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
“那块石头不仅仅是假肢的一部分,甚至是你身体的一部分,”Theophilus终于肯抬头,他在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可是嘴角微微颤抖,“无论是谁给你做的手术,他们用那块石头修补了你的脊椎和骨骼,你才可以重新站立行走。”
但是——是谁这么做的?
人类的医学真的可以做到?
为什么是我?我需要做什么?如果我失败了——如果成功了,谁又能保证一切都恢复到从前?偏偏是我出现在了阿罗的海滩,偏偏是我遇到了Theophilus,偏偏是我毁掉了神,毁掉了这个世界的安宁,毁掉了一切。
谁他妈的把这样的厄运安排给我。
Theophilus从身侧抱住了我,我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发抖——该死的,不,不要是现在。Ian适时打破寂静,收拾起羊皮卷和地图:“我们中午就启程去高塔,路上确定好一切的细节。Tobias和我会前往暗之门,Beatrix和Clearance负责纳特威山。John——John?”
他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我抬手擦去额角的冷汗,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椅子上。Theophilus的胳膊紧紧环绕着我的肩膀,我闭上眼睛,感受到他的手掌贴上了我的脸颊。“呼吸,人类,慢慢呼吸。最差又能怎么样呢,”Theophilus轻声说着,“世界早就乱套了,我已经三年没吃过红心牛油果拌饭了……你愿意跟我回房间吗?”
我点点头,的确,必须立刻收拾东西启程,否则无法在明早之前赶到高塔。
该死的我不能在这个时候恐慌症发作。不能,绝对不。
“人类!”Theophilus的声音将我唤回这个世界。我恍惚间意识到自己正坐在卧室的床上,我的骑士环抱住我,倚靠着床头堆叠的抱枕。我蜷缩着躺在最温暖的怀抱中,逐渐平复呼吸。“你知道,如果你不想……我们可以离家出走。”
“别用这么幼稚的词。”
“私奔!”他轻声笑着,“Tobias和Ian神通广大,总会找到办法。我讨厌被命运安排,也许就应该抛下一切去山间放羊,跟他妈的命运说滚蛋。”一个轻柔的吻落在我的头顶,他过于激进和幼稚的反抗又何尝不是我的内心冲动。但是我们都知道,这是无法逃离的漩涡。“我们还有两个小时……收拾东西用不了那么久。”
我扭头看向他:“你不能是在要求——”
“哦人类我就在要求。”他伸手拉扯着我衬衫中间的扣子,哪怕轻轻一捻就能解开,他也是在等我的同意。于是我轻轻点头,扣住他的后颈将他拽入深吻。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我在某一时刻意识到,也许这是我最后和他亲热的机会。
时间轴的扭曲让我无法计算到底与他相识多久。
但我希望缠绵的命运线无限延长。
“我爱你,”他说,“我之前说过我爱你吗?”
“也许。”
“你不认为我懂得爱的含义。John,你的名字在我的身体上留下了永久的刻印,”他牵着我的手摸向小腹下的纹身,“同样在我的心里。”我不由得低声笑着,他显然是有些不满,抓着我的手腕向更下方挪动。“现在给我更多的印记,让我在接下来的一周都能感受到你对我做过什么。”
“哦上帝啊Theophilus!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说这种话。”
第115章 115
《契约书·预言书》18:5
我们的神西别安所说的许诺之处便是白色、蓝色和绿色,是布料、钢铁和琉璃。神在此处放下三颗石头,如同他当初示意建立的三座圣塔,如同世界和时间。
失去神又失去了幕后主使的高塔更加破碎。流离失所的人类饥饿到吃野草充饥,蹲在街道两边寻找庇护的砖瓦。骑士没有了法律和阻断器的束缚,任何地点都能变成战场。有人试图重新成为领导者,但是不甚理想,单纯有手腕是不够的,这是弱肉强食的岁月。我们悄悄进城,没有任何人提及如何恢复往日的秩序——这不是最重要的事。
也许会有人聪明到从人类世界运输军火,重新成为占山为王的军阀,然后被河景城和拉博斯围攻,战争周而复始,直到某个平衡——跨越无数死亡和失败之后。
契约教堂的残骸内,Ian递给我一块手表,时针绕三圈回到十二点零分的时候,我必须要准时准秒摧毁光之门之外的漩涡。如若失败,我必须立刻通过已知的缝隙返回,重新校准时间。我没有必要主动问他如何计算出三个世界的时间差别,也没有必要问另一世界的漩涡坐标。
“我们只能把范围缩小到伦敦城郊,漩涡必定有足够明显的痕迹。我们不期待一次就能成功,但是时间紧迫。”
“你和Tobias,”我将手表戴好,瞥一眼站在远处正抓着Theophilus肩膀不知在说什么的龙骑士,“暗之门的野兽凶猛,还有未知的危险敌人,你们多加小心。”
“没事,经历过一次了。”
“嗯?”
“检查一下证件和钱包吧,祝你好运。”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正巧Theophilus也结束了跟他哥哥的谈话,朝我们走过来。Ian让出了位置,Theophilus踌躇片刻,慢慢伸出手,我立刻抓住。
他抿紧嘴唇,只是低头看着我的手指。“照顾好自己,”我打破了沉默,“你确定不需要我看着你下楼——”
“不。”他只是摇头。他不想让我看到他难堪的样子,我知道那不会疼,甚至不会像Hectate那样,他身上不会留下任何的伤痕,只是被大理石做的藤蔓牢牢禁锢在那把椅子上。像是登基的君主,却只能享受王权的束缚。
“你知道我会回来的。”
“当然。”
“你也知道……如果没有很快重新见到我,那么我一定是在寻找你的路上。”
“我有无尽的生命等待你。”
我轻轻吻在他的脸颊上,与先前在卧室的纠缠啃咬相比太过纯情和温柔。叶麓和其他准备随我一同穿过缝隙的人已经在整理背包了,我不能继续耽误下去。“Zopyros会留下照顾你,按时吃饭和睡觉,也许跟他下几盘棋消磨时间。”
“等着一切结束,我要跟你去人类世界。”
“哦,抛下你造成的所有烂摊子吗?”
“等到你离开之后,我有的是时间慢慢收拾。”他顿了一下,似乎是意识到了这句话带着的苦涩,立刻摇了摇头。“去吧,人类,别让我等太久。你知道我无聊的时候会做什么,跟你干净整洁的卧室说再见吧。”
“我爱你。”
“当然。”
伦敦和我离开时并没有多少差别,依然是阴雨绵绵,街上行人脚步匆匆,并不在意突然出现在街角的一群游客。叶麓拍了怕我的肩膀,目光落在我的右腿上。“没有那么奇怪的反应,”我叹了口气,“先四散去寻找吧,Ian说漩涡附近可能会感觉到时间流逝的差别,或者温度变化和奇怪的天气。”
“祝我好运吧,伙计,”她拍了拍胸口的证件,的确,过期护照上面可没有海关的印章,骑士甚至都没有证件,“确定不回家看看吗?”
我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家。我给Ryan打了电话,因为时间距离不长,她也没有多激动,只是说正在都柏林参加画展。我让她安心去享受艺术的世界,没必要那么着急赶回来。Iwi回了新西兰,Rita也不在英国,我只是给了她们缝隙的坐标和时间,让她们自己决定。
“嘿哥们!”一个中年人叫住我,“嘿!果然是你。”
我看着站在热狗摊后面的男人,看着他身后熟悉的车站和广场。“你看起来真显年轻,几乎没怎么变,”他执意要再请我吃一份热狗,加了更多的番茄酱和酸黄瓜,“故地重游?你的朋友没跟着一起?”
“你的记性真不错。”
“很难忘记这么奇妙的故事,”他大声笑着,“我有几家连锁店了,但还是喜欢推着小车回到我最熟悉的地方。也许我还能碰到跟你一样有意思的人,听到那么有意思的趣事儿呢。”
我接过了热狗,掌心温热:“没想过退休享福?”
“呃,那可不适合我这种闲不住的。人生的意义就在于发现,”他摘掉手套,捋了捋额前的白发,“所以,你去过圣瓦伦缇娜医院了吗?”
圣瓦伦缇娜?“它好像不存在。”
“不不不,伙计,这才是有意思的地方!那个老头二十年前跟我说的名字,结果五年前政府才决定建这家医院,今年刚刚开张。”
“在哪里!”
“别这么激动,”他拿出手机,两根手指放大地图,“从这右拐上十五号公路……”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等我赶到圣瓦伦缇娜医院的大门口,叶麓仍旧没有回复我的短信,这甚至让我怀疑是时空漩涡干扰了电磁信号——那也就说明,我找对地方了?试错总没问题的,我看着偌大的玻璃落地窗,干净整洁处处证明纳税人往这里砸了多少钱,继而思索着用什么理由能够进入探查。
“John?”有人遥远呼唤我的名字,今天的巧合是不是太多了,还是那股无形的力量又在推着我前行。“John Lanter!天啊,十几年没见了吧!”Adam Lemark医生快步走来,白大褂上别着医院的胸牌,“福利处给你安排的新医生怎么样?”
他之前说在备考,现在应该是博士毕业,有了一份更能够实现理想的新工作,让他意气风发,开朗许多。“哦,伙计,没想到能在这见到你……事实上,我最近一直饱受幻肢疼痛的折磨,所以,想去大医院看看。毕竟不能一直靠止痛片,也许,撞撞运气能够一劳永逸解决这个问题。”
“来巧了!我有个同学就在我们医院神经科,让我帮你挂号。”
“也许不是神经的问题。”
“那就都检查检查,你的退伍福利包括一切费用的,不用担心。”
很好,至少我能够混进去了。但我不确定人类的医学进步了多少,如果他们检测出我的实际年龄和身份证上不符,又或者真的在我的脊椎里发现石头——天啊,我会被当成小白鼠关在实验室里一辈子出不来的。
但很显然,医疗技术进步了,挂号排队的系统还是老样子,等待时间写在大屏幕上,至少四个小时才能轮到我去问诊。Adam邀请我喝杯咖啡,告诉了我这些年他的经历。他去了梦寐以求的实验室,在顶端杂志发表文章,如今在这家医院的科研部门担任主任。
“我致力于解开人类生命图腾的最终奥秘,你知道达尔文的进化论吗?一个能够增强存活率的特征可能需要千百年的优胜劣汰才能稳固下来,”他越兴奋越不在乎我的困惑表情,兴致勃勃,“如果能把这个时间压缩到三五年呢?我们可以通过基因的技术让人类快速进化。”
“进化?”
“试想,如果我们是自养生物呢?像是植物通过光合作用产生氧气和营养物质,如果人类不再依靠食物就能生存,那么就不存在粮食危机!人类的寿命也许受限于线粒体末端的长度,也许受限于环境中的污染物和疾病源——解决了这些问题,那么永生也并非不可能。”
就像是骑士。我有些后背发凉,如果人类真的不再依赖于资源、拥有极强的自愈能力,我们也不会真的永生。战争无法避免,只要有利益,就一定会有战争。
Adam终于注意到了我的沉默,喝了一口咖啡:“你觉得我的想法太夸张?”
“这不就是科学家努力奋斗的目标吗。祝你早日实现。”
“不是第一个人这样说了,算了,反正你们也不懂……时间还早,你愿不愿意看个有意思的东西?”他看了一眼手机,虽说是问句但明显就没打算允许我拒绝——那份热情也让我根本无法拒绝,“我给你申请了访客卡,来吧,John,看看我工作的地方。”
我不知道为什么一个普通的病人会被允许进入那种地方,但是Adam需要获得我的认可——他的人生充满了否定和贬低,也许我作为一个时不时出现的长期老友,应该满足一下他有点扭曲的自信心?
鼓掌,夸赞,然后看着对方沾沾自喜——这不是我经常做的吗?
琳琅满目的高科技仪器嗡嗡运转着,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对我来说太过陌生。Adam兴高采烈给我展示他刚刚发表的论文,让我看屏幕上运动的蛋白质。“这间实验室足够创造一个完美的生命体,当然,如果政府允许的话!”
“真棒。Adam,我想我是时候该——”
“来看这个,”他刷卡领我进入地下室,消毒水的味道让我皱眉,“这里没有存放任何实验样品。”
那么这些结结实实的保险箱是干什么的?上面还闪烁着不同颜色的灯,管道连接着,交互屏幕记录着每时每刻的数据。Adam似乎看出来了我的不安,推了下眼镜,我只好推脱说是膝盖难受——也的确开始隐隐作痛了,但是布满精密仪器的地下室不应该潮湿。
“这里存放着人类目前已知最重要的生物学资料,”他张开双臂,仿佛是君临天下,“还有种子和胚胎。”
有些事情不太对。
我晃了晃脑袋,确定不是自己突然近视出现了重影,而是整个世界在我面前微微晃动。“Adam,你需要离开这里,我们需要离开这——该死的,快跑!”
我知道这就是漩涡中心。
漩涡,不过是周而复始,崎岖的故事线从圣瓦伦缇娜医院开始,也必将从这里结束。我抓住Adam的手腕,却被他一把甩开:“嘿,该死的你在发什么疯,John,你出现精神问题了吗?别弄坏我的仪器!”
可是我又该如何摧毁这漩涡的中心呢?
周围的光影被席卷进地下室的正中间,一道道光芒绕着我周身旋转。我的腿像是被什么吸引着,引领我走向光亮消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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