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雷定渊微一抖手,两指之间凭空变出一张符篆,明怀镜道:“抱歉,但是,我们需要暂且封住你的灵脉。”
流萤并不反抗,只是这样安静站着,雷定渊便将符篆轻轻贴在流萤背后,同时探查流萤体内经脉走势。
这一探,雷定渊便发现了不对劲。
他抬起眼来,眉头微蹙,看着明怀镜道:“流萤体内的经脉与她的灾秽之气,错位了。”
明怀镜虽然也杀过不少鬼祟,但对于灾秽却没有雷定渊经验丰富,闻言便一愣:“错位是什么意思?”
“流萤的经脉畅通无阻,若是经历过上好的训练,能修至上等修士并不足以称奇,”雷定渊解释道,“但她并没有,一言以蔽之,流萤体内的灵气,如同在普通的树木上长出了金叶子。”
随后,雷定渊沉吟一番,下 最终定论:“太突兀了。”
此番说完,明怀镜便去看流萤,而这孩子仍然神色木然地望着自己,明怀镜便俯身问道:“流萤,这是怎么回事,能否告知于我们?”
流萤只摇摇头,并不说话。
明怀镜看着眼前人,思索了一阵,又换了个说法:“那,这件事,是不是跟封门铺之后要发生的事情有关?”
话音刚落,流萤的眼睛似乎一瞬之间清亮了几分,使劲点头,但很快便恢复原来那幅样子,伸出手来,指了一个方向,又招招手。
这下,二人便几乎确定,封门一事与流萤脱不了干系,只有跟着她,才能近乎完整地看到封门往事的全貌。
于是,几人便不再犹豫,跟着流萤离开抚仙楼,向前走去。
明怀镜知道画外现下的状态,应当是十分凶险,他们必须得尽快在画中找出封门命门,于是,在路上,他便问得流萤道:“画内画外的时间,是否不一?”
流萤歪着头想了想,先用手指了指自己,示意画内,道:“短。”又指了指远方,道:“长。”
“......画内一年,画外一天?”雷定渊看着她的动作,解释道。
闻言,流萤似乎有些高兴起来,点点头。
明怀镜看着这二人对话,奇得啧声连连。
不知流萤在这里生活了多久,对于封门铺的各路各巷,她都十分熟悉,这一阵行路,几人却是离方才的封门门楼愈远,大概一炷香后,便到了地方。
流萤始终走在二人三步之前,此时停了下来,明怀镜方才一直在低头想事,感觉到步伐停了,便抬眼一看。
此处是几间茅草屋,搭建在重重竹林里,辟出了一方空地,一看就是住人的地方。
这里应该是离封门最繁华热闹的地方有些距离了,远处的人声传至此处已经渺渺,最清晰的,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以及竹叶随风声响。
地方有些偏僻。
从接近这茅草屋开始,流萤步伐便明显有些轻快起来,此时更是小跑着进了院门。
但明怀镜和雷定渊却不继续走了,流萤站在院子里,便看见明怀镜摆摆手,坚定道:“不可,我们两个男人,便不能单独同你住一起了。”
流萤闻言,却突然有些着急起来,连连招手,憋了好半天,才道:“来,来!”
明怀镜道:“不必,我们二人在附近找个地方休息即可,这件事不仅涉及到你一个人,画外还有人在等着我们,我们会帮你到底的,放心便好。”
说完,明怀镜就挥手让流萤进去,正要离开之时,却突然听见身后茅屋传来脚步声,随之而来的便是十分洪亮的一声:“来都来了,就在这歇着吧!”
二人停下脚步,闻声望去,只见那茅草屋中陆续出来几人,男男女女,什么年龄的都有。
见明怀镜他们转过身来,又接道:“留下来住着也没关系,这里本来就是收留没地去的人的地方。”
流萤站在他们中间,此时看着明显要放松了许多,脸上也不再有方才的畏缩之感。
“你这孩子,到外面去又给人欺负了?”
流萤肩膀上的血迹依稀可见,一个看着颇为年轻的姐姐便连忙推着她进了屋子:“赶紧进去找黄医师看看!”又扭头过来:“你们两个也别傻站着了,进来吧!”
随后,茅草屋里的人便一个接一个出来,手上拿木凳的,端水的,拿果子的应有尽有,又有人直接上前来推着明怀镜二人进了院子。
“砰”一声,木凳落座,明怀镜与雷定渊面面相觑,稀里胡涂就坐了下来。
“你们是哪家的公子?”
明怀镜哈哈道:“我们是八千明极来的。”
一人笑道:“八千明极啊!那可是个大世家,你们是来封门买剑的吗?”
雷定渊沉声道:“只是四处游历,听闻此处风景尚好,便来此一聚。”
旁边另一人又笑:“封门地远路遥,看样子你们的关系应当是很好啦!”
明怀镜微微一笑,却不再接话了。
此番行动,流萤是关键,那也必然要问得流萤在封门内,所受对待为何会落得如此境地。
虽然开口直接问不太礼貌,但事关画内外人的生死,也实在顾不得什么,明怀镜收敛了笑意,正要开口,却先听得坐在一旁的人先说话了。
那人看着年龄稍大一些,道:“二位公子,是不是一路都跟着流萤找来的?”
明怀镜一愣,只是颔首,又听得那人眼神在自己与雷定渊之间来回流转一番,才道:“谢谢。”
明怀镜笑道:“请问,阁下如何称呼?”
那人便道:“宁六山,叫我阿山就行——我看你们两位的穿着,应当去住抚仙楼那种地方才对,现在却跟着流萤来住我们这处的茅草屋,想必是因为什么事被老板那厮给赶出来了。”
“我们这里的人,一直不太受他们待见,流萤年纪小,又不怎么爱说话,在外面常常受欺负,谢谢你们护着她。”
这话听着真情实感,明怀镜嘴上笑着说:“无妨。”但他的注意力一时间却并不在其上。
宁六山。
一模一样的名字,却不是同一个人。
明怀镜看着眼前这个宁六山,见他从面前对半砍了做桌子的木台上,端起一杯酒,道:“先敬你们一杯。”
见状,明怀镜也顺手拿起酒杯,雷定渊还没来得及阻止,便仰头就灌了下去。
周围人都盯着他看,果不其然,那酒意入喉,明怀镜眼睛猛然一睁,便低头疯狂咳嗽起来:“咳咳咳——这,这酒!”
雷定渊连忙接过酒杯,一边帮他顺气,周围人便接连笑了起来,宁六山道:“喝不太惯吧?这酒是我们自己酿的,离这里不远处有一块野田,没人要了,我们就去自己垦荒,重新辟了块地出来,拿来种东西的。”
明怀镜被呛得眼眶通红,睫毛上还欲垂不垂地挂着些眼泪,继续咳了好一会才抬起头来,对雷定渊道:“我没事了。”
这样一番下来,在场的人也不再因为有外人的加入而拘束,皆是各过各的吃喝聊天起来。
明怀镜看着眼前这些人,心里逐渐不是滋味,原本想要问出口的话,似乎是要被喉中烈酒烧灼殆尽,一时竟问不出口。
这般景象,这般鲜活,这般平和,却是封门铺三十年前的样子。
周围笑声慢慢变小,雷定渊看着明怀镜,拍了拍他的手背,便朝向众人:“请问,流萤在封门内的遭遇,以及封门铺抚仙节,究竟为何?”
不知他们是什么何时进到画里来的,这个时候,周围的天色都逐渐暗了下来,仰首清云抱月,低头轻风抚叶。
远处有封门门楼的灯火人声,可明怀镜却总觉得,此处更有烟火气一些。
流萤进屋去处理伤口,到现在也还没出来,围坐在周围的人闻言,皆是沉默了一会,宁六山看了看他们,点头。
“封门铺从古至今,都有神祀的传统,甚至在封门的古籍记载里称,封门剑在外界的声名大噪,就是因为每年抚仙节神祀的原因,得到了神仙的庇护。”
宁六山双手搭在膝上,说到这里,回头看了看屋内:“而流萤,就出身于封门内专门负责神祀的家族。”
明怀镜有些奇怪:“既是负责神祀,地位应当是不低的,又为何会沦落到如此人人喊打的地步?”
此时,又有另一个青年人出来接话:“大概是在几年前吧,那一年的神祀出了问题,事情闹得很大,据说差点引得天上的仙人下来怪罪了,一夜之间,流萤家里什么都没了,她的父母更是难逃一死,但是还是尽力把流萤送了出来。”
“那个时候,流萤还很小,被我们捡到了,后来其实又有人找到了她,但是因为有我们护着,所以还能勉强活下来。”
话至此处,已是说得清楚明白,明怀镜问道:“流萤的家族,到底是犯了什么错误?”
却是无人接话,过了好半响,才听得宁六山声音沉沉,回答道:“弑神。”
第33章 封门异变·二十三
弑神,且不论到底是否可以做到,仅说这个行为,在天地人三界都是重罪。
因此这二字一出,明怀镜便与雷定渊对视一眼。
一直负责神祀的家族,必定是此神之下最虔诚的信徒。
当初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这一众信徒选择一条几乎必死之路,也要弑神?
明怀镜思索了一番,本想直接问了,但还没等他说话,宁六山便一摆手:“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弑神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有流萤他们一家才知道,流萤那个样子,你们也看到了,是问不出来什么的,也别再刺激她了。”
明怀镜颔首,不语。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有几人起身,绕到了小茅屋的后面,叮叮哐哐一阵,又走了出来,抱了几捆柴木来生火。
火堆燃起,有零星的火光与其下熊熊燃烧的火种分离,萤火一般飘起,又消散在夜空中。
屋后传来些许脚步声,便是流萤从屋后出来,身旁还跟着之前那个年轻女子。
一路过来,明怀镜便注意到流萤的肩上突兀地鼓起一块衣料,看样子已经是包扎好了。
那女子牵着流萤的手,嘴里还在不停:“你这次又是在哪里被打的,又是被谁欺负了?”
语气听来是真心实意的生气,然而流萤只是一路走着,一路傻笑着看她,也不说话。
这女子看流萤的样子,气更不打一处来:“你又不说话了,就知道傻笑,赶紧把人告诉我,我非得去教训这群小畜生一顿不可,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拳头!”
话音刚落,流萤就一把扑进她怀里,头来回蹭了蹭,发丝也变得乱糟糟,这一下扑得那女子措手不及,倒是一下愣在了原地。
“欸,这位公子,给你的。”旁边有人递来一个烤红薯给明怀镜,但他的注意力却并不在此,而是默默看着流萤的方向,却又似乎并没有真的看着她,思绪不知飘到了何处去。
雷定渊便伸手将红薯接了下来,刚从火堆里扒出来的烤红薯还冒着热气,他拿在手上却丝毫没有反应,只是慢慢将皮剥开,凉了一会,待到明怀镜回过神来,才递了过去。
此时,又从里屋走出一人,看穿着打扮,应当就是那女子口中的“黄医师”。
黄医师一看流萤便道:“你们俩怎么还在这里站着,不饿吗?”
闻言,女子拍了拍流萤的背,正要叫她起来,却突然觉得流萤在抖,便赶紧扶起她的肩膀道:“怎么了?你哭了?”
却听得流萤嘴里发出咯咯的笑声,她将头从女子怀里抬起来,用手指了指肩膀,又指了指明怀镜和雷定渊二人。
于是这女子瞬间便明白了,十分干脆地伸出手来,开怀道:“叫我宁归意就行,多谢你们了,不然不知道她今天又要被欺负成什么样。”
见状,明怀镜起身温和一笑,也同宁归意轻握了下手,道:“在下明怀镜,这一位是雷定渊。”
雷定渊只是站在一旁,闻言轻颔首。
宁归意递给了流萤一根红薯,同时自己坐下就开始啃,一边分了个眼神过来:“这位雷公子,肯定不怎么招姑娘喜欢。”
明怀镜听了就有些想笑,侧头看了一眼雷定渊,却发现这人一脸正气凛然且无所谓的样子,于是笑道:“为何这么说?”
“太冷了,”宁归意说出口的话囫囵不清,“跟你完全是两码事,我觉得,你们俩要是结合一下,应该刚刚好。”
旁边的人听了此话,又接连笑起来,流萤缩在宁归意身边,默默啃自己的红薯,明怀镜有些揶揄地看了看雷定渊,道:“我觉得现在这样也很好的。”
雷定渊看着眼前人的眼睛,默默道:“我不冷。”
明怀镜笑道:“对,你不冷。”
..
众人就这样一来一回,各吃各的,每每到聊天的时候倒是都凑在了一堆。
不过就是哪家的孩子跟狗互咬啦,哪家的人种地把别人祖坟刨啦,哪家的修士又找过来买剑之类,却总能讨论得热火朝天,眉飞色舞,笑声连连。
明怀镜和雷定渊默默坐在不远处,看着这些人。
不知不觉间,月色高悬,寒意阵阵,远处的封门门楼,灯火人气皆逐渐消减下去。
宁归意站起身来拍拍衣服,道:“该歇息了,我们这里不如外面的酒楼,房间不多,你们俩就委屈一下,住一间吧。”
也没等他们答话,随即她便抬手指了左边一个方向,明怀镜顺着看去,只见重重竹林深处之间,隐约能看见一间小茅屋,立于其中。
众人又抬了木凳蔬果进屋去收拾了,明怀镜本来想上手帮一下忙,但摆弄半天,做得既不快又不好,看得宁归心等人连连扶额。
最后,终于被流萤拦下,老老实实跟着雷定渊进了小茅屋。
“吱呀——”一声,明怀镜关上了门,落了锁,便立刻听得雷定渊在身后道:“这些人,都已经死了。”
明怀镜沉默了一会,才转过身来:“我知道,现在看见的,只是三十年前的发生的事,我们改变不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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