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哥哥。”
那一声哥哥,似乎牵动了青年某些记忆,他的神情微微恍惚,好半晌,才想到答复:
“你哥哥,我可以救,但是需要一点报酬。”
听说愿意救人,穆禾野连忙询问道:
“你要什么?”
青年的手落到了小孩脖子上的咬痕:
“两瓶药人之血,一瓶是给我的报酬,另一瓶,需要拿来给你哥哥做解药。”
方才摸这孩子的伤势之时,他嗅到了一股不同的血味,或许是小家伙背人的时候牵动了伤口,这才渗出了鲜血,但是一直被另一人的血迹盖着,若非靠近,还真闻不出来。
实在是没想到,当世还能出来一位药人,想必这孩子也是受了不少折磨。
就在青年感慨之时,便听小孩毫不犹豫地说:
“我给你。
……
一刻钟后。
穆禾野从枫林里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他的手腕上,还绑着一圈绷带。
出了枫林,小孩并未往马车所在走去,而是背道而驰,向走走了好一段路,继而停下脚步,回头沉声问道:
“他的身上有蛊毒,你一定知道是什么蛊吧?圣域大巫。”
“……难得圣子还能想到我。”
一道黑影闪现至眼前,对方穿着一身黑袍,看不清面容,声音苍老:
“那是血刹蛊,平日里很难发现,只会慢慢削减中蛊之人的寿命,脏腑日趋衰竭,却查不出是什么缘由,毒发之时结合其症状才能发现;
“我观那公子身体孱弱,应是在很早之前便中了血刹蛊,如今毒发,也算是因祸得福。”
很早之前便中蛊了吗?谁给他下的?
见小孩垂着眸子,眉头微蹙,以为对方在担心那人的伤势,大巫在一旁劝慰道:
“圣子大人不必忧心,既然能找到毒医圣手,那位公子暂时不会有大碍。”
“毒医圣手是谁?”
小皇子自小在深宫长大,并不了解这些江湖上的人。
大巫对于这位自己认定的圣子,显得很有耐心,替他分析道:
“毒医圣手姚昔年,虽天生失明,却精通医毒双学,医术造诣极高,缓解血刹蛊之毒,与他而言,并非难事。”
穆禾野敏锐地抓住了对方话语中的用词:
“缓解?不能彻底根除吗?”
那位大巫摇了摇头:
“此蛊阴邪,传闻是冥府之虫所化,与中蛊者灵魂捆绑,一点点蚕食凡人寿元,只有找到下蛊之人,取其心头血,才能引出毒虫。”
老人说着,叹了一口气:
“然而人海茫茫,想要找到那人,哪里这么容易。”
“姚昔年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故而讨来药人之血,虽不能根除,但能缓解蛊毒,若是运气好,那位公子或许还能延长寿命,多活几年。”
病秧子的过去穆禾野一无所知,想要找人也不知从何找起,当真是如大巫所说,人海茫茫,怕是很难找到下蛊之人了。
血刹蛊之毒,黑袍人知道的也就这些了,他看着面前的小孩,向其追问另一件久未得到答复的事:
“圣子大人,金府所言之事,您想好了吗?”
穆禾野知道对方问的是什么事:
“我不会同圣域合作,今日喊你出来,一是解惑,二是希望你赶紧离开,别再跟着我了。”
说着,小孩皱起眉,语气很是不解:
“你们圣域难道没有皇储吗?何必一直揪着我不放?”
听到这个问题,黑袍人无奈地叹了口气:
“圣域早已大不如前了,皇室□□懈懒,血脉越来越混杂,能养出的蛊虫也越来越少,但是您不一样。”
大巫的眸光仿佛透过了衣袍,穆禾野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的期待,只听这人继续说:
“圣女的天赋是皇室之最,血脉也最是纯净,作为她的孩子,哪怕无人教导,您也能养出金蚕蛊,这样的天赋绝无仅有,圣子大人,您是我们圣域未来的希望。”
“我的血脉。”
穆禾野嗤笑一声,他举起手,将腕上裹着的白纱展示给对方看:
“方才你不是听见了吗,我是药人,身上留着的,是药人之血,是被万千蛊毒污染过的血液,这还是你们圣女大人亲自创造的杰作呢,一个药人,竟然还是你们圣域的希望?”
大巫非但没有被吓退,反而更加激动:
“圣女这是在为您铺平后路啊,我们圣域一脉,自小便与蛊虫打交道,养蛊之事极其玄妙,稍有不甚便会走火入魔,越是天才,越是疯魔,但若是养出了药人之血,便不会再受蛊虫影响。”
穆禾野愣住了,他无意识地摸索着手腕上的纱布,第一次知道了丽妃的良苦用心。
原来……母妃是为了他好。
原来……那般疯癫,并非她所愿。
他的母妃,只是生病了而已。
“圣域是圣女的故乡,是您的母族,只有我们才会全心全意辅佐您。皇后几次三番地派人刺杀,平白害那位子明仙长受伤,您就不想报仇吗?”
大巫的声音带着蛊惑:
“镇国将军绝对不会帮您动皇后,但我们可以。圣域,是属于您自己的一把利刃,这把利刃已经送到了眼前,您真的要拒绝吗?”
穆禾野知道,这人所言非虚,镇国公府满门忠烈,手底下的人虽然不会害他,但也不可能全心辅佐于他,裴无卿就是一个例子,他们只是奉命前来保护,并不会做多余的事情,而他也没有权利要求什么。
说到底,还是太弱了。
其实他并不喜欢圣域,也不喜欢这位突然出现的大巫,这与丽妃有一定关系,但更重要的是,小孩隐隐约约觉得,对方另有所图。
可是摆在他面前的选择只有这一个,目前最趁手的刀,似乎只有圣域了。
“我答应你。”
同一时刻,距离此处不过几里之外的居所。
姚昔年站在门口,遥遥地望着远方,那是小孩方才过来的方向。
那么瘦弱的一个孩子,怎么可能将比自己还大的人背到谷中,定是有人相送
那人是谁,他心中有数:
这一次倒是学聪明了,没上赶着来找骂。
“美人果真都很相似,主子,这人的眉眼同您还有几分像呢!”
身后传来小童的感慨声,姚昔年回过神来,却并不在意:
“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自然有相似之处。”
说着,他转过身,自桌案上翻出一盒药丸,取出一粒后来到床边,摸索着要给人喂药。
第一下没找准地方,覆到了对方的眉眼上,那轮廓让姚昔年一愣,他忍不住细细摸了摸。
见药丸都要化了,一旁地小童看得着急,取过主子手上的药,替他喂进了病人嘴里:
“主子,您看不见,这种事情交给我来做就行了,这药碰点温度就要化,差点浪费了。”
姚昔年没答话,他的指尖微微发颤,一寸一寸地摸着床上之人的容貌,自眉骨,到眼眶,再到鼻梁,渐渐描绘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见主子似乎对这人的容貌很感兴趣,小童在一旁兴味盎然地问:
“他是不是很像您?我没说错吧?”
“.…..是很像。”
比起像他,其实更像另一个人。
姚昔年在孩童时期便描摹过那人的眉眼,小孩子看不见,认人全靠摸,那是他摸到的第一个人,每一寸骨骼都被刻在了心底,现下又被拎了出来,与记忆中的感觉渐渐重叠。
“小安,书房的第二层架子上,放着一盒画匣,你去将它取来。”
被称作小安的童子很是糊涂,不知道主子突然取画作何?
虽然不解,还是听话地往隔壁书房走去,不一会便抱着画匣回来了。
“主子,是这个吗?”
姚昔年接过画匣,熟练地找到了暗扣,取出里面的画卷,犹豫片刻,解开了画绳。
纸卷被徐徐展开,小安好奇地凑了过去,入眼便是一张倾城绝艳的脸:
这是一个极美的女子,气质出尘脱俗,眼尾微微上挑,像是刚出深山的小狐狸,漂亮又干净。
小安的目光落到了床上,那相似的容颜,看得他一下睁大了眼:
“这,这也太像了!这位公子,同画中人足足有八分像!”
他拿着画卷,仔仔细细对比了一番,忍不住向自己的主子询问道:
“画中人是您的谁?怎么会和这位公子如此相似?”
姚昔年微微蹙眉,似乎遇到了想不通的事,他缓缓开口道:
“……她是我母亲。”
至于后一个问题,姚昔年本人也有些答不上来,只听小安在一旁兀自感慨道:
“原来是夫人,真是奇了,夫人生的两个孩子,一个比一个不像自己,您倒是随了几分夫人的样貌,小主子却是一点也不像。”
是啊,他有一个弟弟,但对方却同母亲一点也不像,反倒是一个随手救下的陌生人,竟然会同母亲生得这般像。
“小安,你说……人的性格与幼时会相差很大吗?”
小安挠了挠头,按照自己的理解回答道:
“会的吧,我小的时候可闹腾了,叛逆不听话,还掏过屋前的蜂窝,被我娘一顿教训,长大了,脾气倒是好了些,前些日子回家,我娘都说我变了许多。”
说着,他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
“您是在怀疑小主子吗?小主子幼时流落在外,应是受了不少委屈,性情大变也很正常,况且,当时不是查过了吗,时间线与信物全都对得上。”
姚昔年垂着眸,轻轻摇了摇头:
“不,有一样东西对不上。”
小安不解:
“什么东西?”
“感觉,他给我的感觉,同小时候很不一样了。”
姚昔年忽然站起身,似乎是要离开,小安连忙将人喊住:
“您去做什么?”
“给姚家写信,让他们重新查一查弟弟的来历,也查一查床上这人的来历。”
许风亭这一觉睡了好久好久,久到他恍惚以为,自己又回到了现世的病房,又回到了插着呼吸机昏迷的日子。
但是这一次,自鼻腔传来的并非刺鼻的消毒水味,而是一股清清浅浅的药香,这香味一点也不难闻,悠悠绵长,让他想到夏日的艾草堆,晒满阳光味,一个小不点在里面惬意地打滚。
几乎是想到的刹那,这一幕便浮现在了脑海,只是非常模糊,像是加了一层纱绸,缥缥缈缈看不甚清,耳畔是稚童清脆的笑声,如同银铃一般。
恍恍惚惚间,他好像听到了铃铛的声音,与那日在刺史府听过的一样,叮铃铃带着旷古的悠扬,在耳边晃晃荡荡,将意识带出了更远更远。
“……臭小子,你又在玩药材!”
一听到这道声音,他本能地心下一紧。
梦中的小孩似乎也被吓到了,一下跳了起来,慌慌张张地就要跑,却又担心将药材踩坏,左脚绊上了右脚,摇摇晃晃地就摔到了地上:
“呜啊——!”
下一瞬,一个小少年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他似乎看不见,摸索了一番才抱起地上的小孩,轻声安抚道:
“摔疼了吧,哥哥来了,不哭不哭啊……。”
眼前的场景模糊,明明只看到一个背影,许风亭却觉得这人好熟悉,他好想见见对方。
叮铃铃,叮铃铃,银铃声又响,梦境如烟般消散,床上之人缓缓睁开了眼。
眼角忽感一阵湿润,许风亭下意识地碰了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竟然哭了,耳边传来一阵又一阵清脆的鸣响,抬眼望去,原来是窗外檐下的风铃,随着秋风一下又一下地碰撞。
许风亭看着窗外的风铃,试图回忆方才的梦境,却怎么样也想不起来,只留下心底的一片感伤,却又不知道为何而伤。
到底梦到了什么呢?明明还有印象的,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
“你终于醒了!这都昏睡半月了,要是再不醒,我家主子都得怀疑自己的医术了!”
一位小童端着清水走进屋内,将许风亭的神思拉了回来,听说自己竟然睡了半月,他显然也是没有料到:
“这半月,都是你在照顾我吗?”
小安放下水盆,取过挂在一边的手巾,答得理所当然:
“自然了,这里就我一个侍候的人,只能由我来照顾你呀,但主子每日也会过来给你喂药,一颗补药维持体能,一颗解药缓解蛊毒。”
他将手巾递了过去,指了指一旁的清水道:
“这是温水,你现在的身体还不能冲澡,容易发烧,今日原想替你擦擦身体的,既然,那便劳烦自己来吧。”
许风亭接过手巾,道了一声谢,见小童要走,他连忙喊了一声:
“请留步,可否告知此为何处?我怎么会来这?”
“这里是神医谷,毒医圣手姚昔年听说过吗?就是我家主子,半月前一个小孩将你送来的,当时你身上都是血,差点就要没命了,是我家主子将你救回来的。”
解释完,小童便要往外走,看起来颇为急切:
“主子吩咐过,公子醒来的第一时间便要通知他,我去和主子说一声。”
对方口中的小孩是谁并不难猜,当时他身边就一个小皇子,怕是将小家伙吓坏了吧,也不知道是怎么找来的神医谷,那一路又是怎样担惊受怕。
小童走出了房间,还不忘将门合上,许风亭这才收回目光。
虽然昏睡了半月,但现下并非夏季,天气凉爽,身上并没有多脏,很快便清理完了。
刚穿上衣服没多久,便听一阵敲门声,于是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门开后,进来一位长身玉立的青年,随着他的靠近,一股药香悠悠飘来,脑海中片段闪现,许风亭忽然觉得有些头疼,但这阵疼痛转瞬即逝,很快便被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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