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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玄早已将这段记忆锁进大脑最深处,直到今天才不情不愿地被唤醒。
他感觉像被死去的记忆打了一拳,心里乱糟糟的。
那件事过后,信玄一直对五条悟避之不及。直至信玄自杀身亡,五条悟都没能等到他的回应。
现在想来,五条悟拽着他不放手的行为,似乎也可以理解了。
五条悟像是想弥补当初的过错,格外固执地死死抓住信玄的手腕,断绝了最后一丝逃跑的机会。
信玄躲避着五条悟的注视,悄悄地后退了一点。
五条悟也毫不犹豫地向前迈出一步,和信玄保持相对静止。
最后,二人你一步我一步,退到了门边。
信玄:“……”
岂有此理,你跳探戈呢。
信玄非常绝望。
由于刚才的平移运动,他已经一路退到墙边,无处可逃了。
与此同时,五条悟还在不依不饶地追问:“家主,请回答我——是因为那件事吗?”
五条悟是唯一一个,在多年前就发现他拥有超常能力的人。
信玄无法继续逃避了。
“不是的。”面对五条悟清亮的蓝眼睛,他不得不诚实地回答,“我之所以离开你,只是因为我的任务完成了。”
信玄在五条悟认真的眼神中败下阵来。
他无可奈何,只好将能透露的事实挑挑拣拣,告诉了他。
听见信玄的坦白,五条悟似乎并不惊讶,反而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
信玄自杀身亡的那一日,五条悟并非唯一的观众。
那天早上,信玄忽然叫醒了还在睡梦中的五条悟,问他愿不愿意和自己去北海道避暑。
信玄一改往日过于拘礼的态度,对五条悟格外亲切,仿佛二人从未闹得不可开交、仿佛他们还是亲密无间的家主与继承人。
五条悟本以为这是一场只有他和信玄的旅行,前往机场的途中,他不时愧怍地看一眼信玄肩上的石膏,犹豫着该何时向他道歉。
直到踏上私人飞机,他才发现自己错了。
信玄邀请了四名素昧平生的高层要员,声称有要事和他们商讨。但他迟迟没有说明“要事”究竟是何事,只客气地请他们坐下。
当高度逐渐上升、飞机隐入云层时,信玄突然站起身,拉开了紧急逃生通道。
他手里握着一枚手|榴|弹。
看清信玄手中的东西后,五条悟大脑停止了运转。他四肢变得冰冷而僵硬,只听见耳边传来一个人撕心裂肺的呼喊声。
“——家主!”
信玄听见了五条悟的呼唤,他扭过头,没说话,只朝他笑了笑。
接着,信玄毫不犹豫地跳出机舱,又拔掉了手|榴|弹的插销。
火光霎时将他吞没。
高层万万没想到事态会如此戏剧化,他们都呆若木鸡。其中一人怔怔地盯着那朵爆炸的黑云,又看了看跪倒在舱门边、失魂落魄的五条悟。
他迷茫道:“五条,你知道他为什么叫我们过来吗——难道是欣赏他自杀?”
另外三名高层大惊失色,连忙拉住此人手臂,小声示意他别刺激五条悟了。
他们话音刚落,餐桌底下忽然传来一声刺耳的长音。
“滴——”
高层都感到莫名其妙,他们跟随声音走到餐桌旁,掀开了丝绒桌布。
桌布底下,藏着一个足有行李箱大小的定|时|炸|弹,屏幕上显示着爆炸的倒计时。他们掀开桌布的时候,屏幕正好跳到了“01”。
随着数字归零,炸弹被引爆,剧烈的冲击将飞机炸成两段。
这一切事发突然,所有人都毫无防备。
两名飞行员用弹射座舱成功逃生、五条悟也靠无下限躲过一劫,而那四名高层,则全部身亡。
一夕损失了四名同僚,高层对此非常重视,立即派出一队咒术师调查原因。
咒术师们在现场发现了定|时|炸|弹的残骸,但因为信玄同样死于空难,高层并未将他和五条悟列为嫌疑人,反而怀疑这是诅咒师的阴谋。
五条家主亡故的消息,让咒术师们纷纷骇然。
禅院扇加强了本家的防御设施、高层因五条悟即将继任而患得患失,利益不相干者则将这个新闻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议论五条悟是否会为信玄报仇。
外界乱作一团的时候,五条悟将自己锁进了书院里。
整整三天,他不吃不喝,也不允许其他人踏进书院。
几名忠心的家仆担心五条悟饿死,他们偷偷翻上围墙,发现他呆愣愣地坐在黑暗的书房内,简直让人怀疑他变成了一尊蜡像。
三天以来,五条悟一步都不曾踏出书房。
他坐在信玄曾经坐过的扶手椅上,使用他用过的钢笔、端详他桌面的摆件,企图透过那些冷冰冰的死物,看到家主过去的幻影。
第三天,当五条悟理智渐渐回笼时,他发现了一件令人震惊的事实。
信玄销毁了他所有的画像和照片。
书院的走廊原本挂着一张五条悟和信玄的画像,但如今,信玄的面部被人用小刀仔细地裁掉了,留下一个黑黢黢的圆洞。
至于照片,譬如放在立柜上的相框、夹在相册中的拍立得,也全都不翼而飞。
五条悟疑窦顿生——信玄如此仔细地销毁照片,像是担心有人记住他相貌似的。
家主为什么要这样做?
五条悟站在走廊上,他望着那块被裁去的画纸,心里忽然浮现出一个极为疯狂、没有任何根据的念头。
家主没有死。
五条悟黯淡的双眼顿时亮起来,他一扫之前的颓靡,匆匆走出书院。
书院外,几名佣人已经等候多日了。他们看见五条悟,连忙端着早就准备好的冷食和清水,迎上前去:“悟大人,您吃点东西吧……”
五条悟拒绝饮食,他离开书院后,立即召见了信玄培养的那群情报人员。
五条悟了解信玄,他非常确定,这场被伪造成事故的意外,必然是信玄的计划。
于是,他决定从四名高层入手,派情报人员调查了他们的身份。
和其他高层一样,这四个人也曾利用咒术界管理者的身份大量敛财,但也仅止于此。五条悟翻遍了所有情报,还是不明白信玄为何亲自谋杀他们。
为什么是这四个人?
徇私舞弊的高层那么多,为什么只杀他们四个?
五条悟的调查停滞不前,他踌躇许久,又让情报人员搜集和信玄有关的一切信息。
几周后,五条悟失望地得知,没有任何人知道信玄的过去。
和他一样,所有人都听说信玄是先代家主的远亲,在国外留学。
因为先代家主在遗书中将家业托付给了信玄,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从海外归国,继承家主之位,并承担起培养六眼的职责。
而信玄曾经的档案,不论出生日期还是童年经历,都空空如也。
*
五条悟眨了眨眼睛,从回忆中挣脱出来。
他思索着信玄的话,总结道:“原来是这样……你通过某种逆转时间的能力来到我们三人身边,为了扭转世界的未来——对吗?”
……其实是五个。
信玄心情有些微妙,他模棱两可地抿了抿嘴唇,不说话了。
五条悟见状,狐疑地问:“难道除了我们以外,还有其他人?”
信玄抿着嘴唇:“没、没了。”
五条悟的直觉一贯敏锐,他看出信玄在撒谎,叹气道:“你又骗我,家主。你说谎的时候,语气就会变得特别奇怪——太明显了。”
“……有吗?”
五条悟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有啊。”
信玄大受打击。
由于中岛敦和国木田独步经常信以为真,他本以为自己的撒谎能力进步了,没想到还是瞒不过五条悟。
信玄懊恼地想,国木田前辈和敦君未免太好骗了。
另一边,五条悟露出思虑的神色。
“我听说天逆鉾的买主来自京都,肤色偏深,嘴角有一道疤痕——他就是禅院甚尔吧。”他推测道,“所以,这把特级咒具,是禅院甚尔送给你的。”
五条悟显然对禅院甚尔没什么好印象,提到禅院甚尔的名字时,他的鼻子微微地皱了起来。
信玄只能承认:“是。”
五条悟话锋一转:“你和他经常联系?”
“偶尔。”
这个肯定的答复让五条悟心情低落不少,语气也变得沉重起来:“你们重逢很久了?”
“只有三个月。”
这个回答似乎让五条悟稍微高兴了一点。
信玄观察着五条悟的表情,猜出了他藏在话里的真实目的——五条悟正拐弯抹角地打探信玄和其他人的关系。
明明就在十分钟前,他还坦坦荡荡地宣称,自己不在乎信玄的人际交往。
这个出尔反尔的家伙!
信玄抿紧嘴唇,不再回答五条悟的提问了。
他抗拒的态度让五条悟不禁撅起嘴,自言自语:“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家主小气鬼……”
信玄默不作声地瞪了他一眼。
五条悟穿着宽松的白衬衫,衣领略微敞开,露出脖颈的线条。他正低下头和信玄说话,项链上的挂坠盒顺着领口滑出来,悬在锁骨前摇晃。
挂坠盒不断晃动,勾起了信玄的好奇心。
他很想知道,那个被五条悟藏在项链里的“所爱之人”,究竟是谁。
他指着那枚银饰,说:“里面的照片,可以给我看看吗?”
就在两个月前,五条悟曾主动提及项链的传闻,还撺掇信玄打开挂坠盒,查看那张传说中的照片。
但如今,听到信玄的要求后,五条悟却犹豫了。他下意识地抓住了挂坠盒,担心被信玄抢走。
五条悟吞吞吐吐的表情让信玄心生疑虑,他不由分说地伸出手,勾住了五条悟脖子上细细的银项链,逼迫他弯下腰来。
“我只是看一下照片,不会抢走你的东西。”信玄威逼利诱。
“不行!”
五条悟颈部被项链勒出了一条红印子,但他还是倔强地攥着挂坠盒,不肯把它交出去。
信玄有点不耐烦了,他忽视五条悟的阻拦,轻快地将手绕到他颈后,解开了项链的搭扣。
项链落入信玄手中。
他摁下镶着蓝宝石的按钮,盒盖“啪”一声打开了。
挂坠盒内铺着一层薄薄的绿色丝绒,绒布大概被香薰蒸烫过,散发出清淡的香气。
一张裁剪成椭圆形的拍立得照片,正躺在丝绒上。
这张相片仅有拇指大小,是一名年轻男子的独照。他身穿深色和服、面带微笑,表情平静而柔和。
照片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但经过仔细观察,信玄还是敏锐地发现,这名男子竟然正是他本人。
信玄抿着嘴唇,心里无比后悔。如果早知如此,他一定听从五条悟的阻拦,绝不打开挂坠盒。
五条悟也扭开脸,看起来很不自在。
二人陷入沉默。
信玄想找点话题打破尴尬的气氛,他绞尽脑汁,终于轻声说:“我以为自己已经把所有照片都烧掉了……没想到漏了这一张。”
“这是我入学那天给你拍的,照片夹在一年级的教科书《咒术史》里。”
五条悟嘟囔着拿回项链,他飞快地将挂坠盒塞进衣袋里,好像这样就能销毁证据了。
信玄望着他颤动的白色睫毛,心想,五条悟真是个自相矛盾的家伙。
他翻修宅邸、将信玄留下的痕迹彻底清除,仿佛试图通过这种方式,丢弃他过去的记忆,和信玄一刀两断。
然而,他又把信玄的照片藏进挂坠盒里,稳妥地贴身佩戴。
信玄记得很清楚,两个月前,五条悟曾亲口承认,挂坠盒里的照片属于他爱的人。
他更困惑了。
五条悟确实曾对他说过“我爱你”,但他当时醉得不省人事,醉汉说的话,是不能当真的……
信玄脑子里一团乱麻时,五条悟终于下定决心,突然朝他靠近一步。
他们本就相距不远,五条悟向前迈进一步后,二人几乎贴在一起了,信玄甚至能嗅到他身上洁净的香皂味。
信玄手中还握着天逆鉾,但「无下限咒术」并没有将他识别为潜在威胁,天逆鉾锋利的刀刃轻松地突破防御,碰到了五条悟的手臂。
“别突然靠过来——”
信玄担心刺伤五条悟,连忙将天逆鉾藏到身后,心有余悸地抵住他的肩膀:“我手里有刀啊!”
五条悟注意到信玄下意识的动作,心情不错地勾起嘴角,像只得意洋洋的大白猫。
他又得寸进尺,眨了眨那双漂亮的蓝眼睛,期期艾艾地问:“可以把墨镜摘下来吗?”
信玄知道他迟早会提出这个要求,无奈地摘掉墨镜,顺便将领口也拽了下来。失去镜片的遮挡,他有些不适应外面明亮的阳光,微微眯起双眼。
五条悟忽然变得很安静,他盯着信玄的脸,似乎想说话,但最终又归于沉默。
最初,五条悟曾坚信自己的直觉,认为信玄没有死。但苦苦寻找七年后,他开始怀疑当初的判断了。
七年来,每当想起信玄,五条悟就会打开挂坠盒,看一眼照片上笑意盈盈的青年。
而每次看到那张照片,他心里便涌起一阵思念的情绪,它像蚕丝一样裹住胸膛,令他难以呼吸。
这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五条悟几乎每天都打开挂坠盒,望着信玄逐渐模糊的脸,回忆过去的时光。
正因如此,他对信玄的记忆并未变得淡薄,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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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条悟的目光像糖水一样将信玄包裹在内,让他感到无所适从。
信玄下唇有粒黑痣,五条悟第一次和他见面时,曾以为那颗痣是一粒芝麻,盯着他看了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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