塌陷，本是一点一点的银币往下掉落，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钱掉进了深不见底的漩涡里，像是我的养老金……我还没来得及让思维飘出去多远，成吨成吨的金银财宝全部都漏了下去，洒向下面的每一层。
这像是一个无底洞，能够吞噬一切。Theophilus用光球照亮，直到最后也只是看到了一丝钢筋的痕迹。下面的工人应该是炸开了锅，回声撞向墙壁，不断扩大，冲击着我们的耳膜。
我恍惚片刻才意识到，Erastos将所有的钱撒了出去。
全都乱套了。
第50章 50
《契约书·预言书》18:6
将要捡起三颗石头的便是神选定的骑士与人类，象征着残缺的光明。待光明圆满，这片大陆的黑夜将会迎来星光，一切便与之前不同。
成吨成吨的银币顺着台阶、管道和钢筋铁骨的支架坠落。我们回到棋盘楼层的时候，目光所及都乱作一团。劳工们争抢着将闪闪发光的银币和珠宝塞进口袋里，他们根本无需顾及或抢夺其他人的宝藏，因为落在地上的太多太多了。哪怕是无欲无求的骑士，都在大肆敛财，更何况是人类。
推搡，踩踏，殴打。
想要维持秩序的金骑士被几个人类围殴，也许他并没有惹过他们，但是，秩序和规矩显然已经没用了。
银币掉落的那一刻，所有的聪明人便知道，这座大楼已然崩塌。
逃跑吧，别再被金钱迷了眼。我在心底这样呐喊，但我知道，如果还有赌运气的机会，这里面一半的人都会奋不顾身冲进漩涡——既然来到这个世界，为何要循规蹈矩？Erastos早早跳下了台阶，身影消失不见，我们跟着汹涌人潮往外走，灰尘和煤渣蹭到我的肩膀、胸口、后背。“我需要个清洁骑士，”Theophilus被我抓着手，“还有，捡起那个红宝石，我要磨成粉做烟花！”
“太浪费了！”
“别废话——”他低头，我顺势抓住飞来的一个石头，扔回砸中那个不长眼的山林骑士，“这么多钱流入市场，拉博斯要变天了，我们得早做准备。”
“烟花算哪门子准备？”我还没说完，他就冲到前面一把捡起那颗宝石，我也得冲过去一把捡起他，以免他被疯狂的人类踩踏。
我们跟着人群往外跑，轰动和烟尘一并席卷了这个城市边缘的角落。大楼摇摇欲坠，我知道它依然会倚靠着钢筋铁骨树立在这里，但没人说没上过大学就不能用比喻句。“红袍骑士！”Theophilus指了指远处，我敏锐捕捉到了马蹄声，随后看见了踏破灰尘而来的执法者，“快跑！来抓我们的！”
“等等，”我还没来得及回头看清就被Theophilus拽了起来，“他们怎么知道！”
“拉博斯要变天了！”
两条腿哪有四条腿跑得快。红袍骑士围住了这个片区几乎所有的出入口，抢夺了金银财宝的人类和骑士被围剿收紧，还有人试图从马肚子下面钻出去。不少人被金骑士控制住扔到一边，我和Theophilus趁着空档钻进一家烘焙坊，随即被戴着眼镜的老太太用拐杖撵了出来。
“嘿，想去哪！”为首的红袍骑士带着面巾，也是，拉博斯的空气质量太差了，连骑士都忍受不了。她用了一把长枪，似乎是云雾属性的，枪头上似乎萦绕着一团雾气——又或者是拉博斯空气质量太差。
我摸向腰间的剑，Theophilus瞪了我一眼，我依旧是拿出了拿把剑。
但没用，因为周围围过来四五个骑马的红袍骑士，有的甚至放过了马上要抓住的逃跑劳工，专门来堵我。“这件事情和我们没多大关系，”我扯了扯Theophilus的胳膊，“是个叫Erastos的通缉犯迷惑了我们。”
意料之外，他没有帮腔。反倒是那个骑士朗声笑起来：“别担心，我们有人抓他。”
意料之外，我们没有和其他人一样被押送上木棍架起的囚车，甚至没有被掏脱了衣服搜索怀中是否藏着珠宝。
那个云雾骑士叫来了一辆马车，自己先跳上去。我身后的骑士推了我一把，我也只能钻进去，尽可能在狭窄的空间里保持距离。“别紧张，”她摘下面巾，抽出一根烟来点上，火光映照着金黄色的瞳孔，“Tobias说你不介意这个。”
“你是……”
“Tamora，拉博斯城主。”
“城主？”我惊叫着，但回头看Theophilus的表情——混蛋，他一定早就知道。“哦，抱歉，我的意思是，你怎么会亲自来……”
“收拾你们的烂摊子？Tobias提醒过我，”她将烟灰弹到窗外，“你们去哪都要大闹一场。不过，他可没说会这么大。”
好像，没说错？
“别管这些了，”Theophilus打断我们有点尴尬的对话，“不管Tobias怎么嘱托你的，总之我们会尽快滚出拉博斯的，只要我们找到那个Erastos。”
“这么说，你不打算赔偿我咯？”Tamora笑着，“让我看看，引起社会动乱，扰乱城市治安，打扰居民生活，造成不良影响——按照拉博斯的法律，得判你们坐个十年八年的监狱。”
我微微张嘴，不能确定她是否是认真的。Theophilus推了下我：“怎么可能，特权阶层从不在乎法律。”
“嘿……你可是既得利益者。”
“我是为了更多人的利益！”
“不过，说起来，这家独裁公司做的事情真的符合拉博斯的劳工法吗？”我瞧见Tamora笑着摇头，“那么……很显然你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不早早取缔呢？而且，看起来，你们已经预料到有人会掀翻屋顶，所以在今天才能迅速出击。”
“当然，当然……拉博斯之所以是拉博斯，是我们为这座大陆提供了不知多少的能源和物产，所以阿罗的年轻人才能肆意娱乐，河景的老爷们才能安度晚年，”Tamora的语气稀松平常，也显然没有被我的问题激怒，白瞎我那么小心翼翼措辞，“所以我们需要劳动力。这些灰色地带的产业，同样也提供了就业岗位，避免了骑士们躺在街上吸食紫花藤，再破坏了这么漂亮的街道。”
好像，也有些道理。
“你们人类错在用机器代替了双手，”她说，“不过，你们的寿命太短了。”
“你不生气吗？”我问，“有人直接把钱撒了出去，而不是交给城主。”
Tamora摇摇头：“还是那个道理，凝聚力——拉博斯的人民需要一个故事。”Theophilus撇撇嘴，作为曾经的新闻工作者，他也许并不看好这种做派。说真话的自由——他总说，新闻是事实，但讲述新闻的人往往另有目的。“留下吃顿饭吧，”Tamora掀开窗帘，我们已经到了城主的庄园附近，“Tobias留在我这里的火腿应该腌好了，你们那边不够干燥，出不了好火腿。”
“谢了，但不，”Theophilus抓我的手，“靠边停下，我们现在就得去找目标。”
“我想你的人类需要洗个澡，吃顿饭。”
“别信那些传言，他不是《契约书》里预言的那个人。”
“我可没这么说，”Tamora还是那副淡然的表情，“我并不相信审判日离我们这么近，毕竟现在一切都好。只是吃顿饭，不能辜负了老朋友的嘱托。”
42/96 首页 上一页 40 41 42 43 44 45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