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和信玄离开前别无二致,他看着红木书柜、窗边柔软的皮质沙发、墙角的龟背竹,瞬间想起了自己在这里度过的日夜。
但现在不是追忆往昔的时候,他必须尽快找到狱门疆和封印五条悟的人。
他走到书桌旁,桌面上空无一物,狱门疆已被转移了。
信玄摸了摸桌面,纤尘不染。
上次来这里时,五条悟曾告诉信玄,他通常住在教师宿舍,很少回家。
书房虽然无人使用,但显然有定期清理。房间内打扫得非常干净,而且井井有条,藏书被分门别类地摆放整齐,书与书的夹层中还塞着干燥剂。
和庭园一样,书房中没有外人侵入的痕迹。
信玄望着整洁的书房,心中疑窦顿生。
……五条悟真的被封印了吗?
仔细想想,这一切其实非常不合常理。
狱门疆的封印条件是如此苛刻,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最强咒术师困入狱门疆,这种事恐怕没人能做到。
而且,从看到照片起,信玄心里就隐隐滋生出了一股怪异的违和感。
他回想着那张照片,突然醍醐灌顶,明白了违和感究竟从何而来。
在最初的预知中,狱门疆成功封印五条悟后,表面立即冒出了大量诡异的眼睛。那些密密麻麻的眼球甚至会自行转动,形若活物,十分掉san。
然而,照片上的狱门疆非常平滑,并没有转动的眼球。
狱门疆里是空的。
五条悟根本没有被封印。
信玄被骗了。
听说五条悟被封印的消息,他罕见地失去了冷静,甚至没有向五条悟确认情况,就毫不犹豫地踏入了他人精心布置的陷阱。
信玄蹙起眉,心想,布局的人会是谁呢?咒灵,异能者,或者诅咒师?
不论如何,这是摧毁狱门疆的大好时机。
信玄已经镇定下来,他抽出天逆鉾,信玄决定将宅邸搜查一遍,寻找対方的踪迹。
书院内空无一人。
信玄又依次查看了后院、茶室、东侧的园林,依然没有发现闯入者的踪影。最后,他思虑片刻,穿过迂回曲折的游廊,走向宅院中央一座入母屋造的三层建筑。
过去,这座建筑的一楼被用作起居室,二楼和三楼则是寝屋。
信玄拉开绘着红金鱼的纸门,走进空阔的起居室。
这里果然也被翻修了,榻榻米被改装成了玫瑰木铺就的地板。地面不久前打过蜡,光滑而锃亮,踩上去会发出细细的摩擦声。
这时,同样的摩擦声在楼上响起,信玄心中一凛,警觉地握紧了咒具。
来者是五条悟。
五条悟听见了信玄开门的声音,走到楼梯旁,安静地和他対视着。他神色平静,似乎早就料到信玄会出现在这里。
“早上好,木乃伊先生。今天真晴朗,是美好的一天呢。”他说道。
五条悟手中握着狱门疆,他随意地将它抛起又接住,仿佛那只是一颗棒球,而非足以封印自己的咒具。
信玄盯着狱门疆,感觉自己血压都升高了。
最糟糕的预感变成了现实——看来那条短信,正是五条悟发送的。
五条悟指着手中沉甸甸的正方体,介绍道:“木乃伊先生,这是狱门疆,我委托忧太从刚果寄回来的特级咒具。顺便一提,听说他昨天在北美遇到你了?”
五条悟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云淡风轻,仿佛乙骨忧太只是在表参道的服装店遇到了信玄。
信玄眯起眼睛:“你的情报很灵通嘛。”
“当然啦。”五条悟笑着回答,“我了解你的一切,凡是与你有关的消息,我都会认真地调查呢。”
……不妙。
如果其他人说出这样的话,信玄只会觉得他是个奇怪的跟踪狂。
但这句话出自五条悟之口。
五条家不如禅院和加茂人数众多,但常年从事商业活动,积累了一笔丰厚的财富。
信玄在位期间,有意识地豢养了一批优秀的情报人员,他诈死后,那些人自然就归入了五条悟麾下。
在这群人的协助下,五条悟可以搜集到大量资料,恐怕连信玄身份造假的事情,他都已经获悉了。
信玄非常懊悔。
他发现五条悟正目不转睛地观察自己,立即将天逆鉾藏到身后。
可惜他慢了一步,五条悟注意到了那把咒具。
“天逆鉾,可以打破一切术式、将狱门疆一刀两半的特级咒具……”五条悟露出思索的神色,眼神笑微微的,“你是真的想救我呀,木乃伊先生。”
信玄丝毫没有被他的笑颜感染,面无表情地说:“既然你没事,我就先走了。”
说完,信玄飞快地转过身,准备快速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谁知五条悟异常执着,他直接从二楼跳下来、几步走到信玄身后,不由分说地拉住了他的手腕。
“别走呀,木乃伊先生。”他笑着说,“有一件事我困扰很久了,可以向你请教吗?”
信玄低下头,看了自己的手腕一眼。
五条悟正死死抓着他,因为过于用力,指节都泛白了。
……随便吧。
这家伙绝対发现了。
抱着摆烂的念头,信玄无奈地耸了耸肩:“我有不听的权力吗?”
五条悟没有回应信玄的揶揄,他脸色苍白得可怕,只有一双蓝眼睛折射着阳光,散发出炫目的光芒。
他说:“我曾因为无知,错误地将一个我爱的人当成仇敌。直到他死后,我才发现他的理论无比正确。”
信玄平稳的呼吸混乱了一秒。
五条悟又问:“如果我发现他并没有死,我该怎么做?”
如果说信玄之前还抱有一丝侥幸心理,那么这一刻,他无比确信,五条悟早已知晓了一切。
五条悟说:“我一直在想,你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向我坦白。”
信玄抿了抿嘴唇,没有回答。
五条悟也并未奢求他的回答,用棉花糖般的语气,轻飘飘地自言自语。
“我觉得很奇怪。七年前,我亲眼目睹了你的死亡,但如今,你却完好无损地出现在我面前。
“我调查了你的事情,发现了一个非常有趣的事实——你在同一时间段,曾就任禅院家的体术老师、我的家主,又在另一个时间段,兼职杰的家庭教师。”
信玄绝望地闭上眼睛。
很好。五条悟知道他拥有超能力,结合以上情报,他大概已经推测出了事情的真相。
五条悟的手指攥得更紧了。
他说:“我不在乎你和他们是什么关系,我只想知道一件事。”
阳光被花窗玻璃切割成五彩缤纷的碎块,零零散散地落在五条悟身上,让白发显露出半透明的质感,看起来毛茸茸的,像一朵蓬松的彩色蒲公英。
五条悟哀伤地望着信玄,说出了他的问题:“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信玄张了张嘴,但什么都没说。
五条悟脸上渐渐浮现出失望的神色。
“是因为那件事吗?”五条悟的手指像冰块一样寒冷,他的声音也变得又低又轻,“你一手策划自己的死亡,甚至在我面前自杀——是为了逃避那件事吗,家主?”
“那件事”。
这三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们都心知肚明。
.
五条悟高专二年级的夏天,他收到了保护“星浆体”的任务,即将在翌日前往冲绳。
此时,距五条悟闯入京都总部,仅有一周;距信玄死亡,还剩一个月。
而信玄和五条悟早已岌岌可危的关系,也即将在一周后彻底分崩离析。
不过这时,他们还浑然不觉。
那个暮霭沉沉的傍晚,信玄独自在书房写信的时候,五条悟忽然来到门外,一言不发地推门而入。
半年来,这是五条悟第一次踏入这间书房。
信玄惊讶地盯着他,甚至忘了动笔,笔尖在信纸上留下一个深蓝的墨印。
五条悟站在灰蒙蒙的暮色中,信玄则坐在暖黄色的台灯灯光里,二人固执地等対方先开口,谁都没有说话。
终于,五条悟忍不住了。
他僵硬地搭话:“你在干什么?”
“夜蛾先生告诉我,你明天要去冲绳了。我正在写回信。”信玄顿了顿,又问,“找我有什么事吗,小悟?”
五条悟没说话。
他无头苍蝇似地在书房中转圈,看一看电灯的开关、摸一摸插在骨瓷花瓶里的白蔷薇,最后停在书桌旁边。
五条悟垂着脑袋,小声地说:“我爱你。”
信玄対这件事印象深刻。他至今仍然记得,自己听到这句话时全身都僵硬了,甚至怀疑这是一场幻觉。
五条悟小时候,是经常対信玄撒娇的。
他也非常擅长撒娇,“我喜欢家主”、“家主最好了”,类似的甜言蜜语手到擒来。
五条悟总是翻来覆去地重复、不厌其烦地强调,信玄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
然而,五条悟高专二年级时,他们已冷战半年之久。
这半年里,信玄和五条悟几乎从不沟通,连対话都非常稀少,像两个熟悉的陌生人。
只有在餐厅吃早餐的时候,当信玄想往咖啡里加糖、五条悟默契地将糖罐推给他时,信玄才能清楚地感觉到,不论是否出于自愿,他们已经密不可分了。
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在那个闷热的夏天的傍晚,五条悟忽然像得了失心疯一样,冲进书房里,対信玄说“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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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小弟102
五条悟过去曾多次说过类似的话,但这一次,信玄从中听出了不一样的意味。
既非孩子气的撒娇,也不是脱口而出的玩笑。
五条悟是认真的。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浮现了和过去截然不同的情绪。
意识到这点一后,信玄像被烧红的铁块烫到了手臂,指尖轻微一颤。他的钢笔也“啪嗒”一声落在地上,深蓝的墨水弄脏了地毯。
说完这句话,五条悟终于心满意足了,他安静地守在书桌旁,等待信玄的答复。
信玄仔细端详着五条悟的神色,发现他今天有点迟钝,看起来呆呆的。
……莫非喝醉了?
信玄试探地问:“小悟,你今天喝酒了?看起来好像醉了呢。”
“没有,既没有喝酒、也没有醉,我非常清醒。”
五条悟扭开脸,矢口否认。
五条悟的反应让信玄更加确定,他喝醉了。
信玄提起座机话筒,按下几个数字,打通了厨房的内线电话:“小悟今天晚饭吃了什么?”
“悟大人今晚的菜单是甜虾扇贝、荞麦面,还有甜酒腌渍的青芒果和樱桃……”
信玄长叹一声。
难怪五条悟今天那么反常。
五条悟酒量奇差无比,即便是杯底薄薄的一层米酒,都足以让他醉倒。
信玄之前特意嘱咐过后厨,五条悟的饮食中不能含有任何酒渍菜肴,但厨房上周新聘了两个厨师,他们大概还不知道五条悟的禁忌。
信玄挂断了电话。
他苦恼地打量着五条悟,他已经很饿了,本想完成工作后再去吃晚饭,但五条悟一直站在身旁,让他无法心平气和地写信。
信玄打算找个理由把五条悟支走。
他假装没听见五条悟刚才的话,用商量的、温和的语气,问:“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就让我先写信吧?”
五条悟虽然醉意朦胧,思维却还很清晰。
“谁说没事了?”他拒绝被信玄糊弄,生气地皱起眉,“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信玄心想,被自己的继承人说了“我爱你”后,还假装无事发生、忽略对方的告白,确实有点失礼。
然而,醉汉的话只是酒后妄语,不足为信。
五条悟明天醒来后,就会将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信玄捡起落在地上的钢笔、又擦去桌面的墨印,好言相劝:“小悟,我还在给夜蛾先生回信,写完再和你聊天——好吗?”
经过深思熟虑,五条悟慎重地答应了:“好。”
说完,他乖巧地闭上嘴,书房内终于安静下来。
一切都如信玄预料般顺利进行,不过十五分钟,五条悟就难敌酒精的威力,歪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信玄停下笔,盯着五条悟的睡颜发了几分钟呆,才再次拨通内线电话。
“小悟在书房睡着了,派两个人过来,把他送回房间。”
片刻后,两名佣人敛声息语地来到书房,他们扛起醉倒的五条悟,又像来时一样,静悄悄地离开了。
信玄望着五条悟消失的方向,又低下头,继续写未完成的信。
不知为何,他今天错别字格外多,每隔几行就会出现一个涂改字迹留下的墨蓝色圆点,几乎遍布整张纸。
信玄写完信后,按铃唤来了一名佣人,将信纸递给他。
“把这封邀请函复印四份,然后……”信玄又从旁边的文件里抽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四个名字和地址,“寄给名单上的人。”
信玄对五条悟撒了谎,信的收件人并非夜蛾正道,而是四名高层。
佣人离去后,信玄靠在扶手椅柔软的椅背上,伸了个懒腰。他望向早已被暮色笼罩的庭园,喝了一口早已冷掉的红茶。
那时候,信玄认为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五条悟醉酒后的胡言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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